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易涯前一晚睡得早,第二天天沒亮就自然醒了。
他撓了撓一頭鳥窩似的頭髮,腦袋裡暈乎乎,眼睛也有點睜不開。
他做了個夢,夢見江暉跟他說,易涯,我不想再做你弟弟了,然後就像小美人魚一樣化成泡泡飛走了。他追著泡泡在夢裡跑來跑去找了好久,直到最後一顆也破掉,於是絕望地蹲在地上哭,哭著哭著,就醒了。
易涯生無可戀地睜大眼躺在床上,頭一次意識到,他大概快要被這段逐漸消逝的兄弟情整瘋了。
江暉啊江暉,好煩人一弟弟!
一點都知道不給哥哥省心!
那又有什麼辦法!哥哥就是心軟!放不下你!
易涯迅速洗漱完畢,家裡還沒有一個人起床的樣子。他也就沒換校服,毛手毛腳悄悄溜到江暉的房門前,轉動門把手。
卡住。
鎖了!
嘿呀,真煩人!
這種時候隻好啟用第二方案,翻!陽!台!
易涯很久沒有乾過這事了,業務不是很熟練,翻過欄杆著地的時候沒站穩,嗙的倒在了地上,差點砸碎一盆小花。
「對不起,對不起。」易涯傻乎乎地不知道在和誰道歉,可能是花仙子,道歉之後才後知後覺望向房間內——完了,該不會把他吵醒了吧!
易涯慢吞吞推開陽台門,小碎步踮腳走了進去。
床中央鼓起來一團,隨著呼吸有節奏的上下浮動。
「你醒了嗎?」
好的,沒有回答,看來是沒醒!
那就偷偷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這一看他就走不了了。
江暉左眼和臉上被白紗布罩了個嚴嚴實實,好像還擦了葯,白紗布上有黃色的痕跡。
他一下子忘了現在是清晨六點,一個翻身壓了過去,抓住江暉的肩膀就是一陣晃。
「江暉,江暉。你臉怎麼了?給我康康給我康康!」
江暉睡得很沉,一睜眼就對上了易涯擰著眉頭皺成一團的小臉,還以為自己在夢裡沒醒來,但是臉上的疼痛提醒了他,這應該是真的。
易涯現在兩條腿跨在江暉兩側,屁股正對著人家不可描述的位置,還好被子不算薄,不然現在就能把他頂夠嗆了。
「別,別搖,疼。」
江暉握住他的手腕,是柔軟的,溫熱的,還是這樣細,一隻手就能牢牢圈住。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搖了。」易涯乖乖停了手,「怎麼回事,我昨天晚上不是在客廳等你,你幹嘛不叫醒我。」
「江暉,你真是……」
「我說了要罩你的,你又什麼事都不跟我說。」
「你疼不疼,我看著都要疼死了。誰幹的啊?我去揍他。揍到他死……」
易涯說著,說不出話哽住了,握著江暉肩膀的手鬆了力,整個人呈大字隔著被子壓在了江暉身上,頭埋在他的肩窩裡。
他又哭了,哭得很傷心,每抖一下都顫得江暉心疼。
「你答應我,別再受傷了好不好,不要我做哥哥就算了,你別受傷呀……」
「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江暉忍不住回抱住他,像摸小動物一樣輕揉過他的背脊,一路向上,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髮,軟軟的,很好摸。
「不打了,不打了。」
抱了一會他就反應過來這狀態不對,摟過他的身體想要把人推下去。
「不許放!」易涯被摸得很舒服,好不容易才享受一會久違的,兄弟間的親昵,他怎麼說放就放了!
「抱我。」易涯命令道,也可能是撒嬌,「小暉暉,抱我。」
江暉手上動作僵住,像是思考了幾秒就決定自暴自棄了。
但再自暴自棄也不能維持現在的姿勢,一上一下壓在他身上抱是真的受不住。
於是他轉了個身,把人側身放到床上,一隻手把他摟進懷裡。
「這就對了。以後多抱抱我。我喜歡你抱我。」易涯很滿意地說,「我們小時候就是這樣睡覺的,記不記得。」
江暉當然記得。為了多和他一起睡,他還默默祈禱過很多次自己再胖回從前,然而無果。
「那個時候,你還很胖,捏起來很好玩。」
「我去哪,你都要跟著我,叫我哥哥。」
「新學了課文和單詞,都會和我彙報,所有的事情,都會跟我說。」
「我覺得很開心,有弟弟依賴我,我就想一輩子罩著你,對你好。」
「可是你現在哪兒都比我好,我也沒有什麼值得你依賴的地方,你嫌棄我了,對不對?」
江暉不知道自己的心還能怎樣的軟,簡直要化成一灘水融化了,他把人又摟緊一些,「不嫌棄。」
易涯有什麼說什麼,根本不知道要藏,「你知道的,我有時候很笨,不像你那麼聰明。有些事情你不說,我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你要是對我有什麼意見,都可以說的。就是不要冷落我,不要不理我。」
「我是真的,很難過的。」
「就是因為你不理我。」
江暉崩潰。
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乖,又這麼軟,這要怎麼把他當哥哥?
江暉連忙大舌頭道歉,「我輟了」,惹得易涯破涕為笑,把他逮住數落來數落去,江暉把罪名全都一一收下了。
易涯說的舌頭都幹了,才終於停下來,使壞戳了戳江暉貼著紗布的臉,讓人疼到面部扭曲,再裝模作樣地問一聲疼嗎。
江暉眯著眼搖頭,臉頰感受到了溫熱的掌心。
易涯把他的的臉捧住,眼裡水汪汪的,盛滿了責備和心疼。
輕輕的一個吻落在左眼覆蓋著的紗布上,像是羽毛劃過,又像是蝴蝶翅膀扇過。
「哥哥親親就不疼了。」
的確。
江暉果然一點都不疼了。
哥哥,我嘴裡也傷了,舌頭傷的最重了,能順便親一下嗎?
不過這句話,他隻敢想,不敢說。
易涯向來喜歡抱著軟綿綿的東西睡,江暉小時候是很好抱的,現在變得硬邦邦,手感大不如從前,但是抱著很舒服,味道又是清清涼涼的,就這樣湊合下去也沒什麼問題。
後來,蘭茉在易涯房間裡沒找到他,在屋裡繞了一圈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應該是去找江暉了,於是開了鎖帶著攝影機悄咪咪進了門。
兩人正抱在一起睡,睡得安穩。
蘭茉原地轉著圈跺腳,隨手就給易涯班主任打電話請了一天假。
上什麼學,學有什麼好上的,哪有和弟弟一起睡覺重要。
36.
王鵬鵬回家後過得可沒那麼舒服。
朱碧翠後來被警察帶到警局裡去做筆錄,她杵那椅子上一眼不發,說什麼她都不認。
王安接到局裡打來的電話,帶齊了證件到警局來贖人,賠罪。
朱碧翠平時有什麼事晚回家,他是從來不敢過問的。不外乎就是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喝酒唱歌打麻將,要是打斷了她的局,運氣好點是挨頓罵,運氣差了也許會動手。
王安出自農村,家境貧寒,身無所長,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Omega的身份,還有一張白凈可人的臉。
初來海市,在火車站被人忽悠去了會所當少爺。剛開始以為只是陪酒,後來動手動腳的人越來越多,他跑不掉,隻得含淚接客。
客人們一般都不會憐惜他,他越推拒,哭得越厲害,他們反倒越興奮。
直到他遇到了朱碧翠,是他少爺生涯裡第一個女性Alpha。那時候朱碧翠還沒有現在這麼胖,這麼蠻橫。她在床上也和王安以前接觸過的男性Alpha不同。她會在意王安的感受,動作也沒那麼粗魯,給了他十分溫柔的體驗。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女性Alpha的器官本身就沒男性Alpha兇猛緣故。
所以朱碧翠提出包養,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包養後的第一次**期,他們沒日沒夜地廝混了一周,王鵬鵬也是這次**期的產物。
確認懷孕後,他們結婚了。
結得不明不白,可能只是為了這個孩子,也可能是朱碧翠真的有點喜歡王安。
王安在公安局分局做檔案管理員,這個職位也是朱碧翠找人介紹進去的。她看起來魯莽,但生意做得大,社會上結識的人脈也多,黑白兩道都能找到人幫忙。
所以「報警」,「叫警察」,對她可是一點威脅都沒有。
比如今天,王安陪陪笑,點頭哈腰,幾個審人的蠢豬警察不過收了幾瓶酒幾包煙就放人了。
王鵬鵬從局裡出來時,人還沒緩過來,走路同手同腳,話也說不清楚。朱碧翠見他這慫樣有個巴掌就拍上了他的腦袋,打得人差點撲街。
「鵬鵬!」王安眼疾手快上去扶住他,其他的話一點都不敢說。
「廢物,要你查的東西查到了沒有。」
王安咳了兩聲,挺直身板,答,「查到了,查到了。事情很巧,他啊,是我一個村的。」
「他們九年前轉的戶口。就江暉和他媽媽轉了戶口,他爸的還在村裡。」
「江暉他媽俞帆,我認得的。當年村裡最漂亮的姑娘,就是家裡條件不好,後來沒能上大學。」
「我就覺得他們到海市來,肯定是背後有人吧。我一查,果然,他們現在的常用住址,是海市花漣區的別墅地段,住那的都是富人。」
「他們兩個從農村出來的人,怎麼攀上有錢人的?我以為是俞帆改嫁了,但資料裡現實她並沒有和丈夫離婚。」
「我又順藤摸瓜……」
王安講得很起勁,言行舉止像個說書先生。可惜朱碧翠並不喜歡這樣花裡胡哨的敘事方法,她又一個巴掌拍到他腦殼兒上,力度大概是拍王鵬鵬的十分之一。
「去掉你那些個狗屁成語!講簡單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噢噢,好好好。」王安撓撓頭,似乎在思考怎樣以最簡單的方式讓朱碧翠弄明白這件事情還不發火,「俞帆有一個多年的好閨蜜,也我們村的,叫蘭茉。她運氣很好,到海市堵了大學之後嫁了個大老闆。其實就是俞帆帶著孩子來海市投奔蘭茉了。江暉現在這住處,戶主也確實是蘭茉。」
「怪不得能上得起湖城中學……」朱碧翠自言自語。
這湖城中學,雖是公立高中,但學生大多非富即貴,能進學校的要不就是成績出類拔萃,更多而海市家裡有權有勢。像江暉這種一片空白的身世,成績再好也不可能放行。
「蘭茉的孩子也在湖城中學,和鵬鵬是同年級的,在隔壁班,叫易涯。」
「你說什麼?」
本來是夫妻兩個人的對話,王鵬鵬這時候突然跳出來插一腳,弄得朱碧翠很煩躁,不耐煩地又是一個巴掌下去。
沒想到,王鵬鵬竟是把朱碧翠的一巴掌擋住還了回去,沒記錯的話人生中的第一次,不依不饒地追問,「爸爸,你說江暉媽媽閨蜜的兒子,叫什麼?」
王安不厭其煩地又添了些細節,「叫易涯啊,容易的易,天涯海角的涯。我看過照片,長得可水靈了,蘭茉嫁的這個老闆估計也很帥……」
「發什麼瘋?還敢還手?」朱碧翠抬臂一揮,揮了個空。
王鵬鵬的腦袋直落落往下跌了一截,他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上,兩眼無神,一言不發。
「怎麼回事?鵬鵬?」王安蹲下去扶/他,王鵬鵬竟是一動不動,坐如磐石,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一般,嘴裡還不停念叨著什麼。
仔細聽,好像是在說,完了,完了,全完了……
「什麼完了?」王安疑惑。
「就你說的那個,叫易涯的,這廢物喜歡他唄。」朱碧翠嗤笑一聲,「不是我說,我是你媽,我都不想選你。」
「那個江暉,多好一小夥子,敢作敢當,身板挺結實,信息素也是上等。就你,呵,你看看你,哪有一點比得上他?哎,我就該生他那樣的兒子!」
「怎麼會生出你這種窩囊廢!真給老娘丟臉……」
「碧翠,你別說了……」王安對朱碧翠的冷言冷語和冷嘲熱諷早已習慣,但今天不一樣,今天的打擊對於王鵬鵬來說實在太大。
朱碧翠怎樣譏諷他都可以接受,但是江暉和易涯住在一起,還住了快十年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一時間接受下來。
上帝在造人的時候肯定是偏心的。
什麼給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都是屁話。
當上帝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他不僅會給這個人門窗,簡直是恨不得把整個天堂搬下來送給他,安排女神做他的母親,天使做他的朋友,每項技能都是滿點,普通人努力一輩子也難望其項背。
江暉本身已經擁有了那麼多,英俊的外表,聰明的頭腦,強大的Alpha身份和信息素,本不該屬於他的富裕生活……還有一個從小陪他長大的易涯。
而他幻想易涯的那些話,那些骯髒不堪的慾望,現在也全要被本人知道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指望,純潔無瑕的花,璀璨耀眼的星,是他的初戀,他的憧憬。
易涯明明是放在心尖上敬仰愛慕的人,是從什麼時候,扭曲成近乎變態的渴求,到現在可以安然無恙面不改色地說出要傷害他羞辱他的話呢?
王鵬鵬第一次感受到這樣兇猛的痛苦,痛苦得快要死掉,恨自己,更恨這個世界,恨不得自己從未存在過,渾身快要被瘋狂洶湧的酸澀和悲痛給撐炸了。
他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他癱在原地抖個不停,豆大的淚滴一顆顆砸在衣服上,地板上,不顧一切哇哇地哭。
「鵬鵬,鵬鵬,別哭了,沒事的……」
王安看孩子哭成這樣,心裡也是刀割似的疼。
孩子和他忍到今天都不容易。
朱碧翠這個人,對著他們只有挑三揀四,沒有一句好話。剛才她誇江暉的那一段,已經是王安記憶中朱碧翠對一個人最頂級的評價了。
王安長相秀氣,身材也沒有因為懷孕走形,性格隨和溫柔,除了年輕時做少爺的那一段經歷(朱碧翠幫他抹掉了),履歷也是清清白白,作為Omega來說整體條件相當不錯的。
只可惜王鵬鵬的長相沒有一處隨他,也可能是臉上肉實在太多,五官都不是很清晰,像了好的也顯示不出來。更可惜的是,朱碧翠的高大沒隨來,隻隨了肥胖。整個人矮墩墩一個圓柱,性格軟弱,寡言少語,第二性別測試也顯示90%是個Beta,果真是沒有一處順了朱碧翠的心。
而朱碧翠只會把王鵬鵬的這些缺點全賴在王安身上,說軟弱是跟他學的,廢物也是跟他學的,當初就是瞎了眼才會和你生孩子娶你過門。
就算是逆來順受忍耐服從到了王安父子這個程度,這樣貶低人格的話,也是無法當做耳旁風的。
他心中縱是有千百個想擺脫朱碧翠控制的念想,可礙於實際情況並無法實行。
「碧翠,你先去那邊坐一會,好不好,我來和鵬鵬說,五分鐘,五分鐘就好。你在這,他更緊張了。碧翠……」王安討好哀求著,心裡卻是一萬句mmp。
朱碧翠本來就對王鵬鵬當街大哭的行為嫌棄得不得了,轉身就去街邊扶手椅上坐著乘涼去了。
「她走了,你別怕,鵬鵬,看著爸爸。」王安摟過王鵬鵬的肩,通過肩頭的顫動體會到了孩子接近絕望的痛苦。
王鵬鵬眼淚鼻涕混成一團,爸爸清瘦的臉也變得模糊,他才哭了一分鐘不到,就已經頭昏腦漲,呼吸不暢了。
「你喜歡那個易涯,是不是?」王安輕聲說,「你告訴爸爸,是不是,是就點頭。」
王鵬鵬的眼淚一股股的泵出來,兩手攥著爸爸的衣服,自暴自棄地瘋狂點頭,「喜歡,喜……歡……爸爸,我好喜歡他,我不敢……表白……我知道,追不到的……」
「江暉,才可以,我,永遠……不可能……」
王鵬鵬先是點了兩下頭,然後就是接連不斷地搖頭。
他一次袒露自己對易涯的愛慕之情,這件事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從開學典禮上瞟到他側臉的第一眼,在操場上跑步時擦肩而過的第二眼,食堂裡跟在他身後點相同菜類的第三眼……每一眼,他都比上一眼更喜歡易涯。
他甚至羨慕每一個敢於去和他表白的人,又在聽到再次被拒絕的傳言時沾沾自喜。
明明不管拒絕多少人,也輪不上他。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鵬鵬,你聽爸爸說。你沒什麼地方比江暉差的,不管是面對易涯,還是你以後看上的每一個人,你都要這麼想。」
「你沒有比他差。」
王鵬鵬頂著濕漉漉的臉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父親。
這是父親眼裡出西施了嗎?
睜眼說瞎話也要看看情況啊。
「你不信?」王安笑著說,「別不信啊。爸爸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湊上前貼著王鵬鵬的耳廓小聲說了句話,沒過一會,這哭包子就跟按了暫停鍵似的不哭了,一愣一愣瞪大眼睛抽氣。
他沒有食言,不出五分鐘,王鵬鵬頂著猴子屁股般的腫臉到朱碧翠面前報道了。
朱碧翠今日也是善心大發,看人來了也沒再多挖苦幾句,拍拍屁股就帶路回家。
王鵬鵬路上還在回味王安剛才給他說的那句話。
真的假的?
怎麼可能?
「爸爸有辦法讓你分化成Alpha。」
「然後我們,一起逃出這個家。」
「你願不願意,和爸爸一起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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