當那一輪血紅色的月亮掛上中天的時候,不出意外的，會稽山里躁動了起來。

聽到動靜的開封眾人躍上高處往下一望，江湖群雄已經瞬間化身江湖群狼,嚎叫著衝出各家府邸,爭先恐後地朝著會稽山深處奔襲而去。這場面正如小四子之前所形容的，既驚悚又有點好笑。

天尊上了房頂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是丟人現眼,乾脆讓本座一掌拍死他們……”

只是老爺子手剛抬起來,就被徒弟拽走了。

白玉堂和天尊的任務很簡單，只是確保江湖人不要在趕到山谷前自相殘殺。

五爺跟了一路，發現那些江湖人顧著跑，偶爾撞一下什麼的,總體目標很明確,沖向山谷。

事實上，比起看住那些江湖人，五爺覺得看住天尊更加困難一點。老爺子看著江湖群雄氣就不打一處來,現在不人不狗的鬼樣子，把天尊嫌棄的啊……

白玉堂也納悶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把天尊也帶來,本來任務難度只是普通，他師父一來立馬升級成了超困難。

展昭跟在人群的後方，一路在樹上尾隨。他一路邊跟邊查看,發現姜望樓也跟來了。與那些江湖人的情況不同，姜望樓明顯是正常的，他一路在人群的後方，小心翼翼地跟著。

因為展昭他們這次出動的人相當少，影衛們也沒有擅自移動，所以薑望樓一路都沒發現有其他人在,膽子也更大了，跟著那些人往洞口的方向去。

等出了林子，就是那個巨大的斜坡了。

人群狂奔下斜坡的場面還挺壯觀的，四腳著地本來就跑不穩，這些江湖人連滾帶爬地從斜坡上軲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的。

五爺看得直搖頭，這畫面要是有機會讓那幫江湖人自己看一眼才好呢，不然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丟人。

遠處，山谷中原本幽暗的洞穴裡，已經提早點上了燈，門口，熊溪舉著個火把正等著。

白玉堂和展昭到了山邊，看到洞口熊宮的人，都忍不住磨牙。

這幫人也是太狡猾了，熊溪和姜望樓分別來白府做說客，兩套說辭不過是穩住他們，讓他們等祭祀的那一天。可實際上他們提早已經將所謂的祭祀定在今天了……也是天意如此，一方面小四子看到了今晚林中的畫面，一方面他們碰巧找目擊證人，撞到了姜望樓借房子，才把這幫人逮了個正著！

白玉堂正望著衝下斜坡的人群，身邊展昭說了句，“別讓姜望樓跑了。”

白玉堂就見展昭說完就直接躥了出去，臨空雙手一甩……斜坡上以及谷底就有一連串紅色光球閃現。

五爺微微一愣，身旁天尊也到了，不解，“小貓崽這麼早就動手麼？”

白玉堂也覺得不太對，原本計劃好是將人趕進去山洞，然後展昭一個魔王閃解決問題，怎麼這麼早動手……

而且仔細一看，發現展昭丟下的魔王閃都是在江湖人身邊閃現，規模很小很零散，那些江湖人也沒有昏迷，而是腳步越來越慢，有的竟然站了起來，有的正晃頭，似乎是都在逐漸恢復意識。

“嚯嚯。”

白玉堂正納悶，就听他師父突然笑了，“果然是殷候老鬼的親外孫啊。”

白玉堂有些不解地問他師父，“什麼意思？”

天尊指了指山下的情況，“那小貓崽子不是在製服那些江湖人，他是在給他們解毒。“

“解毒？”五爺皺眉，按理來說，展昭的確是可以給中了幻術的人解毒的。無論那些江湖人是被人施了幻術還是吃了製幻的毒物，都是產生了幻覺。解除幻術的方法就是對他們施加更強的幻術，等於是強制讓這些江湖人清醒過來。

白玉堂就有些擔心，這個，對付一兩個人可以，對付上千人，這麼大面積的施加幻術……

這時，山坡上已經有一部分江湖人清醒過來了，看著身邊像狼群一樣奔跑的同伴，一個兩個都懵了。

並且，因為展昭是強制讓他們回复神誌的，所以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們都記得。

“他就是要讓那些江湖人知道，是魔王閃救了他們。”天尊似乎覺得挺有意思，“就是要讓他們知恥，讓他們知道自己究竟乾了什麼丟臉的事情。”

“用幻術控制那麼多人需要很大的內力……”五爺自然知道展昭為什麼要那麼做，某種程度上展昭才是最犟的，讓他別那麼幹他就偏偏要那麼幹，只要他覺得是對的。

“那老鬼以前也這麼幹過。”天尊一攤手，“不過結果基本是吃力不討好。”

五爺皺眉，看天尊——真的？

天尊冷冷一笑，“你覺得這些江湖人事後會怎麼說？”

五爺眼神冷了幾分。

“他們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做了這麼丟人的事情的，所以他們率先攻擊救了他們的老鬼，說他們的幻覺是魔王閃造成的，一切都是殷候的陰謀……巴拉巴拉。”

五爺聽著生氣，嘀咕了一句，“還不如不救，忘恩負義的東西。”

天尊背著手看徒弟，“嗯哼，為師也是這麼想的……結果你猜怎麼著？”

五爺看天尊。

“他們說是為師從老鬼手中把他們救下來的。”天尊一笑，“因為他們怕老鬼會報復他們，所以想出個把鍋甩給跟老鬼實力差不多的我的主意，最好挑撥一下，讓我們鬥個兩敗俱傷然後他們好從中得利。”

五爺有些無語，“這都什麼跟什麼……”

“哈哈哈。”天尊似乎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可笑，“這就是人啊。 ”

五爺微微皺眉，聽著他師父說到“人”這個字的時候，包含的不屑。

“你覺得這個道理，展昭懂不懂？”天尊問自家徒弟，“老鬼懂不懂？”

白玉堂不說話，展昭自然是懂的。

“明明可以震暈了他們，然後把人丟出山去，讓他們稀里糊塗地糊弄過去這一趟也就算了。”天尊搖了搖頭，含笑道，“他偏不肯，他偏不信邪，因為他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五爺看著山谷里四處閃現的紅光，以及越來越多清醒過來的江湖人。

此時那些江湖人的表情五花八門，血紅色的月光和血紅色的魔王閃，映照著的每一張臉上，映照出各種情緒。但最終，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承認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展昭利用他們口中魔王的功夫，救了他們。別說感恩，不反咬一口就已經不錯了，多麼可悲……

“展小貓內力不如殷候老鬼，不過想了個很聰明的辦法，分化魔王閃，這樣就能擴散干擾那些江湖人的內力。”天尊似乎很讚賞，點點頭，“嗯，了不起。”

五爺看著山谷裡亂作一團的江湖人，突然笑了。

天尊眨眨眼，看徒弟，“你不是面癱麼？那隻小貓崽都快殺瘋了，你不去阻止不去幫忙，在這裡笑什麼啦？”

五爺道，“看看那些江湖人多狼狽，熊宮和姜望樓的計劃也泡湯了，多解氣！”

天尊也點點頭，“這倒是。”

“你跟殷候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幹什麼的時候，你不是也沒去阻止也沒幫忙麼？”五爺問自家師父，“你和他跟我和展昭還不太一樣。”

天尊瞇眼。

五爺挺實在地說，“我寵貓是天經地義啊，你怎麼也由著殷候亂來？你看他那一身傷。”

天尊走了一會兒神，似乎是在想答案，想了一會兒，老爺子無所謂地一挑眉，“除非你是真的什麼都感覺不到，不然你總得有個選擇。”

五爺微微愣了愣，正琢磨這句話什麼意思，天尊突然一皺眉，“有人來… …”

說話間，就見洞口出現了一個人。

對著展昭就衝了過去，此人內力極高，隨著他出現，山谷間灼熱了起來，有不少清醒過來的江湖人都感覺到了這股滾燙的內力，紛紛往山坡上跑。

“不好。”白玉堂意識到那股內力應該是屬於熊垣的，那老頭內力不低，展昭專心施展魔王閃，不能分心。

想到這裡，白玉堂已經躍出山坡，去給展昭幫忙了。

天尊話都沒說完，徒弟就跑了，老爺子撇撇嘴，“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是啊是啊，你最讓人省心了。”

身後，傳來了妖王的聲音。

天尊瞄了妖王一眼。

妖王慢悠悠走了過來，邊一伸手，將一個人丟到了一旁。

天尊低頭一看，好麼——是被點了穴道的薑望樓。

這會兒姜望樓張著嘴瞪著眼，沒法說話還沒法閉眼，看著下面的情況。

剛才展昭一殺出來，姜望樓就跑了。

雖然展昭叫白玉堂盯著姜望樓，但五爺除了他還顧得上什麼呀，早忘了姜望樓是誰了。

可姜望樓也挺倒霉的，估計是壞事做太多終於遭報應了，往回跑一頭撞上了正溜達過來的銀妖王。

妖王伸手就把他逮了，提留著過來。

……

展昭感覺谷底有滾燙的內力在迴盪，同時，遠處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很快就開始成了亮光。

幾乎是同時，一股寒意推了過來，白玉堂出現在了他身旁，山谷裡，寒熱兩股完全相反的內力撞到了一起，一聲巨響之後，谷中狂風大作。

五爺一掌逼退了半路殺出的熊垣，展昭也收了魔王閃……山坡上或蹲或坐著好幾百的江湖人，山谷裡還躺著幾百個……這上千人不同程度中了魔王閃的干擾，再加上強大的幻術侵襲，基本都恢復了記憶和神誌。

他們現在的感覺也很奇妙，彷彿大夢初醒一樣，什麼都記得，但是又很暈，而且一個兩個都知道自己剛才乾了什麼，甚至像狗一樣滿地跑都記得，簡直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展昭剛才一通丟，忙完了一拍手，轉過頭和白玉堂一起對付殺過來的熊垣。

可等兩人一抬頭，都覺得倒胃口。

就見眼前一團白光之中一個光著的男人，戴著個大眼的怪臉面具，要不是因為內力，還真認不出是熊垣。

五爺就覺得倒胃口，這人大晚上的到處跑都不穿件衣服，光戴個頭套有什麼用！光著還給自己弄個強光，是怕別人看不見麼？有毛病！

山坡上，天尊和妖王也受到了驚嚇。

妖王直給天尊捂眼睛，“小遊，最近江湖人莫不是流行這種打扮？你和醬醬沒有這樣過吧？”

“當然沒有！”天尊拽開他手，，“怎麼可能！”

老爺子還語重心長教育徒弟，“這樣不可以的哦！身材再好都不行哦！會著涼的哦！”

天尊白了他一眼，“重點根本不是著涼好不好！再說誰會光著到處跑！嫑亂想！ ”

妖王略寬慰，“沒有就好啊，千萬不可以哦！”

天尊也無語——這幫江湖人每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山下，展昭去抓熊宮餘黨，白玉堂把個滾燙的熊垣凍得都沒光了，五爺大概嫌他光著辣眼睛，給他裹了幾層霜凍。

熊垣周身塗抹著那種帶磷的藥粉，加上他灼熱的內力，產生了發白光的效果。

展昭抓了那群熊宮餘黨，在山谷中還發現了四個巨人。

將一干人等都抓獲，展昭放出了聯絡的響箭，山谷外準備好了的歐陽少徵和姚霆淵帶著衙役們進來，將所有案犯全部抓了起來，送回衙門等候審訊。

而在場的江湖人都頗為尷尬，那幾個門派的掌門剛想開口，展昭背著手問，“知道剛才救你們的是什麼功夫麼？”

眾人都愣了愣，那幾個掌門還是有點見識的，都說，“是魔王閃麼？只聽說過，頭一次看見……”

展昭微微一笑，“嗯！記住了！那是我外公的魔王閃！破解幻術的最強武功！”

一眾江湖人面面相覷，不過也都讚嘆，表示魔王閃名不虛傳！厲害厲害！

五爺有些無奈，展昭搞了半天，感覺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幾位掌門也沒鬧明白展昭是什麼情況，跟他們推薦魔宮的武功麼？

但想來想去，眾人還是給展昭道了謝。

展昭一瞇眼，“你們回去不會反咬一口吧？”

眾人趕忙搖頭，“怎麼會……”

展昭還挺記仇，“怎麼不會啊？反咬一口你們不是最擅長的麼？以前你們就是這麼冤枉我外公！”

眾江湖人更懵了，表示——沒有啊！殷候被冤枉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生……

展昭抱著胳膊，看了看眼前狼狽不堪的江湖人，說道，“我知道你們闖蕩江湖想要混出點名堂來，但學武之人應該鋤強扶弱，多干好事少拉幫結派地今天討伐這個明天討伐那個，你們誰都代表不了，先做好自己再說！”

眾江湖人臉上更尷尬了，而且這裡有的年紀輕輕，有的還有些年紀了，覺得被個後生教訓挺不是滋味兒。

展昭可不管這些，該說他就說，說完讓江湖人到衙門去作證，然後該干嘛幹嘛去，以後要走正道，少搞這些個歪門邪道。

五爺在一旁默默搖頭，一群爭名奪利拉幫結派的江湖人，一個一身正氣不在意得罪誰的貓，感覺根本就是雞同鴨講。

山坡上，天尊都快被展昭逗死了，“那老鬼年輕的時候也沒這麼莽，這外孫生的，哈哈哈……”

妖王也有些無奈，“有些事情分明是對的，但往往做了會有壞的結果而都不去做了，漸漸地，結果成了做與不做的唯一標準，而不再是應不應該或者對不對了。”

天尊瞧了妖王一眼，“可事實上，未必所有結果都是一樣的。”

妖王聽完之後，愣了，驚訝地看著天尊，問，“小遊，你覺得人變好了麼？也不是所有結果都是壞的，對不對？”

天尊又看了看山下被展昭教訓了一頓，垂頭喪氣跟著衙役們一起去衙門的江湖人。

“就算人沒變，結果也不一定會一樣。”天尊道，“當年如果各個都是老鬼那樣，也就不會有魔王了……真正沒有感覺的只是極少數，世道怎麼樣，取決於那些有感覺的大多數，選擇了一條什麼樣的路。”

老爺子說完，又隨意擺擺手，“不過這對於展昭這樣的人來說，並不算什麼。因為在他看來，山谷裡的這些人，並不代表大多數。”

銀妖王微微地一愣，似乎覺得這想法有些意思，伸手摸下巴，“是這樣啊……”

“哪怕這些人都記恨他，反咬他一口又怎麼樣呢？”天尊無所謂地一笑，“心懷天下麼，這些人在天下里只佔了芝麻粒大小都不到，他展昭心那麼高，怎麼會在乎這麼點愛恨。”

妖王有些走神，自言自語地說，“可惜醬醬沒有來，他看到了應該會開心……”

“可拉倒吧，你還真當他不知道自家外孫是什麼人麼？”天尊一擺手，“再說了，老鬼他也沒輸啊。”

妖王有些驚喜地看天尊，“你也覺得他沒有輸麼？”

“沒有人能跟天地拼結果的，所謂的輸贏，要看他究竟留下了什麼。”邊說，天尊邊對山下努了努嘴，示意妖王看有說有笑一起往山上走的展昭和白玉堂，“瞧瞧這些碩果，長得多好！”

說完，老爺子打了個哈欠，背手往回溜達，“困死了，回家睡覺！”

妖王看了看天尊，又看了看展昭和白玉堂，突然很開心地跑上去，追住天尊說，“小遊！那為師是不是最大贏家？！”

天尊略嫌棄地瞄了他一眼，但想了想，又好似不好反駁，搖搖頭，“算了當我沒說過。”

妖王樂了，跟身後上來的展昭和白玉堂說，“小遊說我是最大贏家！”

“我沒說過！ ”天尊不滿，“你大的只有臉而已！”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什麼最大贏家？妖王臉不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