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
馬醫生看過易涯的腺體檢測報告,抬頭問他,「江暉呢?怎麼一個人來?」
易涯說:「阿姨難道沒告訴你,他去外面開會了嗎?」
馬醫生語塞,裝作沒聽見他暗戳戳的嘲諷,道,「你這信息素濃度,又提高了,性激素也是。Alpha不在身邊,還挺危險的。」
「我知道。我一周前打過一針,暫時不會出問題。」被愛沖昏頭腦的大齡青少年天不怕地不怕,「馬醫生,把剩下那瓶抑製劑也給我吧。」
馬醫生考慮再三,把抑製劑從抽屜裡拿出來,囑咐道,「最後一管了。這個東西一時半會做不出來,他的腺體沒好,原料也不齊全,頂多再夠你撐兩周。」
「知道了,就是應急用嘛。」
易涯成為Omega的時間不長,但已經體會過兩次劇烈的發/情期。發/情熱一上來,理智和尊嚴將不復存在,好像掉進滾燙的岩漿裡,想逃卻沒有出口,是一場漫長而嚴酷的折磨。
可他現在卻感覺不到當初的厭惡和恐懼了,甚至懷有一絲美好的小期待。
只有兩個人的發/情期。
三天到一周,都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
標記,比臨時標記,更深入的那種標記。
這些好處合起來,對於目前深陷異地戀之苦的易涯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美事。
如果能儘可能選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別妨礙到江暉的工作進度,那就更好了。
「也是,你用不著這個了。」馬醫生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孩子,有福氣啊。」
「托您的福。」易涯忍著笑鼓勵道,「您也要繼續加油哦。」
簡單的寒暄過後,易涯再一次來到了AO特護病房316門前。
門口的房卡已經換過了,而過去那些日子裡或焦灼或甜蜜的回憶,卻永遠地留在了這裡。
一時間,易涯竟然有些懷念裡頭雪白的床單被罩和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像是回到了曾經短暫居住過的家。
他抬手敲門。
「請進。」
首先和易涯對視的人是王安。
他靠在易涯曾經睡過的病床上,頸部纏繞著厚重的繃帶,面容憔悴發青,瘦脫了骨相,兩顆眼珠突出,像是硬塞進眼眶裡的,渾濁的虹膜中隱藏著說不清的幽怨。
易涯被盯得心裡發怵,迅速移開了視線。
其次是忙著給王安喂水喝的朱碧翠,「來啦!快坐快坐,來喝口水,想吃什麼,自己挑。」
「這是我老婆,王安。我之前待他不好,他現在還怨我呢。」她給王安使了個眼色,「趕緊跟小孩打個招呼。」
王安不太情願地說了聲「你好」,聲音混混沌沌。
易涯也回叔叔好,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從未謀面的大人似乎對他有股莫名的敵意。
他把帶來的果籃放下,目光轉向另一邊的王凌風。
那一刻,易涯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秒。
上次見面不過十天,可現在,他卻完全無法從面相上判斷這個人的身份了。
床上的人狀態比王安還要糟糕數倍,痛苦地閉著眼躺在床上,就像一株枯槁的乾癟樹榦,又或許是實際意義上的植物人。
這個懲罰未免太重了。
易涯心想。
他或許並沒有犯那麼大的錯。
他不過只是一個想成為Alpha的普通人,禁不住誘惑和哄騙,為了這個目標承受了普通人無法忍受的歷練和折磨,卻把自己的人生和青春都葬送在了Alpha身份的空殼裡。
這不難理解。
十四五歲最放肆的年紀,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若是有人對易涯提出同樣的交易,誘哄他以健康前程甚至生命來換取一個不健全的Alpha身份,他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自己能承受住這樣的誘惑。
他們的經歷開端相似,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結局。
王凌風主動做出了選擇,並且獨自咽下了這個選擇帶來的痛苦和快樂,但痛苦無人分擔,快樂亦無人分享。
相反的,易涯對自己被動分化的事毫不知情,因為江暉在彼岸的另一端無聲無息替他擋下了當下及未來幾乎所有的傷和痛。
不是誰都像他一樣幸運。
短暫的痛苦過後,易涯幾乎擁有了一切,愛他的Alpha,珍貴而長久的Omega身份,連噩夢般的發/情期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都像是上天的饋贈。
而王凌風呢。
他在轉瞬間失去了一切,健康,學業,Alpha的身份,似錦的前程。
要說他的痛苦換來了什麼。
可能只有一個回心轉意的Alpha母親。
「鵬鵬,醒醒。」朱碧翠走到王凌風床邊,用很溫柔的聲音喊他,又給易涯騰了張凳子,「易涯來看你了。」
聽到易涯的名字,王凌風長在額頭下方兩根的眉毛擰得像兩條醜陋的蜈蚣,像是很努力地想要逃脫病魔纏身的夢境,隻為睜開眼見他一面。
「王凌風,是我。」
360.
易涯的聲音很小,微微顫抖著,摻雜了一絲哽咽。
他看到王凌風艱難地睜開眼,乾枯的指節在床墊上摳挖,拚命地想要起身,才剛離開枕頭一毫米,就無力地重新墜了回去。
朱碧翠趕緊上去按住他,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有話好好說,啊。」
面對這樣的王凌風,易涯準備好的台詞久久無法開口。
你還好嗎?
……
看得出來,一點都不好。
糟糕透了。
「易涯……」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生吞了一粒發紅的炭塊,或者是扎滿了細針或刀片的棉團。
喊完這一聲,王凌風的泛白的眼眶湧起了淚,順著眼尾浸濕了枕套。
「嗯。」易涯也無意識地掉落了幾顆眼淚,他立刻抹掉,重新平復呼吸,「你說。」
被強行摘除腺體之後,王凌風的身體和心理盡數崩潰,曾數次入住ICU,瀕臨死亡。朱碧翠玩命地砸錢求情,才勉強把他從死神的鐮刀下搶救了回來。
光靠醫生們的努力是不足夠的。
還有最後一個念想沒有完成,所以死活堅持了下來。
「對不起……」
他還要和易涯道歉。
「對不起……」
「你,殺了我吧……」
王凌風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每一次都是出自真心。不管是在他差一點就要吻到易涯,標記易涯,被他威脅的時候,還是現在這種隨時都可能再次危及性命的關頭。
反正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那還不如在喜歡的人手裡死去。
「你這臭王八羔子!胡說八道些什麼!」
朱碧翠壓製了許久的暴脾氣都被他的胡話氣出來了。
「易涯,你別聽他瞎說,剛醒,腦子都是昏的。他就是想親自跟你道歉。阿姨也跟你道歉,他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哎……」
可以看出來,女Alpha對道歉這件事很不在行。她活了大半輩子,幾乎所有的道歉都給了眼前這個Omega。
這麼多年,她一直把Omega視為生育工具,弱勢群體,除非砍了她半條腿,不然休想讓她屈尊去給一個Omega低頭。
易涯可能是老天派來克他們家的,王凌風喜歡他,朱碧翠也很喜歡他,她個老江湖,風風雨雨闖蕩那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討人喜歡的孩子。
不論是內在還是外在,多得是數不完的優點。
這麼好的小孩,究竟怎麼養出來的呢?
她不禁佩服起易涯的父母來。
「對不起。」
「王凌風,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朱碧翠驚訝了一秒,隨之豁然。
想想也是,任易涯再善良大度,也不能強求他原諒一個發了瘋差點害他一輩子的混蛋。
「你,把我害得不輕,一句話可沒辦法打發我。」
「我才不殺你。」
「但我一定要揍你。」
「揍病號這事我做不出來。」
「所以你聽好了,從今天開始,好好治病,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別讓阿姨那麼操心。等你好了,等我揍爽了,再考慮原諒你,你聽到了嗎?」
一番話說完,整個病房安靜了將近一分鐘,連隔壁床上的王安也忍不住朝那個「把自己兒子迷得命都不要」的禍害看了過去。
這個禍害,似乎和他想象中的綠茶心機小白花不太一樣,很不一樣。
易涯隻呆了短短的二十分鐘,聽朱碧翠叨叨,自己偶爾接兩句話。
這段時間,王凌風露出的笑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還要多,蠟黃飢瘦的臉上溝壑似乎都淺了。
朱碧翠已經很久沒見王凌風笑過了,她掏心掏肺一旁哄了半天,這王八羔子還是一張苦臉。
送易涯下樓的路上,朱碧翠又一次破天荒地把此生寥寥無幾的讚美和感謝全部慷慨地傾注給了他。
「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拚了命非要成為Alpha了。」
「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什麼虛榮心,全都是因為你。」
易涯停住腳步,疑惑地望著她。
「你可能不知道,他初中的時候,還叫王鵬鵬,是一個一米五五的矮胖個,長了翅膀都飛不起來,怎麼可能凌風。」朱碧翠在自己腰間比劃了一下,「其貌不揚,性格軟弱,一無是處的一個廢物,卻偏偏喜歡上了你。」
「你身邊有個江暉,哪個方面都碾壓他,還把他揍得那麼慘,他出於嫉妒也好,憤怒也好,不甘也好,就傻乎乎地走上了那條路。」
「雖然沒能追到你,但他確實為了配得上你,改變了很多。」
「哪兒都不怎麼樣,眼光倒是挺好的。」
這些消息有些突然,易涯手忙腳亂,不敢相信,「沒有,我,哪有那麼好,他為什麼……」
「你有。」
朱碧翠篤定道。
「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小孩。不會有更好的了。」
「你特別好,所以值得一個更好的人。」
「孩子,祝你幸福。」
易涯愣怔無言,等朱碧翠走遠了幾步,才想起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說。
「阿姨!」
朱碧翠回過頭來。
「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王凌風和王叔叔,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三樓之上,易涯的幾句話全數鑽進了窗口邊王安的耳朵裡。
「鵬鵬?」
王凌風沒答應,王安就繼續問。
「那個追到易涯的Alpha,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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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個普通帥哥罷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