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易涯向來愛聽他們系主任周一的早課。狀態好的時候能保持兩個小時都不走神，課間還能騰出時間來整理筆記。

而今天，他卻遊離得厲害。每隔五分鐘就瞄一眼手機屏幕，看時間的同時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新消息。

第一個課間，一無所獲。

第二個課間，依然一無所獲。

消沉了一會，易涯突然反應過來……江暉是去工作，又不是去上課，沒有課間，怎麼會給他發消息呢。

就算有課間……他也不會看手機。

易涯至今也沒搞明白，江暉持續集中的時間上限在哪裡。

凡是人，都有一個集中精神的上限。短則以分鐘計，長則以小時計。

江暉貌似沒有，而且是從來就沒有過。

五六歲本該是一個小孩最調皮貪玩的年紀，不管大人怎麼管教也管不住孩子們躁動的手腳和飛翔的童心。

易涯那時候就特別抗拒蘭茉給他找的家教和輔導班。

蘭茉哄他說，「聰明的小朋友都最愛學習了，涯涯是不是聰明的小朋友呀？」

聰明的易涯小朋友哪能相信媽媽的胡話，「不可能！傻子才喜歡學習！……不，沒有人喜歡學習！」

……

還真有。

他弟。

只要易涯不找他玩，這小孩就能維持端坐的姿勢一個人在書桌前安靜地呆上一整天，吃飯都要易涯湊到耳根旁邊叫三遍。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易涯家裡為他準備到大學的書已經被江暉看完了。他不好意思多買，就按時托俞帆去圖書館借，此後俞帆每年都被海市圖書館評為「海市百大愛書人」。

易涯問過他，「你為什麼可以一直看書，一直學習？」

江暉解釋，「因為你沒來找我玩，很無聊。」

易涯又問：「你為什麼不去找別的朋友玩？」

江暉說：「我沒有別的朋友。」

易涯無語：「那你為什麼不自己玩？」

江暉一臉疑惑，「自己有什麼好玩的？」

可以自娛自樂一整天的易涯：「…………」

他原以為自己弟弟只是性格內向了一點，不像他一樣愛交朋友愛說話，直到後來……他才反應過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那性格不是內向，是冷漠。

除了易涯和學習，江暉對其餘事物的評價都很單一，那就是「無聊」。

易涯，你到底是有多傻多天真！才能把這麼恐怖的一個人當普通弟弟看待了整整十年啊！

「易涯，你看！」身旁的杜欣把手機遞到他跟前。

只見圖片上人頭濟濟，全是噪點，特別模糊。

「什麼啊？」

林佳瑤跨過杜欣，換了張圖片給他看。

拍攝角度不同，這次的圖片清晰了很多，「她那個太糊了！你看我這個，這是弟弟吧？」

「弟弟」二字擊中了易涯的穴位，立刻搶過林佳瑤的手機仔細觀察。

照片是在階梯教室拍的，可以看出拍攝目標在第一排，但由於座位太密集，乍看之下整張圖片除了清一色的人頭，沒有任何亮點。

但第二眼，易涯就在眾多人頭中發現了藏在角落裡最耀眼的那一顆。

他坐在第一排最靠邊的位置，足夠低調了。

但身高的優勢不允許他低調，腦袋就比旁邊的人高出一截，在茫茫後腦杓中傲然挺立。

馬賽克一般的畫質，刁鑽清奇的角度仍然難以削弱他雕塑般沉靜而俊美的側臉，超凡脫俗的氣質宛若剛下凡的神仙。

易涯長按該圖，轉發，發給自己。

退出來一看，這張圖片來自一位生科院的同學發的朋友圈，【大早上的，助教把我帥清醒了。】

林佳瑤接過手機，哼了一聲，「真人比這帥多了，大驚小怪。」

杜欣又刷到一條新的動態，「哇塞，他是Y大來的啊，這麼強。」

林佳瑤猜測道，「我們學校不是也因為那個轉性別的事情成立了一個什麼什麼小組嘛。他們這選修課開課第一天，講課的是Y大派來協助工作的教授，他是這個教授的學生吧。」

「有視頻！」杜欣輕聲尖叫，拆出一隻耳機戴上，「媽呀他說英文好好聽……中文也好聽！」

易涯沒心情聽她們閑聊，上上下下翻閱著自己的好友動態。

他以前為了研究江暉的論文，到處蹭講座聽，交了不少生科院的朋友。

清一色的刷屏。

說什麼的都有。

易涯隨便截了幾張圖，給江暉發了過去。

[易涯]：

不好好獃在實驗室[生氣]，到處亂跑[生氣]，還坐第一排[生氣]

[易涯]：

不要跟你吃飯了[生氣]

369.

江暉才到實驗室不久，和導師寒暄了一陣，意外得知導師從今天起在F大開了一門選修課，選課的同學出奇的多，和他料想中的有出入，他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臨時給江暉安排了一個助教的工作。

江暉嘗試推拒，因為估計到這項臨時的工作很可能影響到他和易涯約午餐的時間，然而未果。

「和小男友共進午餐？噢，暉，恭喜你！這可真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Larsson教授吃了一驚，自己這機器人一般冷漠的得意門生居然陷入了一段難得的戀愛關係，嘖嘖讚歎道，「究竟是哪位幸運的小甜心呢，我真想見他一面，很可惜我今天中午也有約……」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不必擔心這點小事。你只需要短暫露面，隨時可以離開。再說，我怎麼會忍心打擾你和那位小甜心的甜蜜午餐呢。」

「暉，我第一次在中國的課堂授課，需要你給我提供一些可靠的意見，噢，當然是在不打擾到你們共進甜蜜午餐的前提下。」

江暉從聽得不太情願到聽得津津有味只花了十秒鐘的時間。

Larsson講授的是一門生科通識選修課程，從近來那起案件為切入點，比起江暉在本科學過課程體系，加入了很多新的事例和觀點。

江暉聽得很投入，時間匆匆過去，十一點十分左右，他給Larsson教授比了個手勢，示意要先走。

臨走前想給易涯發個消息，一掏出手機他就知道自己完球了。

易涯早在一節課之前就和他「打過招呼」，語氣還不怎麼和善，每句話說完都帶個[生氣]。

接著，這位從始至終保持一個坐姿全神貫注聽課的助教，在離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突然回了個頭，眼神冰冷凌厲，恰好對上好幾個正在朝他方向拍攝的手機。

手機們迅速撤退，助教也迅速撤離，估計是被嚇跑的。

「好的，很榮幸與同學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午。我會在這裡停留十分鐘，有任何問題歡迎與我交流。下周再見。」

Larsson教授提前五分鐘宣布下課，台下早就做好跑飯準備的同學們倍感欣慰，魚貫而出。

也有那麼一些把學習放在吃飯之上的高境界學生，犧牲吃飯的時間向老師詢問，「教授，可以麻煩您把課件發我們一份嗎？」

助教的郵箱還沒記住呢。

Larsson教授說：「哦，請不要著急。今晚前助教會把課件發到你們每一個人手上。」

「教授！請問，助教以後會和我們一起上課嗎？」

「歐？」Larsson看起來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畢竟江暉也不是第一次做他的助教，「很抱歉，他平時工作繁忙，也許做不到今天這樣全程在場。」

「這是否會影響到你的選課決定呢？」

提問的女生結巴了，「當，當然不會！」

教授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眼尾的褶子微微皺起，灰白的髮絲間蘊藏著經年積澱的智慧，「只是一個善意的提醒。」

「他向來是個守時的人。今天提前離開，是為了和他的小甜心共進午餐。」

「你們如果有任何有關課程的問題，都可以直接和我或者助教聯繫，我們都會儘快給出答覆的。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沒有了！謝謝教授！」

「好的，午餐愉快！」

370.

「易涯，中午一起吃嗎？」杜欣問，「吳疆跟何蕭然幫我們在百芳亭佔了位置。」

他們五人小組約飯是常有的事，其中吳疆最積極，為了搶座位第三節課上到一半就從後門溜出去了。

百芳亭是F大最高檔的餐廳，點菜，塔座，落地窗，味道不錯，價格又比去外面下館子便宜，深受老師同學喜愛，座位每天都得靠搶。

「你們先去吧。」易涯說，「我等等他。」

本來是打算帶江暉去百芳亭見同學的，但易涯現在有點後悔了。

乾脆去學校最難吃的食堂算了，那兒人流量最小。

下課後路過講台，系主任把易涯叫住，拍拍學生的肩膀說了聲「恭喜」。

他和系主任很熟，昨天發那條動態的時候除了江暉沒屏蔽任何人，「謝謝主任。」

見狀，杜欣和林佳瑤也立刻補上一句遲來的恭喜。

「你把臉遮住了也沒用，看脖子就知道是個大帥逼。」

「希望早日吃上家屬飯！」

「快叫弟弟一起過來吧！我們先走啦！」

易涯和她們道別，拿出手機就被江暉鋪天蓋地的[哭]和[可憐]淹沒了。

哼，又裝可憐。

午飯時間，人流湧向食堂，教學樓一樓大廳不剩幾個人影。

易涯躲在樓梯側面的柱子後頭朝門口張望，並沒有看見江暉。

他又看向側門，也沒見著人，似乎是有些惱火了，眉毛和嘴唇擰巴起來，低聲罵了句混蛋。

江暉早在易涯身後等候多時。

易涯四處張望著急的樣子太可愛，他就這麼盯著頭頂的發旋和翹起的幾根頭髮看出了神，一聲混蛋才把他罵清醒，上前一步從身後摟上那細腰，俯身在易涯紅潤柔軟的臉蛋上嘬了一口，「幹嘛在背後說我壞話。」

突如其來的溫度，一股麻意從脊椎骨上竄到了頭頂。

易涯裝模作樣地掙扎，「你自己犯錯，還怪我！放開！」

江暉好聲好氣解釋了一路，路上好幾次想和易涯牽手，都被無情地甩開了。

易涯一個人怒氣沖沖地走在前面，步子飛快。

江暉乖乖地跟在後頭，一邊擔憂自己未來的處境，一邊饒有趣味地欣賞易涯來回交錯的兩條長腿。

五分鐘後，易涯在百芳亭門口停下，突然轉過身來，語速快得跟放鞭炮似的，「帶你跟我幾個好朋友吃飯。」

「你稍微熱情一點，要搭話，不許嗯嗯噢噢的，聽到沒！」

江暉微微挑眉，答應道，「噢。」

易涯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小組成員所在的座位。

四個人仍在為最終的菜單吵得不可開交，餐桌上隻放了一盆炒花生米和拍黃瓜。

坐在外側的吳疆首先察覺到易涯的動靜，咧嘴一笑露出八顆白牙，熱情地招呼道，「來啦！快坐快坐！」

何蕭然和吳疆自然也刷到了幾條生科院超帥助教的剪影。

他們是純直男，再帥也沒什麼太大興趣。

如今一見到真人，眼珠子卻粘在人家臉上不肯不放了。

易涯清清嗓子，扯了扯江暉的袖子，從左到右報名字，「吳疆，何蕭然，杜欣和林佳瑤。」

「我關係最好的同學。」

江暉點點頭，牢記著易涯「熱情，搭話，勿嗯嗯噢噢」的九字方針，主動開口，「你們好，我叫江暉，易涯的……」

何蕭然連忙附和，「知道，她倆都說了八百遍了！你叫江暉！易涯的遠房表弟嘛！」

「害！看你們把人家嚇得。」吳疆抬手一甩，「跟咱們不必那麼拘謹！」

「弟弟想喝點啥，來來自己點！」

「今天我們請客，別客氣！」

※※※※※※※※※※※※※※※※※※※※

為什麼上著網課寫上課……人到底為什麼要上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