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從劇組出來, 已經快到了凌晨。
他在路上打了個盹,做了場不知是何夕的夢,被段明輕輕拍醒, 才發覺到了酒店。
管家迎在門口:“梁先生。”
梁宵緩過來神, 朝他笑笑:“不用麻煩您的。”
劇組拍戲沒個定準, 他少不了還要有這種大半夜回來的時候, 總不能天天讓管家風露立中宵。
管家明天不用早起, 聞言忙搖頭:“梁先生是家裡人了,家裡人沒回來是該迎的。”
梁宵怔了下。
管家還為他們霍總那一句話心虛, 確認了段先生的確守口如瓶,松了口氣:“您還好嗎?”
梁宵壓了壓心神,笑了笑:“沒事。”
段明帶著小宮去安置住處,梁宵跟著他進了電梯, 終歸忍不住:“霍總……休息了嗎?”
管家欣慰點頭:“休息了, 多虧您的紙條。”
梁宵嚇了一跳:“霍總看了?”
管家閱人無數,大風大浪見識過不少, 頭一次見到傳紙條雙方心照不宣都不打開看的:“……沒有。”
梁宵松了口氣:“那就好。”
管家茫然:“為什麽?”
梁宵耳廓微燙, 咳了一聲,沒細解釋。
寫紙條的時候他一時衝動, 沒忍住……調戲了一把他們霍總。
寫了幾句孤枕難眠、急需暖床之類亂七八糟的話。
梁宵當時遠在劇組, 有色心壯膽,覺得就算他們秉性端肅的霍總看了這種混帳話發了脾氣,要把他按在沙發上打他的屁股……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真回了酒店,心虛回來了, 多少還是怕真被霍闌拿雪埋了的。
梁宵拍拍胸口, 跟著管家出了電梯。
怕吵著霍總,沒開燈, 特意換了間遠些的浴室輕手輕腳洗漱過,換好了睡衣,才繞回來開了側臥的門。
“段先生把行李送過來了。”
管家帶了盞小台燈跟著他,輕聲交代:“您有什麽事,直接跟我們說,霍總都會安排周全。”
梁宵笑了:“能有什麽事……不用麻煩。”
他跟劇組的次數自己都數不過來,遇上檔期急的,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劃拉一書包就去了。
照總統套房的標準待遇,連洗漱用品都用不著自備。
梁宵甚至還有點想拿,管了管自己這隻手,定定心神開燈:“沒事了,您――”
梁宵站在側臥門口,一隻手還扶在門上,匪夷所思地張了張嘴,沒出聲。
管家被他擋著看不見:“怎麽了?”
梁宵揉揉眼睛,仔細看了看,喃喃:“霍總……真是安排的太周全了。”
梁宵看著床上浩浩蕩蕩擺成一排的枕頭,舉步過去,掀開鋪好的被,露出來了浩浩蕩蕩的一列熱水袋。
梁宵沉思良久,伸手拿起一個熱水袋,掂了掂。
管家看清了床上的情形,眼前一黑,倉促甩鍋:“可能是保鏢隊長乾的――”
梁宵搖搖頭:“是霍總。”
管家一陣虛弱:“您……怎麽知道?”
梁宵歎息:“霍總沒忍住,看了我的紙條。”
他確實是孤枕難眠,又嫌晚上太冷,急需幫暖被窩。
現在就很不孤枕。
現在偌大一張床,他眼看就要被枕頭擠得沒地方睡了。
梁宵沒話說了,心服口服:“發現問題,提出問題,解決問題……”
管家快步過去想替他收拾:“您稍等一下,很快――”
梁宵擺擺手:“不用。”
管家憂心忡忡看著他。
梁宵把熱水袋撿了撿,找準了他們霍總可能在的位置,靠牆摞成一排,自己上了床,躺進浩浩蕩蕩的枕頭包圍圈裡。
雖然視覺效果有些驚悚,但躺進來的感覺確實舒服。
梁宵幾場戲都是近中景,照著禮儀老師的要求肩端背挺腰直氣華,務求把寬袍廣袖撐出少年的單薄纖細感,身上說不酸是假的。
梁宵陷在枕頭裡,甚至有些上癮:“辛苦您了,快去休息吧。”
管家愁死了:“梁先生……”
梁宵意外滿足,舒舒服服打了個哈欠,從枕頭枕頭和枕頭中間探了個腦袋:“晚安。”
管家下去迎他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回來就看見了這麽個陣仗,外頭的助理團隊也一臉茫然,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管家提心吊膽,仔細端詳半天,確認了梁宵沒有不悅,終於稍微放下些心:“您……好好休息。”
梁宵點點頭。
管家幫他關燈,鞠了個躬走了。
梁宵聽著門在一片黑暗裡合攏,翻了個身,隨手扯了個枕頭,抱進懷裡。
……
說實話,這種時候霍闌不在,他多少還是能松口氣的。
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但就算當年的小梁宵再嘴硬,已經種下的東西硬生生往外拔,再果斷決絕,也是連血帶肉的疼。
疼到哪怕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再偶然因為什麽事回想起來,胸口依然堵得發澀。
梁宵當初出了意外,被段明草木皆兵操心多了,每次有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總要折騰得經紀人跟助理提心吊膽跑上跑下。
後來再有這種事,就本能的不願叫別人知道。
梁宵把枕頭往懷裡撈了撈,收收手臂,低低呼了口氣:“沒事了……”
梁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閉上眼睛。
不知道躺了多久,身上的疲乏漸漸跟夜色融在一塊兒了,困意倒是消散得沒剩下多少。
梁宵躺在床上,抱著枕頭數羊,數到一千六百五十二隻的時候,忽然聽見門被人稍微推開。
極輕,一點點擰的把手。
沿著灌進來的暗淡光線推開了條縫。
梁宵心神驟提,下意識就要跳起來,想起自己是在哪兒,堪堪忍住了沒動。
門口的身影站了一陣,視線落在他身上。
梁宵當初裝睡被輕易識破,激起了鬥志,已經全心總結了一波技巧,閉上眼睛放松全身,肩背跟著呼吸輕緩起伏。
身影靜了半晌,大概是確認了他已經睡熟,放輕腳步走到床邊。
梁宵逼真地抱著枕頭翻了個身。
霍闌被他引得心下微提,停住動作,靜了半晌,試著伸手碰了碰他。
梁宵沒動。
霍闌放心了,稍稍松了口氣,伸手輕輕去拽他懷裡抱著的枕頭。
梁宵不太清楚他們霍總為什麽會半夜來搶他的枕頭,想著睡熟了大抵沒什麽力氣,象征性往回抱了抱,就松手讓了出去。
霍闌大概剛衝過熱水,溫熱水汽裹著涼潤氣息,交織著像是冰雪初融。
梁宵不覺意動,有點忍不住,凝神做起了計劃,準備趁他們霍總不備、假裝睡熟蹭上一把。
正瞄準了要動手,霍闌已經伸手掀開了他的被。
梁宵:“……”
他們霍總可能被人魂穿了。
梁宵有點不放心,猶豫著要不要不裝睡了開燈看看。
霍闌並沒察覺,一隻手還握著他的手臂,遲疑了下,把那個枕頭放在一邊,自己躺下來。
霍闌動作格外輕,用自己換下了梁宵懷裡的枕頭,伸手將他攬在胸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
梁宵愣愣被他折騰,胸口忽然翻攪著一疼。
梁宵生怕露餡,倉促屏息,閉緊眼睛。
霍闌察覺到不對,把人往懷裡圈進來,放緩力道慢慢拍撫。
梁宵實在撐不住了,埋進霍闌肩頭衣料,低低換了口氣。
霍闌輕聲:“我在。”
梁宵心頭跟著一悸。
霍闌坐在隔壁,特意等了一個小時,算著梁宵白天辛苦,這個時間再怎麽也該睡熟了,才衝了熱水放心過來。
他不懷疑梁宵醒著,隻擔心他還沒從十年怕井繩的余悸裡出來,魘在噩夢裡難受。
梁先生說,花葉朝夕不能見,指的是從早到晚。
夜裡是不能算的。
霍闌將人攬在胸口,拿心跳慢慢焐著:“我在……”
梁宵眼底滾熱。
霍闌並不會哄人,也說不出更多的話,隻這一句翻來覆去輕聲地說,一點點將身上的熱意分給他。
梁宵心猿意馬的念頭沒了,伸出手,把霍闌整個人嚴嚴實實抱住。
霍闌回護住他。
梁宵枕著霍闌胸肩,胸口紛雜翻覆的諸般念頭一點點散乾淨。
梁宵又往他懷裡蜷了蜷,倦意湧上來,不知不覺睡熟了。
翌日一早。
梁宵對著空蕩蕩的被窩,有點怔神。
“怎麽了?”
段明進門幫他收拾,被一床的枕頭枕頭和枕頭嚇了一跳:“你終於不倒賣洗浴用品了?”
段明皺了皺眉,提醒他:“枕頭是不能拿的,拿走了要賠償……”
梁宵單手揉著額頭:“我不拿。”
段明也聽他保證過多少次不拿洗浴用品,不很放心,把枕頭攏了攏摞在一塊兒,給他看了今天的拍攝日程。
“今天有外景,你估計要騎馬。”
段明翻出劇本給他念:“禁軍演武,編排百戲祭春,射靶折柳屢次不中……”
梁宵已經背熟了,按著額頭麻木接:“小侯爺不披甲不掛鞍,三箭連環,一個來回就掐了柳條最嫩的尖。”
段明愕然:“你連梗概旁白都背了嗎?”
梁宵心疼地抱了抱自己,長歎一聲:“我背的時候,沒發現這是梗概和旁白。”
段明:“……”
段明拍拍他肩膀,開窗幫他通了通風,看著梁宵怏怏的沒精神:“沒睡好?出什麽事了?”
梁宵:“段哥,你看見霍總沒有?”
段明想了想:“霍總還沒醒。”
梁宵今天有早場戲,比平時要去劇組的時間早,還沒到霍總起床的時間。
他來的時候主臥門關著,保鏢隊長還特意跟他們說了,霍總這些天沒睡好,動作盡量輕些。
梁宵點了下頭,喃喃重複:“還沒醒……”
梁宵費解:“我終於開始做春夢了嗎。”
段明被他嚇了一跳:“什麽?”
梁宵摸了摸空蕩蕩的被窩,看著被自己好好抱著的枕頭,又揉了揉額頭。
他明明清楚記得,昨晚霍總半夜過來,抱著他睡了一覺。
總不可能是枕頭成精報恩,要說是春夢……倒也不是全然沒有可能。
梁宵回頭看了看,忍不住感慨:“那也太了無痕了……”
早知道是夢,哪怕摸一把親一口也行啊。
梁宵自覺虧得厲害,扼腕半晌,打起精神下了床,閉著眼睛飄去洗漱。
段明拽著他,幫他修正了個方向:“對了,霍總有話托他們問你。”
段明起初還不習慣,隔了一天,已經適應了這個模式:“霍總說,雖然梁先生說朝夕不能相見……”
梁宵愕然:“我什麽時候說不能了?”
段明怎麽知道,繼續盡職盡責給他傳:“……但並沒準確規定,朝夕是幾點。”
梁宵:“……哦。”
段明照著台詞念完:“霍總那邊的提案,是早六點到晚十二點,在這段時間內,無論霍總多想梁先生,也不能主動過來。”
段明:“你的呢?”
梁宵失神:“我的什麽?”
“提案。”段明說,“霍總已經替你說過不用寫了,口頭提就行。”
梁宵:“我――”
梁宵當初心血來潮,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放下牙刷,拘捧水洗了把臉:“必須要準確到幾點嗎?”
“對。”段明點點頭,“霍總說,如果約定了十二點,他在十一點起就可以開始準備。”
段明其實不大理解,但還是盡職轉述:“這樣的話,從十點起,他就能允許自己開始想梁先生了。”
梁宵微怔。
梁宵靜靜站了一陣,壓下胸口翻騰起來的熱意,笑了笑:“好。”
梁宵耳廓熱了下:“那我……提案。”
梁宵沒想到花跟葉居然還能打商量,又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咳了一聲:“早,早十二點到晚三點……”
“……”段明:“你的早晚范圍這麽寬廣嗎?”
梁宵橫橫心:“對。”
“不行。”段明說,“霍總說,早上的波動范圍在六點到七點,晚上在十一點到十二點。”
段明提醒他:“你也要時間專心拍戲,還要背台詞。”
段明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補刀:“還要背梗概和旁白……”
梁宵膝蓋一疼:“七點到十一點。”
段明點點頭,幫他記了個時間:“你還有一分鍾。”
梁宵愣了愣:“什麽?”
“霍總說,以梁先生定的時間為準。”
段明看表:“現在離七點還有五十七秒,你――”
段明話音沒落,眼前已經沒了人。
段明在原地站了兩秒,探出頭,看了看主臥。
……
牢記著兩個人的約定,霍闌一大早獨自起身,放輕動作回了主臥。
他夜裡並沒睡踏實,這時還有些困倦,正闔眼躺在床上假寐,忽然聽見門口砰地一聲響。
霍闌蹙了下眉,正要沉聲詢問,忽然被一團人影卷進門,迎面騰起直撲下來。
霍闌被砸了個結實:“……”
霍闌眼前有點泛黑,甚至沒立刻反應得出來人,艱難出聲:“起來――”
梁宵沒時間,掐著秒數:“來不及了。”
霍闌聽出他聲音,本能抬起的手怔了下,虛攏在梁宵背後。
梁宵結結實實飛快抱了他一下,瞄準霍闌叨了一口,壓著最後一秒,頭也不回衝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