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關著燈, 冷得懾人。
梁宵擰開盞光線柔和的壁燈,看著闔目仰在沙發上的霍闌,胸口壓不住地尖銳一疼。
他設想的……原本不該這樣。
他想過不少辦法, 循序漸進地一點點滲透, 小心點多暗示幾次, 把兩個人該忙完的事都忙完了, 好好抱著在床上慢慢地說。
不該這樣。
梁宵閉了會兒眼睛, 扶著牆站直,走到沙發邊上, 半蹲下來。
霍闌被信息素衝得意識模糊,衣料下筋骨繃得近於鋒利,濃深眉睫冷汗密布。
梁宵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像是連這樣的溫度都有些過於灼燙, 霍闌顫了下, 本能要躲,身體跟著微微悸栗, 卻依然沒能醒過來。
“是我。”梁宵握著他的手, “霍闌,我不舒服, 你幫幫我。”
霍闌急喘了口氣, 胸肩驀地繃緊。
“不著急,我不會走。”
梁宵貼了貼他的臉頰,解開襯衫,拿體溫暖上來:“你先醒, 醒了來接我。”
梁宵抬手, 幫霍闌按著額角,慢慢施力按揉著, 讓近乎痙攣的筋脈一點點在指腹下平複下來。
梁宵摸出條領帶,把兩個人交握著的手綁在一塊兒,打了個死結。
霍闌多半是被他綁了一回就綁怕了,察覺到腕間的禁錮,本能想要掙開,被梁宵低頭,在手背輕輕親了下。
柔軟溫熱的觸感落在手背上,霍闌微微縮了下,沒能躲開。
“綁上好,這回誰都跑不了了。”
梁宵闔眼,抵在他手背上靠了一會兒,把霍闌整個抱住:“冷不冷?”
霍闌身上冷得要命,梁宵把自己的衣扣也解開了,胸膛貼胸膛替他暖著,一點點替他按摩繃得堅硬如鐵的肩背臂膀。
霍闌眼睫顫了下,掙扎著要醒過來,又被更深的濃黑拖回去。
他原本只是想把那本題目做完,想翻看梁宵留給他的答案,信息素衝得他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用了幾支抑製劑,腦中依然一片混沌。
他控制不住被alpha本能激起的煩躁,又怕弄壞了梁宵留給他的東西。
素描本很厚實,但一不小心還是容易弄皺,霍闌已經盡力防備,還是讓冷汗滴在了紙面的字跡上。
題目的數據被沁得模糊了,就再做不出來了。
霍闌不清楚自己是怎麽陷進夢魘的,只是心底裡依然牢記著不能弄壞那個本子,盡力支撐著走到了最遠的屋角,終於無以為繼。
他沉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皚皚冰雪茫茫荒原,割骨的冷風卷著他,無數聲音都在耳畔反反覆複地回響。
梁宵和他說過,被夢魘住時不容易醒過來,必須要找到出口。他記著梁宵的話,盡力追著能見的煙花的光往前走,卻每次都眼睜睜看著那些光芒在他的觸碰下支離破碎,被黑暗重新吞噬。
至絢至爛,粉末塵灰。
聲音被死死封住了,連道歉告罪都無從出口。濃深黑暗冷凝成冰,禁錮肢體,幾乎要將他徹底封死在裡面。
霍闌肩背繃緊,想要掙開,忽然被暖融溫度撲面裹住。
禁錮的另一頭也變成了帶著呼吸和溫度的恆定心跳,同冰霜迥異的另一種溫度嚴嚴實實護著他,熟悉到徹骨的氣息把他整個裹住,牽著他,往黑暗的邊緣走出去。
暖融輕輕碰他的耳畔:“霍闌。”
霍闌胸口輕悸,跟著睜開眼睛。
“還真不好叫醒你……”梁宵放松下來,脫力靠回他胸口,仰頭笑了笑,“好久不見。”
霍闌怔怔看著他,氣息不定。
他想不出梁宵怎麽會出現在這裡,幾乎有些懷疑自己從一個夢境跌進了另一個夢境。
可這個夢境……又無疑比上一個好出太多。
霍闌看著梁宵額間的涔涔汗水,下意識抬手,想替他試淨,才一抬手,卻又倉促閉上眼睛。
信息素沒能得到平複,意識恢復清醒,alpha強悍到不容忽略的本能就又掀起不容抗拒的狂瀾。
“抑製劑――”
霍闌闔緊眼睛,身上狠狠繃緊,牙關幾乎緊咬出血,勉力擠出幾個字:“快走……”
梁宵搖搖頭:“走不了了。”
霍闌怔了下,皺緊眉想要說話,忽然察覺到兩人腕間牢牢綁縛的死結。
霍闌本能猜測著是又有人陷害,心下徹底冷透了,氣息驟沉。
即使只是又一個夢境,霍闌依然怕碰傷了這裡的梁宵,盡力將手臂壓在身後,把無數念頭盡數驅散,啞聲:“怎麽……回事?”
梁宵原本想實話實說,被他這麽一問,忽然沒忍住心念一動:“……不知道。”
霍闌蹙緊眉。
“可能……是命運的試煉。”梁宵咳了一聲,耳朵有點紅了,睜眼說瞎話,“我們被鎖住了,剪不開砸不爛,只有永久標記才能解開……”
霍闌被一陣強過一陣的信息素衝得頭痛欲裂,胸口起伏著,盡力理解了梁宵的意思,去折被綁著的左手。
梁宵被他嚇了一跳,一把扯過來他的胳膊牢牢抱住:“幹什麽?!”
“弄斷了……你先走。”
霍闌低聲:“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去安全的地方。”
“alpha的力氣比你想得大。”霍闌怕他不放心,盡力朝他笑了下,抬手輕輕摸了摸梁宵的頭,“徒手就能弄斷,放開,閉上眼睛……”
梁宵被他氣得眼前一黑:“……”
他確實低估了他們霍總。
都到了這個情況了,霍闌竟然還能天賦異稟地找出來第三種解法。
梁宵氣樂了,撐著坐起來:“你把手弄斷了,然後讓我跑?”
霍闌被他暴漲的氣勢壓得愣了下,抬眸怔忡看著他,沒說話。
梁宵氣得幾乎想咬他一口,找了半天,從哪兒都舍不得下嘴,只能死死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我不放。”
霍闌被他胸肩滿滿一擁,肩背悸了下,喉間溢出難耐悶哼。
霍闌恨透了這樣的自己,喘了口氣,盡力闔上眼:“你快走,我會去找你……”
“然後再相見不相識。”梁宵問,“互相找上十年?”
霍闌輕怔了下,睜開眼睛。
梁宵的反應實在太真實,他幾乎有些懷疑這不是個夢了,心底隱約生出不安:“我――”
“你什麽你?”梁宵早就想訓他了,一直不舍得,這會兒被意想不到的c選項惹得連生氣帶心疼,一口叼在他肩膀上,“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梁宵用力咬著霍闌,含含混混訓他:“我都試出來一次錯了,咱們兩個付出的代價也夠多了,你還想再來一次,就該扣你八十分……”
霍闌怔怔聽著,胸口起伏不定,心神徹底清醒過來。
梁宵氣死了:“咬不動!”
霍闌張了下嘴,沒出聲,逼著自己一點點放松肩膀,讓梁宵結結實實咬了一口。
尖銳的疼穿過混沌,霍闌悶哼一聲,閉上眼睛。
梁宵咬他一口就消了氣,抬頭看見他睫間水汽,滿腔火氣轉眼消了,反悔回來把人抱緊:“行了行了不咬了……”
梁宵壓不住心疼,貼貼他被冷汗浸透的脖頸,輕聲:“不咬了,別難受了。”
霍闌幾乎發抖,抬手想抱住他,又不敢,把手一點點收回來。
梁宵一把拽住他的手,扣在自己腰上。
霍闌輕輕掙了下:“不――”
“再說不行。”梁宵磨牙,“我就從窗戶跳下去,邊哭邊喊星冠霍總始亂終棄將我拋棄不是東西。”
霍闌不敢說話了,胸口起伏著,靜靜看著他。
梁宵胡言亂語把人嚇唬住了,抬頭看了看,到底不忍心,握著霍闌的手捏了捏:“不喊。”
霍闌闔眼:“該罵我。”
他終歸沒辦法就這麽輕易寬恕自己,這種念頭歸根結底,和梁宵是不是怪他、是不是願意原諒他都沒有關聯。
“先出去……解開,出去等我。”
霍闌盡力清醒過來,意識到了綁住兩個人的只是條領帶,並不是什麽命運的試煉,摸摸梁宵的背:“先讓我用抑製劑,等我緩過來……我們好好說。”
霍闌閉了下眼睛,逼著自己全部心神牢牢壓製著無可忽略的本能:“你身體還沒好,聽話……”
梁宵飛快從口袋裡掏出一份體檢報告,翻到腺體百分之九十以上已恢復功能的一頁,塞進他手裡。
霍闌:“……”
霍闌攥了攥拳,低聲:“alpha的本能遠比你想得可怕,我怕我控制不住……”
梁宵摸出一本《當代醫學知識大辭典》,撂在一邊。
霍闌:“……”
霍闌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已經被梁宵結結實實叨了一口。
“外面有人守著,萬一出意外了我就喊。”
梁宵抵著他的額頭,耳廓滾燙,低聲跟他嘟嘟囔囔:“我進門前都跟他們放狠話了……你不咬我一口,我沒臉出去了。”
梁宵其實猜得出霍闌會做什麽:“你是想讓我出去,你自己找個地方冷靜。等過一兩個月,你把自己調整好了,不會因為情緒影響我了,再來找我,是不是?”
霍闌避開他的視線,輕輕點了下頭。
“可我舍不得。”梁宵說,“咱們倆錯過多少個兩個月了,一寸光陰一寸金,哪有這麽奢侈?”
霍闌低聲:“你不是舍不得。”
梁宵還準備給他用黃金匯率算一筆帳,聞言愣了下:“啊?”
霍闌闔上眼:“你不想留我一個人難受。”
“你知道一個人有多難受,也知道強行抵抗信息素有多疼。”
霍闌嗓子啞了,幾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抱緊他,又迫著自己一點點控制好力道:“所以你不想……我也這樣。”
梁宵被他過分直白地戳中心事,惱羞成怒,照著剛才的牙印又咬了一口。
霍闌周身都疼得昏沉,已經察覺不到肩上的疼,還是努力放松下來配合著讓他咬得動,唇角輕輕跟著抬了下。
霍闌摸摸他的頭,輕聲:“第一次……我不想這麽倉促地給你。”
梁宵:“……”
話是沒錯,但結合語境,他總覺得自己更像是強取豪奪逼良為娼的那個。
梁宵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一堆東西,莫名有點心虛,往身後藏了藏:“那……我也去用抑製劑?”
霍闌蹙了下眉,心神跟著清醒不少:“你用什麽?”
梁宵耳廓滾熱,握著已經空了的誘導劑包裝,給他看了一眼。
霍闌腦中嗡的一聲,撐著坐起來,忽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怪不得……他在昏沉到極限,幾乎已經對周身的一切失去知覺的時候,依然能察覺到格外熟悉的氣息,被牽著走出來。
怪不得梁宵能叫醒他。
“是溫和型的,劑量特別小。”梁宵好不容易把他拽到胡同口,擔心他又回去,連忙解釋,“你不想咬我就去用抑製劑。”
梁宵保證:“我現在一點都不難受,活蹦亂跳的,一支抑製劑就夠用了。”
梁宵撐著他的腿,想給他現場活蹦亂跳一個,才坐起來,就被霍闌死死扣住。
滾燙水意沁在他頸間。
梁宵怔了下,摸了摸霍闌抵在自己肩上的腦袋,輕聲:“你是不是沒聽那個錄音筆?”
霍闌呼吸粗重,周身被強壓的淚意逼得微微發抖,搖了搖頭。
梁宵從那堆被自己脫下來的衣服裡翻了翻,找出錄音筆打開,按下播放。
霍闌聽著,愣愣抬眸。
梁宵沒安慰他,沒說是誰的錯,沒說什麽過往什麽以後。
“新帳舊帳,一次結清。”
梁宵的聲音疊著早存好的錄音,一起落在他的全部心神上:“霍闌,把你自己賠給我。”
……
沛雨甘霖的氣息徹底不受控地蔓開。
“霍闌。”梁宵按掉錄音筆,汗濕額發間,合著的眼睫壓製不住,和嗓音一並輕輕顫著,“你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