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陪著他, 原本還搜腸刮肚想主意,聽見這句話,心裡先跟著猛地一酸。
“梁先生……”管家輕聲, “不會走的。”
霍闌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闔眸坐了一陣,睜開眼睛,拿過電腦打開。
管家後悔把他堵屋裡了:“您不去看看梁先生嗎?”
霍闌原本是想去的,現在恢復冷靜,也覺得不該把人逼得太緊,並不應聲,打開幾份需要處理的報表。
管家腸子都悔青了。
昨天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大半個劇組都知道, 霍總從休息區裡抱出來了個人。
他和保鏢隊長聽見消息, 追著梁先生的經紀人一路氣喘籲籲跑過來, 親眼看見了霍闌抱著人從隔離線裡出來。
別人不清楚, 管家是過來人, 一眼就看出梁先生怕是被霍總咬得沒力氣了。
他原本擔憂霍闌這些年在商界打拚, 雖然初心仍在,但難免在大染缸裡泡著, 受人拐帶沾上了些囚禁強製愛之類不該有的習氣,才特意找了個空當跑來給霍闌做工作。
現在看來, 只怕也顯然不是事情表面的情形。
“梁先生說不定還等著您呢。”
管家想了半天, 盡力發揮:“一個人躺在病床上, 輸著液, 身體還不舒服。”
管家:“無依無靠, 孤零零的,一邊咳嗽一邊看著門口……”
霍闌:“……”
管家這一招對梁宵有用, 拿來忽悠霍闌,即使霍闌正在易感期心緒不穩,也並不會上當:“他經紀人在。”
霍闌在床邊陪了整宿,回來時人還沒醒,看他睡得安穩,走時沒驚動梁宵。
梁宵的身體確實有些隱憂,卻也沒到多嚴重的程度,也並沒傷風感冒,最多乏些,不會咳嗽。
“熱搜時效有限。”
霍闌:“微博還要他親自發,江平潮團隊遞過來的綜藝邀約,他的經紀人也要和他匯報篩選。”
霍闌:“沒有時間看門。”
管家被他們霍總條理清晰地重重一擊:“……是。”
霍闌掃過幾份報表,挑出要相關部門關注處理的,做了標記。
他原本並不清楚自身心思,昨天劇組忽然緊急聯絡星冠,說休息區有誘導劑,有omega的信息素意外爆發,需要申請突發事件應急處理。
他趕到片場,聽說梁宵人就在休息區裡。
……
霍闌垂眸,沒再回想當時的情形。
梁宵的病房是他安排的,頂層的特需病房,很清淨,只有專用通道才能上去,不會有人打擾。
他交代了星冠相關部門,熱搜有星冠一手引導,能保證影響正面積極。
那個經紀人被他留在了病房,向來護著自家藝人,不會讓梁宵受委屈。
醫護很負責,病歷治療方案都給他逐一介紹過,也會細心照顧病人。
……
霍闌從頭至尾理了一遍,依然沒找出什麽還剩下來能留給自己的位置。
管家心說廢話,這些位置都是被您一個個親手找人佔滿的,苦得滿腔蒼涼:“梁先生不是――不是需要您的手嗎?”
管家自己說出這句話都覺得淒楚,硬著頭皮,給他們霍總找出存在的價值:“您看,梁先生沒有您的手就睡不著……”
“他解釋過了。”霍闌原句複述,“其實不用。”
管家:“……”
管家被霍闌徹底擊潰了:“您……忙,星冠需要您。”
霍闌收回視線,專心工作。
管家心疼半天,悄悄歎口氣,出門衝咖啡去了。
霍闌處理過幾份報告,放開鼠標,按了按眉心。
昨晚無論如何放不下心,折騰一宿,不及休息,今早又忙著處理熱搜的事。
加上易感期作祟,霍闌這會兒頭已經很疼。
靜不下心,思緒也時斷時滯。
清楚自己眼下的狀態未必事事處理得妥當,霍闌合上電腦,撐了下桌沿起身,推開轉椅,闔眼靠進沙發裡。
霍闌其實並沒有自虐的嗜好,也並不像管家想的那樣,鞠躬盡瘁夙興夜寐,一心全撲在工作上。
他其實只是入睡太過困難,尤其易感期時,閉上眼睛躺幾個小時也未必能睡得著。一來二去就有了本能抗拒,更傾向於靠工作把叫人煩躁的疲憊感壓下去,耗盡精力再合眼。
放在平時倒也沒什麽,眼下和龍濤博弈正在關鍵處,容不得失誤。
再睡不著,也必須強迫著自己休息。
霍闌拿過手機,給管家發消息要了兩片安眠藥,想起管家臨走前的話,打開微博看了看。
梁宵大概已經醒了,星冠代為注冊的微博有了兩次新的登錄記錄,原本空蕩蕩的首頁也多了條報平安的微博。
星冠引流熟練,梁宵的微博昨晚剛注冊,今天粉絲量已經翻到五十萬。乘著熱搜的東風,首條微博閱讀量更輕輕松松過了千萬次,轉發和評論數目也相當可觀。
有些人或許是天生就適合發光的,梁宵被雪藏了五年,第一次發微博,沒有絲毫剛出頭的新人局促或是膨脹的通病,從措辭到態度都格外得體。
評論有心疼有關照,也有不少還惦記著宣傳片中驚鴻一現的畫面,邊撒花邊求新物料照片。
一片其樂融融。
霍闌簡略翻了翻,把公關措施在腦海裡盡數過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放下手機。
被管家誤打誤撞問出當年的事,牽動心神,閉上眼睛也不大能靜得下心。
霍闌抬手,緩緩按揉額角。
他少年時並不如現在會和人相處,一個人在江南上學,沒交到什麽朋友,和照顧自己的分家也止於禮貌疏離。
遇到的那個人,是唯一會同他一道吃午飯的。
雖然每次刷的都是他的卡,但當時的小霍闌也覺得高興。等到兩人稍熟些,就鼓起勇氣,邀人回了自己在學校附近的住處。
他們不在一個學年,霍闌只知道他在讀高一的課程,又在一次閑聊中聽對方說過,將來的理想是從事醫藥行業,想當個醫生或者藥師。
少年霍闌盡己所能,按著醫藥行業需要的成績標準,幫對方補了課。
……
霍闌沒再想下去。
他既然決定追求梁宵,當然會一心一意,不可能再囿於過往,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霍闌闔著眼養神,聽見門輕響一聲:“把藥放下吧,我自己吃。”
腳步聲頓了頓,進來的人有些遲疑,沒出聲。
霍闌其實早知道管家偷著往自己咖啡裡加安眠藥,對這種邊刹車邊踩油門的行為多少有些費解,只是始終忍著沒說:“白水,不要咖啡。”
倒水聲放得也輕,水杯有條不紊拿起放落,合攏的窗簾把日光遮攔在外,只剩柔和壁燈。
霍闌閉著眼歇了一陣,莫名放松了些,困乏隱約滲上來:“您有時間嗎?幫我揉下太陽穴。”
霍闌睡不著的問題從回本家就有,有時困得厲害又睡不著,難免頭疼,偏偏又從不肯叫外人近身。
管家特意去學過一套按摩手法,偶爾趕上他心情好,就會替他揉一揉。
霍闌等了一陣,沒聽見反應,蹙了下眉正想說算了,已經有力道試探著落在了他的額角。
霍闌隱約覺出不對,怔忡睜眼。
梁宵蹲在沙發前,兩隻手按著他的太陽穴,有點靦腆,還對霍總那個“您”不大好意思:“其實不用這麽客氣。”
霍闌:“……”
梁宵不太擅長幫人揉腦袋,盛情難卻,順逆時針嚴謹地各揉了五圈,拿過剛倒好的溫水給他。
霍闌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在這,沒反應,怔怔地凝眸看他。
梁宵昨天差點被他接回總統套房,整個人還在故事發展過於刺激的余韻裡,被他看得不自在,清了下嗓子:“我睡不著。”
早知道就不跟霍總解釋手的秘密了。
梁宵自己給自己挖坑,現在硬著頭皮往回埋,深吸口氣,調動起演員的職業素養:“睡不著。想不通為什麽,輾轉反側……”
“……”霍闌腦子轉不動,本能給他從科學角度解釋:“因為你剛睡了十二個小時。”
梁宵:“……”
“……是。”梁宵自己都被說服了,恍惚點頭,“那是不太能睡得著。”
霍闌不知道他來做什麽,盡力想了想:“有什麽要我處理?”
微博有星冠在,絕不會出問題。劇組因為這場意外還在半休假,他剛補充注入了資金,應當也不急著複拍。
“龍濤找你的麻煩?”
霍闌想到唯一可能,撐了下手臂,想要坐起來:“我看一眼。”
“沒有。”梁宵飛快按住他胳膊,“什麽事都沒有。”
霍闌蹙了下眉。
“我……餓了。”
梁宵就編了一個睡不著的借口,這會兒實在用不上了,燙著耳朵咳嗽一聲,從背後摸出兩個飯盒。
“段哥有事不在。”梁宵閉了閉眼,橫下心把臉捐了,“沒人陪我吃飯,我吃不下。”
霍闌:“……”
梁宵:“QAQ。”
……
梁宵忙活著跑了兩圈,拿過來小桌板支在沙發上,把兩個飯盒分開,一人發了雙筷子,看著還有些愣神的霍總。
遲早得找管家問點能合理出現的辦法。
再這麽把霍總拉到邏輯死線上,把人用豐富的經驗繞死在裡面幾次……
別的先不論,霍總可能就真的快瘋了。
霍闌在還沒繞出來的時候通常好說話,接過一次性筷子,學著梁宵的架勢不甚熟練地掰開,低頭看著飯盒裡的三菜一湯。
“不是買的。”梁宵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到拐著霍闌吃外賣,出言解釋:“我剛上來前,路過酒店後廚……”
他到現在依然想給大雨裡撿信的小霍闌送溫暖,想不出什麽能送的,恰好看見廚房開始準備午餐。
後廚有嚴格的衛生標準,他體檢倒是合格,但為了進去,還是找助理開了標間,飛快且嫻熟地把自己洗乾淨了好幾次。
“自己做的。”梁宵保證,“不難吃。”
霍闌今天從邏輯死循環裡繞出來得比平時慢,蹙眉看了他一陣,遲疑低頭,撥了兩下炒得青翠的嫩萵苣尖。
梁宵從小就夢想著送飯的劇情,將心比心,把第一次給了霍闌:“您……嘗嘗?”
霍闌垂眸,沒動筷子。
梁宵仔細想了想還缺哪個環節,遲疑:“用我先給您試毒嗎?”
霍闌:“……不必。”
他只是在分辨這是不是又一場夢,察覺到大腿疼得厲害,眸色松動些許,抽回手:“謝謝。”
“不客氣。”梁宵松口氣笑了,看他還要說話,搶先熟練保證,“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霍闌沉默一陣,挪過飯盒,低頭吃了幾筷子菜。
梁宵手藝意外的不錯,做的只是家常菜,但從賣相到口味都可圈可點。
他不常吃這些東西,入口卻覺得意外合胃口。
“我從小的理想。”梁宵就著飯吃了口鹽煎肉,含混抒情,“就是長大了能當個廚子。”
霍闌抬眸看他。
“……假的。”梁宵飛快實話實說,“我還想當科學家。”
小時候忙著長大,梁宵其實沒什麽功夫考慮將來,每次遇到需要回答的場合,都是隨口瞎編一個應付了事。
後來出道要人設,經紀人逼著他填興趣愛好理想追求的表格,編的答案必須背誦並熟練默寫,他才在“從小夢想的職業”一欄從科學家宇航員老師醫生公交車售票員裡隨機定了個廚師。
剛出道那會兒,路人覺得這種反差有趣,還因為這個小火過一陣。
梁宵無心多談自己的事,隨口扯了幾句,引著霍闌放松下來,仔細看他臉色:“您不舒服嗎,要吃什麽藥?”
霍闌搖了搖頭:“沒事。”
霍闌看了看他手上輸液留下的針孔:“你怎麽樣?”
“我――”梁宵正要回答,心神微動:“睡得不好。”
霍闌蹙眉。
梁宵看著他眼下淡青,大概猜出了事情始末,熟練往自己腦袋上扣鍋:“是真睡不好,不踏實,一個夢接一個。”
梁宵唏噓:“當時說不需要您的手,是我托大了。”
霍闌看著他,怔了怔。
梁宵看他一眼,暗道著上天保佑霍總千萬要的是安眠藥,繼續硬著頭皮瞎扯:“想睡不敢睡,很累,又怕影響工……”
他話未說完,頭頂忽然覆上些許力道。
梁宵自覺已經身經兩戰,硬是繃住了沒漏氣,整個人巋然不動直直坐著:“工工工作狀狀態。”
霍闌神色緩和下來,覆著他頭頂,揉了兩下。
梁宵聲音不自覺輕了:“……霍總。”
霍闌垂眸:“嗯。”
他一放松,凌厲眉宇跟著緩下來,隱約又透出少年的溫和秉性:“我陪你。”
梁宵看著他,沒說出話。
“別怕。”霍闌輕聲保證,“我不會走的。”
管家在樓下,被絆在了出餐速度堪憂的後廚。
“快一點。”管家反覆查看著手機,又催了一次,“我們急著要。”
霍闌主動要安眠藥,說明狀態確實不好,管家不敢放他就這麽睡,無論如何也想先哄他們霍總吃幾口飯。
現在把藥送上去,霍闌吃了直接睡下,下頓飯又不知道要什麽時候了。
管家這邊催著酒店,回頭朝剛攔下的段明歉意解釋:“段先生,霍總確實不方便……”
段明連忙客氣:“我們理解。”
管家是真怕梁宵誤會:“還請您跟梁先生解釋一下,霍總太忙,眼下確實走不開。”
要是平時,他們攛掇幾句,霍闌還可能忍不住去看梁先生。眼下霍總正易感期,沒有任何可能說得通。
管家有過不知道多少次經驗,愁得橫生白發,鬱鬱歎了口氣。
段明其實能理解,好脾氣點頭:“是。”
段明就是在病房被鬧得頭疼,哄梁宵說出來找霍總,在大堂碰巧被管家攔下,也恢復了清醒。
霍總日理萬機,又不是閑著沒事做,怎麽可能處處都慣著梁宵。
段明了解梁宵:“您放心,他也沒什麽事。”
管家被對方善解人意得不由動容,歎了口氣:“現在想想,當初可能也是誤會梁先生了。”
畢竟這一次,也是所有人都覺得霍總強取豪奪。
管家將心比心,甚至隱約信了上一次梁宵也確實只是單純枕了霍總的大腿,握住段明的手:“段先生,委屈你們了。”
段明百感交集,跟他握了握手。
後廚終於出了餐,管家來不及跟酒店計較工作效率,接了餐車,備好霍總要的藥。
段明看他一個人忙得費力,幫忙搭了把手,接過來餐車,和管家一同往電梯走。
“謝謝您。”管家感動得厲害,忍不住跟段明剖心置腹,“其實……霍總又有些易感期的症狀,是怕做出什麽對不住梁先生的事。”
段明嚇了一跳:“那確實不急。”
管家何嘗不知道他怕什麽,歎了口氣:“我們霍總易感期的時候,確實會對身邊人格外冷淡些,有事也隻叫我過去。”
段明聞言想了想,也歎口氣:“梁宵看著心大,其實也不怎麽信任周圍的人,貼身的東西隻讓我們經手。”
管家清楚梁宵當初的經歷,不難理解,點點頭:“霍總也一樣,易感期更明顯,從不肯叫人近身。”
段明剛擦除對梁宵輕薄放肆的憂慮,放心點頭:“梁宵也是,哪怕睡得沉,有人碰一下也立刻會醒。”
提起睡覺,管家更添愁緒:“霍總睡眠很不好。”
段明苦惱:“梁宵其實也認床。”
電梯叮一聲停在頂層,管家出門,替他按著電梯,齊心協力把餐車推出來。
段明把人塞進總統套房,原本只是想著要對霍總負責,眼下洗清誤解,也盤算起了找個機會,把人接回來安心休息。
“霍總易感期的時候,經常動不動幾天不正經合眼。”
管家開門,既頭疼又自豪:“也隻我在的時候,能稍微歇一歇。”
“梁宵在外面,也總睡不踏實。”
段明點點頭,既犯愁又驕傲:“每次要安心休息,都必須至少得有我們一個在邊上守著。”
兩人推心置腹一路,各自覺得相見恨晚,互相點了下頭,噤聲放輕腳步。
管家輕輕推開主臥的門:“霍總――”
管家:“……”
段明探出個頭:“?”
段明:“??”
午後的亮白天光被窗簾嚴嚴實實遮著,臥室光線暗淡,壁燈光芒柔和泄落,屋內靜得落針可聞。
兩份已經刷乾淨的飯盒摞著,整整齊齊放在了辦公桌上。
從不讓人近身的霍闌闔目靠在沙發裡,身上搭著條薄毯,眉宇疲倦放松,虛倚著身邊人睡得正沉。
碰一下就會醒的梁宵抱著他們霍總的胳膊,睡得昏天暗地,在某種神秘力量的吸引下,半個身子已經扎在了霍總肩膀上。
管家為誰風露立中宵,看看枯槁在門口的段明,長歎一聲,滄桑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