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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鳳仵》第215章 硬氣的官(一更)
正月二十的濟南城中,比過年時人氣還足。

因為今天上午,時隔幾年後理刑館開堂的一個案子。

因為濟南府衙新來的推官。

人傳人,言傳言,短短半個時辰,人人都知道了,新來的推官宋大人是個剛硬的角色。

她橫到讓邱華章跳腳,官威盡失。

她橫到讓幾位官家子弟跪在地上,滿臉的絕望。

到處都是議論她的聲音。

「她一拍桌子,那聲音脆的很,撞的我這心口哦,砰砰直跳!」有位年輕的書生笑著道,「試問,哪一個讀書人最初的夢想,不是站在公堂上,不畏強權,伸張正義?」

「宋大人啊……」書生一臉的崇拜陶醉,「我願意放棄功名,讓宋大人收了我,做他的馬前卒,只要能和她一起站在她的公堂上,驚堂木響,撼動天下人心。」

書生站在路上,滿面的期盼沉浸,周圍有人噗嗤一笑,道:「沒可能了,他身邊有師爺和書記官了。」

「悔哦。」那書生仰天長嘆,「憾哦。」

大家卻不笑,一位大漢道:「今天著實沒有想到,理刑館門再開的時候,我他娘的都快哭了。」

「我也是,心頭跌宕,也不知道激動什麼期待什麼,反正鼻頭髮酸。」

一位嬸子道:「男人就是不好哭,看我這眼睛,都腫了。」

那嬸子的眼睛還真是紅腫紅腫的。

「宋大人是個好官,以後誰再說她狗官,我和她急!」

「這案子辦的確實剛直,也不曉得案件的卷宗遞交上去,能不能核批!」有人憂心忡忡,「宋大人會不會被上面的人穿小鞋?」

這話一說,大家又沉默了。

畢竟,宋大人這裡只是開始,往上還有一層層的審核。

百姓的案件,隨便一拍腦袋,達官貴族有後台的,自然是一層層審。

「不會,宋大人這樣聰明人辦事,沒有想好後續,他是不會出手的。」

「所以,他既然出手了,就必定是有完全的把握。」

眾人點頭不疊,非常認同此人的話。

理刑館中,邱華章盯著宋寧,問道:「宋大人好暢快張狂啊,當著百姓的面,做出一副為國為民的樣子。」

「這樣惺惺作態又什麼意義,在濟南府,你這樣張狂下去,只有死路一條。」邱華章道。

他的身邊,站著程之、站著周江、三人目光冷凝,勢同水火。

「放心,我命長!倒是你這樣造作,宋某掐指一算,你也就這兩年的命!」

「牙尖嘴利。」邱華章道:「你認為,你的案子鄭大人會核批?」

「這是律法,不存在不核批的事。」宋寧揚眉道,「邱大人這是在影射,提刑衙門、大理寺都是屍位素餐?」

「啊!」她對宋元時道,「記得把邱大人的反問,一併寫進判詞中。」

宋元時應是:「好。」

邱華章面色一變。

「你,你簡直不知所謂。」邱華章氣的胸口疼,覺得再停留,他要被此人氣死,他叮囑兒子,「待幾日,不要怕。」

宋寧給他補充:「好好反思,莫要像你父親這樣,做人為官毫無底線!」

邱明文垂著頭沒有說話。

邱華章氣的頭也不能回地走了。

程之和周江對視一眼,也跟著走了。

事已至此,他們後面要做的事很多,現在沒必要逗留再這裡。

宋寧走到張松清的面前,牽起白布將他蓋好,又轉身和哭喪似的少年們,道:「都去關著吧,能動關係的盡量去動,且看看,誰有本事從鍘刀下討回一條命。」

「胡志安,」宋寧指著胡志安,「嘻嘻,你要努力哦。」

胡志安面色入土,發抖地跪在地上,徹底沒了雲淡風輕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吼道:「你就是個瘋子。」

「把這些幾個人渣,帶下去!」案子審完了,宋寧懶得再看這些人。

胡志安終於害怕,沖著他哥喊道:「哥,哥你要救我。」

「哥,我害怕。」

胡志同頷首。

門口有人罵道:「不要臉的畜生,你這樣的人沒有資格害怕,你去死,早點砍頭!」

胡志安等人被帶下去。

他們要關到上面批複,有結果。所以他們家裡人越是著急活動的越多,這個案件的結果就會越快出來。

宋寧毫不擔心。

田維原扶著停屍台站起來,走到張福夫妻二人面前,深深一作揖,沙啞地道:「我田某人自詡讀聖賢書,品潔德高,如今卻出了如此大醜……這便不提,我咎由自取。宋大人說的對,我便是不敢伸張正義,可也不能助紂為孽,我愧做人,愧為人師。」

「對不住了!」

他幫著隱瞞,一是想給自己的兒子謀求一條庇護,二則是,胡府每年都要給他一筆孝敬。

拿人手短,他又怎敢不做事。

田維原一瞬間蒼老不少,顫巍巍跟在人後,往牢房去。

牢房裡關了不少人。

十五個學生並著田維原關在一起,黑暗潮濕的牢房,鮮衣怒馬的少年們豈能受得了,一進去就捂著鼻子,也不肯坐,踮著腳站在地上。

田維原找角落坐下來,閉目不理別人。

常春蹲在牆角,將面埋在腿膝間。

方才在公堂上的緊張和迷糊,此刻褪去,站在這裡冷靜下來後,不得不細想往後的種種可能性。

「十年內不能考功名。」有人道。

「應該感到高興吧,只是十年而已。」有人道。

「有什麼分別呢,以後就算考上了,今天的一切也是我們的汙點。宋大人說了,這輩子我們都要被日夜折磨。別人也會記得我們做過的事。」

這些事,跟隨他們的生平卷宗裡不寫,人心人言中,他們的過往也不會消失的。

「我完了。」有少年抱著頭蹲下來,痛苦低吼,「我不如死了!」

忽然,大家一起看向胡志安、孫樂陽和黃賢東。

胡志安面無表情地回望他們:「看什麼,想死嗎?」

「以為在這裡,就不用怕了?」胡志安指著他們,「就算是現在,你們的生生死死,依舊在我手裡捏著的。」

一個少年站起來,罵道:「捏你娘的頭,我和你拚了。」

他說著,摔了帽子衝上去,雙手揪住胡志安兩隻耳朵,兩人同時到底,他騎坐在胡志安的胸口,劈裡啪啦一通亂拳。

大家都安靜看著。

「站著幹什麼,給我打他。」胡志安喊道。

沒有人再理他。

看著被人騎坐在身下,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胡志安,他們突然發現,瘦弱的胡志安,根本是一隻雞崽子,打不過他們啊。

他們以前怕什麼?

常春看著胡志安,噗嗤一笑。

他在他們班裡,和黃賢東一起都是最高最壯的,真的打,他們誰都打不過他們。

可他們不敢。

不敢對胡志安還手,更沒有反抗過,為什麼?

他們聯手的話,胡志安就沒辦法欺負張清鬆了吧?

他們也不會待在這個陰暗的牢房裡了吧?

「我來!」常春站起來,將騎在胡志安身上的同窗推開,他解開自己的腰帶,套在了胡志安的脖子上,吼道:「我們一起去陰曹地府吧。」

「菩薩說,惡人都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我們一起吧。」

「給清松贖罪。」

大家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胡志安被常春的腰帶,勒的面紅眼突。

關在左右隔壁的囚犯看著很興奮,拍著手喊道:「殺了他,殺了他!」

常春不想活了。

他要帶胡志安一起走。

田維原站起來,喝道:「住手!」

「你還年輕,還有機會活下去,他肯定是死人了,你何必搭上自己的命。」田維原將常春推開,哽咽道,「孩子,好好做人,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常春倒在地上,直挺挺躺著看著黑漆漆的屋頂,毫無生氣。

胡志安猛烈的咳嗽著,害怕地爬起來縮在角落裡。

驚恐戒備地看著這些昔日聽他話的同學。

「你們、你們不要過來!」他指著他們,非常害怕。

大家都冷漠地看著他,眼裡有殺意。

胡志安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怕受罰,這些人一定會衝上來打死他。

他害怕。

衙堂裡安靜下來,那些家長們還不肯離開,有的哭有的絕望,常春的父親跪在地上,使勁沖著張福一家人磕頭。

他的兒子沒有教好啊。

「他說他不想讀書,我該同意他。不讀就不讀吧,卻讓他小小年紀,犯下這樣的大錯。」

孫樂陽的祖父老淚縱橫,由家奴扶著出去,邊走邊吩咐家裡人去京城。

他們不敢再和宋寧多言,要是換成以前,定然是要等著,等散衙後,趁著卷宗沒有呈送上峰,趕緊活動活動,證據刪掉一些,證言改一改……

這樣一來,到了上面核批後,一般都會駁回或者減輕罪行。

這是套路,下對上的套路。

但今天他們不敢。

胡志同一直是最冷靜的那個,就算剛才邱華章護著他弟弟的時候,他也很冷靜。

對於衙門的事他太清楚了,就是因為清楚他才不害怕。

他拂袖跨出了理刑館。

嘩!

一盆洗腳水,從對面撲過來。

「狗屁東西,喝你姑奶奶的洗腳水吧!」

「呸。」

對面,一位婦人潑了一盆洗腳水,指著胡志同唾罵。

等胡志同的小廝趕來,他自己抹乾臉後,對面潑水的人已經不見了,人牆擋著看誰都是事不關己的表情。

「誰?」他吼了一聲。

對面的百姓笑嘻嘻道:「嘻嘻,胡大公子你猜我們會不會告訴你?」

「嘻嘻,胡大公子猜不到。」

「刁民!」胡志同盛怒,「就你們這樣的,永世只能當庶民!」

在他身後,爆笑聲不斷,有個五大三粗的老漢道:「庶民也比畜生好。」

還嘻嘻,想到胡志安剛才在公堂上嘻嘻的樣子,真想拿大鐵皮子刮他的臉。

大家罵的舒坦了,才散了。

理刑館的門關上。

門內,宋寧對張福夫妻二人道:「今天太遲了,下午你們找族裡人商量,明日一早來把遺體領回去。」

「謝謝大人!」張王氏拉著張福沖著宋寧要跪,宋寧將兩人扶著,道,「我能做的太少了,往後你二人好好過,張清松知道你們吃的飽穿的暖了,在天之靈也會心安。」

「我兒……可憐,但也得虧遇到了大人,否則他就要枉死了。」張王氏哭著道。

「我能做的也只是降低你們的損失,說來慚愧……」宋寧道,「你們先回去,莫要想不開,惡人還活著,你們就更應該認真活著。」

張福垂著頭應是。

張王氏牽著丈夫的手,給宋寧行禮,給宋元時行禮,給沈聞余、烏憲、喬四行禮,又轉過來,沖著麻六老童和王慶同三人鞠躬:「給大家添麻煩了,多謝了。」

「沒事沒事沒事。」老童語無倫次擺著手,「我們都是給大人辦事。」

麻六推了他一下:「不要瞎說。」又糾正老童的話,整理了衣襟,一板一眼學著打官腔,「這是理刑館應該做的事,不用道謝。」

張福夫妻兩人應是,又進來的鄰居扶著出去,鄰居一邊走一邊陪著哭,討論明天來接孩子回家的事。

「得虧沒有聽張慶的,昨天拿了錢,孩子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張福道:「是,大人說我們不能要錢,否則我們就是犯罪。我們肯定要聽宋大人的,不能要錢。」

「孩子沒了,我們活著都沒有意思了,要錢有什麼用?」

兩人回家,張慶一家關著門不敢出來,扶著張王氏的婦人啐了一口,道:「就知道錢,也不說點有用的,攛掇來攛掇去,眼界就是芝麻綠豆大。」

張慶夫妻站在院子裡不敢應。

……

薛因一直沉默著,直到此刻,方才如夢大醒似的,失魂落魄地沖著宋寧叉了叉手,疲憊地道:「宋大人,如若沒有吩咐,學生……告退了。」

宋寧頷首。

薛因垂著頭出去,寬寬的袖子微微擺動,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沖著宋寧抱了抱拳,才一步一步的上街。

回到落梨院後,便著手寫了愧對學生、世人信任的遺書,喊了一家子人近前來說話,入夜時,讓家裡人都回去了。

他獨自上琵琶行後的琵琶亭,掛了白綾。

得虧老方夜裡來燒紙,看見了亭子裡有人,救了他下來。

主僕二人大哭一場。

此事,宋寧好幾日後才知道。此刻理刑館裡散場了,只剩下他們自己人。

馬三通帶著魯苗苗和嘯天也來了。

去了她辦公的公房裡。

關上門,爐子行靠著魯苗苗帶來的熱乎乎的十幾個地瓜,香氣陣陣,老童起身道:「我去隔壁把茶拿過來,不是好茶,大家別嫌棄。」

宋寧的東西還沒擺上。

老童去隔壁,楊長更一個坐在四方桌子前,牌九碼的整整齊齊成了個圍牆,他看見老童進來,問道:「事情做完了,來推牌九?」

「我來取茶,你一起過去,大家要開會呢。」老童道。

「可……算了,你們去吧。」楊長更道。

「走吧,這個給你拿著,大人那邊的茶碗不夠。」老童把茶葉和茶碗一股腦塞在楊長更懷裡,「大人很好,說話又風趣,咱們一起給大人做事,就算真被頂下去了,可如果能跟著大人挺直腰桿幹上幾個月,也值得。」

「我覺得,一定比咱們這輩子都痛快。」

楊長更看著老童發光的眼睛,站了起來,道:「好,乾!」

「大人都不怕,我們怕什麼,就一條爛命。」

他抱著茶碗,跟著老童推開那扇門,一陣熱氣和香氣撲面而來,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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