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三代一代溝。
陳叔和後座兩個年輕人隔著十條溝,就算長了十雙腿也難以逾越,自然也不可能明白,剛才的半小時內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變,才落得如膠似漆出門去,橫眉冷對回車來的下場。
兩個人一左一右進來,分佈在後座的最左方和最右方,幾乎貼著兩扇車門坐的,中間留了將近兩個人的位置,隔得老遠。
江暉雙手捂著衣兜,好似懷胎十月的母親在保護自己的孩子,可憐兮兮地求情,「涯涯……」
易涯對那個小錢包虎視眈眈,像個要拐賣兒童的惡霸,伸出手在坐墊上拍了兩下,不容置喙地緊逼,「拿來!」
陳叔悄悄觀察後視鏡中的動靜,神情愈發複雜,想說些話緩和氣氛,又擔心說錯話雪上加霜,於是沉默著踩下油門,裝聾作啞踏上了回家的路。
短短五分鐘的回家路程,以上類似對話重複了不下十次。
陳叔先是沉默著,而後發自內心地會心一笑。
曾經那個恃寵而驕的易涯小少爺又回來了。
而且似乎變本加厲,像隻不講道理的小兔子,凶起來也唬不住人,反而像是在撒嬌。
「好吧……」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江暉終於妥協,哭喪著臉,極不情願地把可憐無辜的小錢包遞到了易涯手裡。
「給你。」他到現在也沒搞明白易涯為什麼生氣,長那麼大也從來沒那麼委屈地求過人,「你不喜歡,我就不用了……但是別扔,別扔好不好?」
易涯不回他,一把抓過那個錢包,江暉沒完全放開手,就跟著錢包一起被抓過去,撲倒在易涯身上,熊抱住沒完沒了地蹭,嘴裡還喊,「涯涯!」
他那麼大一個傢夥抱上來,易涯完全無法動彈,呼吸也不太順暢,「你!放開!」
於是江暉抱得更緊,易涯的臉都被他擠變形了。
「再不放,我直接扔車底了!」
「別!」
江暉在易涯面前身兼多職。
男友時長十分鐘,準男友時長五天,弟弟時長十五年。
在這個緊要關頭,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哪個身份最熟練,最吃香。
就算真心實意當弟弟的天數實在不算多,好在熟能生巧,裝多了也裝出了名堂,隨時隨地都能進入角色,張口就來,「哥哥,好哥哥……」
易涯被他膩得發麻,紅著臉咬牙切齒,「誰,誰是你哥!」
江暉的學習能力不愧是一流的,懂得和熱乎乎出爐的撒嬌小能手學撒嬌,現學現賣,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親愛的,求你了,它陪了我五年了,有感情的,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再給它一次機會吧,一次,就一次——」
易涯甜美的音色他學不來,只能靠拖長聲音來彌補。
陳叔在前面,他還要臉,只能盡量壓低音量,最後發出來的就是低沉沙啞還尾音上揚的氣音,哪兒還是在撒嬌,根本就是在惡意勾人。
車在家門口停下。
易涯上半身被控制,臉頰和耳朵也燙得通紅,怒從中來,狠狠往江暉鞋子上碾了一腳,趁他注意力轉移到腳上,屈起肘關節往他胸口一頂,眼疾手快拉開車把手下車,手裡牢牢握著一個醜醜的黑皮錢包,拔腿就跑。
江暉撲了個空,車門大敞,寒風灌進車內,同時也灌進了他的心裡。
憋了一路的陳叔也忍到了極限,放聲大笑起來。
江暉痛苦地捂住自己不怎麼疼的胸口,揉了揉,翻身癱在了座位上,幽幽怨怨唉聲嘆氣,「別笑了,陳叔。」
陳叔再次被戳中笑點,笑得更大聲。
看不懂,也想不透。
為什麼不管我怎麼做,都還是會惹他生氣呢?
可是,他明明也很喜歡我呀,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喜歡我來著。
談戀愛真的好難。
江暉再一次被戀愛問題難倒。
涯涯的心,太難猜。
渾厚的笑聲中,傳來江博士的一聲仰天長嘯。
「啊——我好難啊——」
334.
「涯涯回來啦!」蘭茉聽到開門的動靜,開心地直起了身,期待著兩個小孩牽手進家門的場景,卻只見到易涯一個人,大失所望,「暉暉呢?」
「後面!」
易涯匆匆忙忙和家裡人打過招呼,火急火燎先衝進了自己的房間,關門,上鎖,「錢包整治」計劃,開始!
實在忍不住,一秒都忍不了了,現在就要立刻把這個醜傢夥換掉!
易涯拉開自己的寶貝衣櫃,密密麻麻的衣服整齊排列著,每一件都是他精心挑選過,品質和樣式都屬上乘,隨便抓鬮搭配都能拍一套時尚雜誌的封面照。
在眾多衣褲的遮掩之下,隱藏著一個黑底金邊的禮品盒,簡單花體字母清晰印刻在正中央,彰顯著自己高雅的名牌身份。
易涯不久前剛買了個新錢包,是某個奢侈品牌的高端限量款,總共就兩種顏色,一個淺色底黑色邊,一個黑色底淺色邊,互為反色。
簡單來說,瞎子都能看出來這是一對情侶錢包。
兩個款式都很好看,易涯糾結了好一陣,才忍痛割愛,選了那個淺底黑邊的。
畢竟那時候,江暉還是活在他記憶中的罪人,這輩子能不能再見到都沒找落,怎麼可能想到要和他用情侶錢包。
但在醫院裡見過他那個黑不溜秋的老頭錢包之後,易涯轉頭就給另一款下了單。
因為是限量款,他再下單的時候已經沒貨了。
這點小事難不倒易涯,翻了一倍價格從別人那買了一個全新的,用的是自己的獎學金加給導師搬磚的工資,沒動爸媽卡上的一分錢。
東西到了他就吩咐保姆劉嫂幫忙藏在衣櫃深處看不見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行為出於什麼目的,很大可能是害羞。
錢包那麼私密的東西,說大了就是全身的家當。
上交錢包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江暉想都沒想就把錢包交給了他,說明他們之間沒有秘密。
這個事實讓易涯心情特別好,還特別得意。
他坐在自己的床沿,踢踏著兩條腿,哼唱歡快的自編小曲,開始掏空老錢包,再塞滿新錢包。
老錢包裡裝的東西可真不少,倒出來近十張卡,身份證,校卡,銀行卡,超市會員卡等等,少量外幣現金,還有幾張摺疊在一起的收據條紙條,剩下的就是十幾張易涯的大頭照,塞得滿滿的,已經塑封過,邊邊角角還泛黃起了褶子,不知道拿出來翻看過多少次。
易涯一寸一寸摸過這些張照片,想象江暉過去五年裡摸著這幾張沒什麼重量的卡紙想念自己的樣子,又想起自己偷偷摸摸翻到牆外,通過江暉那些愛慕者的社交帳號,窺探他生活的樣子,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兩個傻子。
易涯在心裡罵了一句,覺得他們兩個傻得可笑,笑著笑著,幾滴眼淚又淌出來。
照片那麼輕,想念卻沉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他怨江暉怨了五年,還是想他想得茶飯不思,喘不過氣。
江暉一個人在外面,承受著外界的壓力,內心的痛苦,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陪伴他,最喜歡的人還傻乎乎地怨著他。
他該會有多想啊?
易涯想象不出來,也絕對不可能承受得住。
「還不是怪你,笨,笨死了!」易涯對著自己的初中時候的大頭照,自言自語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替我陪著他。」
「現在你下崗了,我上任了。」
「我,比你好看!」
「你永遠別想復崗。」
「因為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等會還要下樓吃飯,小哭兩下意思意思就得了,可千萬不能大哭,他安慰自己,抬頭揉了揉臉,把即將落下的眼淚硬是給逼了回去。
哎。
江暉這隻豬。
自己長那麼帥,審美水平怎麼會那麼低?
江暉選出來的這些照片,在易涯的個人寫真裡,絕對算不上好看的。甚至連普通的程度都難以達到,還心心念念當寶貝似的看了那麼多年。
還好,在他沒見過世面的時候就靠臉把他俘獲了,外面那些鶯鶯燕燕他都沒看上眼。
易涯最後還是心軟,沒能對老錢包下死手,大發慈悲把他放進了與他形象不符的高檔包裝盒裡,躺好了,封蓋,下樓!
335.
廚房裡已經熱鬧起來了。
江暉在右,劉嫂在左。
俞帆本來也想來露一手,可江暉偏要趕她走。
劉嫂一米六的個子,也不算矮,可在江暉身邊,被襯得活像個小矮人,從背後看起來有點滑稽。
要知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江暉才到劉嫂膝彎兒呢。
哦,那時候還是劉姐,易涯還叫她姐姐。
一轉眼十五年過去,時間在那個不起眼的小瘦猴身上施了個「男大十八變」的咒語,如今起了神效,把眼前這個高大英俊,才華橫溢,癡情專一還顧家賢惠的Alpha送到了易涯的面前,任他使喚,可以當弟弟,也可以當男朋友。
只要他點個頭,還隨時可以當老公。
哎,不能再想了。
再想就要幸福得暈過去了。
養弟弟未免太實惠。
也許大家都應該養個弟弟,小時候可以陪你玩,任你欺負,長大了就順理成章娶進家裡來做童養夫。
童養夫正在為他做菜,這對易涯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誘惑,非要過去近距離觀察一番不可。
廚房裡一共四個煤氣灶,劉嫂守著其中兩個,一邊正在燉牛腩,另一鍋剛熱好油等著江暉那邊切好蔥薑蒜下鍋,準備做魚。
易涯悄悄走到江暉身後,微微側過頭觀察他的動作。
粘板前放了個玻璃碗,裡頭是滿滿一小碗的薑絲,蔥花和蒜末混合物,黃白綠交映,色澤新鮮。
配料到了最後一步,小米椒。
……
小!米!椒!
易涯見到那抹熟悉的紅色,整個人馬上興奮起來,把頭埋得更低,迫不及待要從粘板上搶一根辣椒口空來吃。
江暉意識到易涯來了,心裡還掛念著自己的可憐錢包,加上正在切東西,不好分神,就暫時保持沉默,切完再好好招待他。
可這小少爺,沒常識,見了辣椒就不要命,居然在剁辣椒的時候湊近來看。
江暉反應迅速,在易涯低下頭的瞬間就停下了切辣椒的動作。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啊!」
易涯仍不幸中彈,辣椒彈。
辣椒水無情,蹦進了易涯的眼眶裡,那酸爽,直接把人疼哭了,眼淚鼻涕一起嘩啦啦地流。
「嗚嗚嗚……」
小少爺捂著臉委屈地哭了,童養夫也不記得要切菜了,放下刀就衝到易涯面前,捧臉的動作非常熟練。
觸到易涯臉頰的瞬間,他突然醒悟過來,他手上可能也有辣椒水,緊急停了下來,僵持不動。
「怎麼了呀?」劉嫂注意到這個情況,調小火走了過來。
江暉心如刀割,愧疚不已,「他看我切辣椒,進眼睛了。」
「來來來,涯涯過來洗下眼睛,沒事的啊。」劉嫂扶著易涯到了水池邊,「哎,你怎麼回事,以後切辣椒,切洋蔥,就別看了呀。」
易涯疼得不想說話,嗚嗚嗚往眼睛上瘋狂澆水,火辣辣刺痛的感覺略有好轉,才慢慢睜開眼睛。
江暉趁這個機會把手洗了兩遍,確保乾乾淨淨無殘留,水珠子也不剩幾滴,才抽了好些紙巾,捧起易涯的臉一點一點給他擦水,擦眼淚,擦鼻涕。
易涯的眼白部分乾淨無雜質,只有一顆漂亮的瞳孔映在其中,現在被折騰的全是血絲,眼眶也全紅了,還不停地有眼淚湧出來,這場面,說不出的可憐。
江暉心疼壞了,對辣椒的怨恨更上一層,往那淚眼汪汪的眼睛上呼呼吹了兩下,問,「還很疼嗎?好一點沒有?很疼我們就去醫院吧?啊?」
易涯不是那麼疼了。
他才沒有那麼嬌弱,好不容易才能吃到童養夫做的飯,怎麼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去醫院嘛。
易涯抽抽搭搭,可憐兮兮的,「好,好一點了,不,不要去醫院。」
江暉懸著的心稍微降下來,耐著性子教育小孩,「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辣椒很危險,你顧著吃就行了,再也不能靠過來看了,記住沒有?」
「記,記住了。」易涯知錯認錯的時候特別乖,叫人完全不忍心對他發一點脾氣。
他眨了眨眼,抬起頭,發現江暉的表情挺疼的,看來比他疼多了。
哎,易涯無奈,怎麼辦呢。
都怪他,太愛我。
傷在我身上,疼在他心上。
撒嬌小能手於心不忍,心生一計。
他微微踮起腳和江暉靠得更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間,甜甜地乞求道,「那,再吹一下,好不好?」
「你吹吹,我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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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竟該死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