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忽然看向張氏:「你和你公爹見過幾次?」
「兩次,我們成親的時候他沒來,但事後他來過兩次。」
「他來時吳啟坤是不是都不在家?」宋寧問道。
張氏驚訝地道:「是,我夫君都出去了,公爹坐了一下就走了。」
「那你看看,他和你夫君長的像嗎?」
張氏獃獃地看著吳一山:「眼睛鼻子像些,眉毛不像皮膚也黑了一點。」
實際上她和公爹沒說過幾句話,當然連對方的容貌也沒有機會細看。
吳啟坤死死盯著宋寧,問道:「大人什麼意思?」
「因為,你就是本應該死了的吳啟坤!」
吳一山驚駭地看著宋寧,臉上的神色極快變換著,好一會兒他的情緒沉了下來:「宋大人,您這審案的假設,太匪夷所思了。」
「小人是爹,他是兒子,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
宋寧盯著他,道:「帶兩個小孩上來。」
麻六去將衙門後面等著的兩個孩子帶上來。
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吳一山的臉色徹底變沉。
「張氏,你可認識這兩個孩子?」宋寧問道。
張氏看著兩個孩子點了點頭,道:「認識,他們是我夫君原配夫人生的一雙兒女。」
「這是……博遠,這是美玉。」張氏指著兩個孩子道,「雖只是見過一面,但時間過的不久,他們也沒什麼變化,我肯定認識。」
宋寧卻轉眸看向那個少年:「告訴她,你叫什麼?幹什麼的。」
「小人叫博遠,但不姓吳,小人姓姚,在姚家幫裡學唱小生。」
「你呢?」宋寧問女孩子。
「民女也姓姚,叫姚美玉,在幫裡打雜。」
大家完全跟不上思路了,只能一臉求知,安靜地聽著公堂內的聲音。
張氏驚訝地看著兩個孩子,又朝吳一山看去。
「認識他嗎?」宋寧指著吳一山。
姚博遠點頭:「他、他是吳叔,他買了一間很大的宅子,讓我和妹妹住在這裡,無論誰問,就說我和妹妹是他的孩子。」
「還說我們的母親,在生下妹妹的第三年就去世了。」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去一趟,還會假裝我們的祖父,帶我們去好幾個地方,看他和別的女子成親。」
「住口,你們兩個孩子受了誰的矇騙,在這裡胡言亂語。我是你們的祖父,怎可聽別人的哄騙,來汙衊祖父?」
「接著裝有什麼意思?」宋寧望著跪著的男子。
吳一山看著宋寧。
宋寧示意沈聞余上去。
沈聞余提著吳一山的衣領,根本沒有給他反抗的餘地,在這衙堂智商,將吳一山的鬍子眉毛扯下來,又讓老童將水拿進來,捏著吳一山的臉,一通猛擦。
再放開他,就聽到張氏脫口喊道:「夫君?」
「吳啟坤?」
「姐夫?」
幾個人喊他,吳一山跌倒在地上,他面容白皙毫無老態,分明就是吳啟坤。
「你、你果然沒有死,死的果然不是你。」蘇強嚇的不輕。案子起初,他沒有多想只是可惜吳啟坤短命,可是,當他看到死者的屍體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死了的那個人的臉,和當初他在碼頭見到的那個挑夫特別的像。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驚著。
但他並沒有做多餘的動作,他想等一等,想知道吳啟坤想做什麼。
卻沒有想到,沒有等到結果,卻等到了宋寧來重查。
他成了知情不報有罪之人。
蘇強恨死了吳啟坤。
吳啟坤冷冷看他一眼,沒有理會他。
「夫君,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看不懂了?」張氏是真的不懂,吳啟坤對她很好,給她買宅子,把地契房契掙到的錢都給她存著。
她真的以為遇到了一個好男人。
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門口也是徹底嘩然,誰也沒有想到,吳一山不是吳啟坤的父親,而是他本人。
「這就是大人說的鬼打牆了,真正的死鬼還活著,這不就是鬼打牆是什麼!」有人罵道。
人群中,周江的臉色就難看的很了。
案子反轉成這樣,兇手不是兇手,連死者都不是死者。
有人譏諷他,問道:「兇手不是兇手,死者不是死者,周江,你先前查了個什麼案子?」
周江渾身冰冷。
「怎麼會,他為什麼會查到這裡?」周江不敢置信,他心裡很清楚,他查的時候,完全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思考。
為什麼?
「為什麼?」張氏喊道。
吳啟坤垂著頭,直挺挺地跪著,不知是在想託辭還是被驚住了,沒有別的反應。
「你說啊。」張氏撲上去,「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殺一個陌生人,為什麼要嫁禍給我?」
吳啟坤將她推開:「滾!」
就再不開口。
宋寧盯著吳啟坤,面無表情地道:「他本名不叫吳啟坤,而是叫吳英發,也不是萊蕪人,而是德州原平人,他以不同的名字成親四次,無子女。」
「每一任的妻子,都是跟著他離開娘家去外地做買賣,而一去不復返。」
「最早失蹤的那一位,距今已有十二年。」
張氏瞠目結舌,渾身冷汗。
外面聽著的人也是驚愕連連。
「這是騙婚吧?」有人道。
宋寧頷首:「沒錯,就是騙婚。他以往的每一任妻子,家境都不錯,其中也有一位和張氏一樣,是孀婦再嫁。」
「而在他們嫁人前,也是同樣的,原先的公婆都相繼死去。」
「雖無從證實是巧合還是謀算,但結果是,那位婦人在嫁給他以後,帶著自己的嫁妝以及婆家所得的錢財,隨著他遠離家鄉。」
「自此一去不歸,至今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
張氏哭著道:「所……所以他最近一直要求我跟著他離開濟南?」
「沒錯。但考慮到你態度堅決,所以他決定換一個方法。偶爾間他通過蘇強認識了在碼頭做挑夫的張廣,於是在年前就讓你開始翻地施肥為埋屍做準備。又在某一天,趁著家裡沒有人,將張廣騙到家裡的某個房間,將他關押。」
她去起棺前看見一間房格外的乾淨。因為家裡沒有人好多天,別的房間都有灰塵,但這間房的地面卻還很乾凈。
顯然是又有人打掃過。
那麼打掃的人就只有重新住進去的吳一山了。
他大約是怕關押張廣的房間沒有灑掃乾淨,於是又擦了一遍。
「那個倒座房間。」張氏立刻想起來,「他把門鎖了。」
宋寧頷首:「張廣在房間裡關了很久,久到他皮膚變白了、久到他皮膚變的細膩、久到他餓瘦了許多許多、久到他和吳啟坤難分你我。」
張氏回想著年前一個月,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家裡還關著一個和吳啟坤長的一模一樣的男人。
「年前他定在初八動手,於是提前約了肖凌和蘇強兩人,在初八那天去喝酒。在回家以後,他將早就餓到沒有反抗能力,或者已被迷暈的張廣帶到廂房,將他殺害。」
「這就是為什麼人明明在廂房被殺,但四面牆都沒有噴射狀的血跡的原因。」
「也正是為什麼,死者明明三個是時辰內吃過東西,可胃裡面卻是一點食物都沒有。因為死者根本不是吃過東西的吳啟坤,而是多日沒有進食的張廣。」
大家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有人道:「所以大人您剖腹的原因就是為了確認死者的身份嗎?」
「在這個案子裡是。但解剖所能得到的信息,遠遠超過你們的想象。」宋寧道,「甚至能得到,在屍體外表完全無法判斷和確定的信息。」
眾人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當然,在沒有解剖前,我就覺得奇怪,死者肢解到底是什麼意義,直到我問了張氏,吳啟坤的四肢有沒有疤的時候,張氏非常確定的說有。」
「在膝蓋上面,吳啟坤有一個被狗咬的疤,非常的明顯。」
立刻有人明白了,附和道:「所以左腿是在膝蓋上面砍的,還砍的亂七八糟?」
「是。他就是為了掩飾和弱化他和張廣之間在外形上的區別,也是為了讓屍體更加的可怖,讓張氏和所有認識他的人,不敢過於細緻的辨認屍體的容貌。」
大家露出原來的表情。
宋寧彎腰望著吳啟坤:「我說的對嗎?」
吳啟坤抬頭看著宋寧,抿唇道:「我自認做的很好,是哪裡露出了破綻讓你懷疑我?」
「你砍掉了四肢卻沒有丟,你在張氏準備做孩子房的西廂裡殺人。一個想要做母親的女子,即便她對你心存殺意,也不會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在自己預定的孩子的房間裡殺人。」
吳啟坤目瞪口呆,許久之後道:「人人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此番我失策了。」
「你可沒有失策,你這次換了手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不是還有死遁的想法?」宋寧盯著他道,「乘次機會將以前的人命官司、背的債所有的一切清零。」
「待案子落定,張氏受審砍頭,你就能以吳一山的名義,堂而皇之的收了屬於吳啟坤的一切。」
「從此以後殺人兇手的人死了,而另外一個人獲得新生。」
「本官說的對嗎?」
他以前必定還犯了不少事。
吳啟坤嗤笑一聲,道:「大人好聰明,確實如此。」
宋寧不想和他囉嗦,拍了驚堂木,道:「吳英發,你殺害張廣、陷害張氏之罪,你可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