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鬧哄哄的人群裡為新人送上百年好合的祝福，又被熱情的新郎拉著寫了一副紅對聯，給他們未來的孩子取了個飽含希冀的名字。

新娘的臉頰艷麗的像天邊的雲彩，和新郎攜手向簡修衡道謝的時候，眼睛裡的光彩比夜明珠還要耀眼。

她對他說：「修衡哥哥是好人，好人是受上天庇護的，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

村裡人自給自足，沒有先生，所有人都沒有讀過書，簡修衡是他們那麼多年來見到的第一個讀書人。

無知不代表他們不渴望知識，他們渴望外面的世界，但更珍惜自己和家人的命，亂世未定，現在出去就是找死。

他們不識字，甚至都不知道他的「修衡」是哪兩個字，但叫他的時候卻比他聽過的任何話還要扣人心弦。

他騙他們他被山賊搶劫和家人走散，又身受重傷，只能先留在村子裡養傷，等到他能走了，就離開村子去找家人。

沒有人懷疑他，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可憐極了。甚至還和新娘一樣，覺得他是好人，是一個會教他們認字，為他們的孩子起名字的好人。

可是簡修衡哪裡會是好人，死在他手裡的人不計其數，因他而死的人屍體都能堆成山，他殺人如麻，是大庸朝的暴君，讓他們不能離開村子的戰亂也有他的手筆。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笑著祝賀他們新婚，祝願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不要像大庸朝的帝後一樣，貌合神離各懷心思。

其實簡修衡一直很好奇皇后死前和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皇后被刺客的刀割斷了喉嚨，喘氣的時候跟破風箱似的吭啦啦的響，兩手捂住氣管都不能讓她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可是她那雙充血的眼睛卻一直盯著簡修衡，嘴唇囁嚅，反反覆復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簡修衡想了很久也一直不明白，直到那天晚上他一時興起喝多了喜酒，醉的稀裡糊塗的嘔髒了衣服，朦朦朧朧間旭為他擦洗身體更換衣服。

又在朦朦朧朧裡，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旭跪倒在他的床邊，壓抑的哭聲就像是迷路的幼獸，他一邊哭一邊用笨拙的左手為他攏好散亂的衣服。

明明應該是醉了的，他卻清楚的聽到了旭含糊不清的低吼：「您不是皇帝，您不該是皇帝的，您是公主，明明是大庸朝的公主。」

他的身體醉如爛泥，他的思緒卻清晰的像是剛經過泉水的洗滌，他知道了為什麼皇后對他說對不起，知道了為什麼皇帝不喜歡他，知道了為什麼從小到大他沐浴時從沒有人伺候。

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是人？是怪物？

應該是怪物，看起來像是男人，實際上卻是個女人。

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哭的像個小孩的旭，問：「你要離開我嗎？」

旭哭著用他的左手拉住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含住他的食指，咬破，喝他的血。

「旭永遠是您一個人的旭，上窮碧落下黃泉，沒有任何人能將我和您分開。」

—

他看著烏漆漆的破屋頂，想起了新娘的話。

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

他的家很小，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