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琢看著漁門關城牆上那特殊的主將戰旗,眼神有些飄忽,這樣的旗幟他在羽親王府裡見過很多次。
在他父親的書房裡,也有這樣一面戰旗掛在牆壁上,展開著,上面有些破洞,應該是被箭矢所穿。
他沒有問過這面戰旗的來歷,但他大概可以猜得出來,那是羽親王年輕的時候作為領兵將軍,帶著大楚的兒郎在北疆和黑武人廝殺時候所用的戰旗。
他父親曾經是一個大英雄,夏侯琢一直都這樣認為,哪怕到了現在他也是這樣認為。
只是後來,人心裡的那種慾望把大英雄變成了魔鬼。
可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父親好像也算不上有多錯,畢竟大楚崩壞,誰不想登九五位。
就像是現在的楊玄機,如果換做了羽親王是在這個位置,那麼並無區別。
「不可能是武親王。」
夏侯琢道:「戰旗的規格不夠。」
沒有王旗,就說明來的人不夠級別。
就在這時候,城門卻忽然開了。
一隊騎兵從城門裡出來,大概有十幾人,為首的是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年輕將軍,身上是紅絛明光鎧,還有明黃色的披風,足以說明其皇族身份。
這十幾人的隊伍似乎完全也不擔心什麼,直接朝著李叱和夏侯琢他們這邊過來。
到了距離還剩下十幾丈的時候勒停戰馬,楊振焯朝著這邊抱拳問道:「請問,哪位是大將軍夏侯琢?」
夏侯琢應了一聲後問:「你是何人?」
楊振焯再次抱拳:「兄長,我是宋親王楊跡悅之子楊振焯,我父親和兄長的父親,乃是至親兄弟。」
夏侯琢回禮抱拳。
楊振焯道:「兄長,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夏侯琢看向李叱,李叱微微點頭。
不久之後,城外的一座高坡上,夏侯琢和楊振焯兩個人下馬,緩步走上高坡。
「兄長,你在北疆的事我都知道,心中一直欽佩。」
楊振焯的話音剛落,夏侯琢就語氣稍顯冷淡的說道:「不用說這些客氣話了,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楊振焯也沒有生氣,本來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才對,夏侯琢是楊家皇族出身,此時卻在叛軍之中,無論如何都應該生氣才對。
夏侯琢和楊玄機還不一樣,楊玄機也是叛賊,可楊玄機是主,而非臣。
「楊家的天下不該就這樣完了。」
楊振焯看向夏侯琢:「兄長,如今楊家還有武親王在,王叔大軍已破李兄虎叛軍十五萬,又已經將楊玄機所部逼迫退防,以兄長的領兵之才,以兄長的出身,應該匡扶社稷,而不是助紂為虐。」
夏侯琢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
楊振焯道:「若兄長你願意的話,這漁門關裡的數萬兵馬,這座關城,我都願意交給兄長,我也甘願做兄長的部下,儘力輔佐兄長。」
夏侯琢笑了笑:「對楊家皇族來說,我父親難道不是叛賊嗎?」
楊振焯連忙道:「那怎麼能一樣?」
夏侯琢笑容裡有些譏諷:「那何處不一樣?」
楊振焯腦子裡一下子就亂了起來,他明明確定就是不一樣,可是解釋的話,又不好解釋的清楚。
夏侯琢道:「你覺得,就算是當反賊,楊家的反賊和別的反賊也不一樣對嗎?比如楊玄機,他這樣的反賊,對楊家來說就容易接受一些,而其他人就不行。」
楊振焯道:「兄長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夏侯琢道:「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流著楊家皇族的血,就該在這個時候
站出來保護楊家,不然的話對不起列祖列宗?」
楊振焯:「我......是,兄長畢竟是皇族出身。」
夏侯琢忽然問了一句:「你多大了?」
楊振焯道:「二十二歲。」
夏侯琢點了點頭:「有後了嗎?」
楊振焯:「尚未正式娶妻,所以......」
夏侯琢道:「我來告訴你現在怎麼救楊家皇族,不是你帶著幾萬人守住這漁門關就能救的,你不如回家去娶妻生子,將來你的孩子,就是楊家的延續,這樣來救楊家比你帶兵打仗要有用。」
他說完這句話後轉身下了高坡。
「為什麼?!」
楊振焯朝著夏侯琢喊了一聲:「為什麼連楊家的人,也要反楊家的天?」
夏侯琢沒回頭也沒回話,只是徑直走了。
在劍夏侯琢之前,楊振焯是真的有那麼一點期待,也有那麼一點希望,以為自己可以說服夏侯琢。
如果夏侯琢應允了的話,他也真的願意把漁門關的兵權讓出來,在做見一見夏侯琢這個決定的時候,他腦海裡甚至還想到了,將來在夏侯琢和武親王這樣的人帶領下,朝廷大軍終於蕩平了賊寇,大楚江山得以恢復。
原來,這些幻想也只能是幻想。
他覺得夏侯琢有些冰冷,沒有任何同宗親情的冰冷。
回到李叱身邊,夏侯琢嘆了口氣:「楊家已經到了用這樣的人為主將的時候,卻還癡心妄想的守住這江山社稷。」
李叱笑了笑:「跟你攀親戚論關係了?」
夏侯琢嗯了一聲:「跟我算了算,我是他堂兄。」
李叱道:「他這個堂兄把他甩在一邊,他大概覺得你無情。」
夏侯琢道:「他是一軍主將,我是一軍主將,兩軍對敵,我沒有把他拿下或是直接殺了,便不是無情了。」
李叱用肩膀撞了撞夏侯琢肩膀:「我看過了,大營南邊七八裡處有一條河,一會兒去釣個魚?」
夏侯琢撇嘴:「我乃一軍主將,你讓我擅離職守去釣魚?」
李叱:「嗯啊。」
夏侯琢:「那就不能讓下邊人知道,得說個漂亮的謊話。」
李叱哈哈大笑。
漁門關裡。
一個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問楊振焯:「兄長,怎麼樣?」
這少年也是楊家的,叫楊振嵐,今年其實還未滿十七歲。
皇帝陛下說,這天下是楊家人的天下,不能被那些叛賊奪走,於是他就來了。
他爹娘都不準他來,還把他關進屋子裡,門也用鎖鏈鎖了。
可他還是逃了出來,他覺得皇帝陛下說的對,楊家的男人們不能光看著武親王一個人為了楊家的天下去拚命,在皇帝朝著楊家人俯身一拜說,朕拜託諸位了的時候,他心胸裡就燒起來一把火。
楊家的男人,什麼時候都不能怕上戰場,大楚的天下,太祖皇帝就是這樣一仗一仗打出來的,現在有人想搶,那就一仗一仗的再打回來唄。
楊振焯搖頭對楊振嵐說道:「夏侯琢不肯。」
楊振嵐立刻就有些怒了:「他一個庶出的,竟是如此高傲?」
楊振焯道:「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吧。」
楊振嵐道:「要我說,還是當初對他們這些人太仁慈,不過也沒關係,讓他來打就是了,看看能不能打的動咱們鎮守的漁門關。」
楊振焯嗯了一聲:「我去巡查一下,你回去吧。」
畢竟年少,所以說話也顯得幼稚,楊振焯不想和他浪費口舌。
楊振嵐道:「
這些賤種就該被凌遲。」
這話,把楊振焯嚇了一跳,後背上都冒出來一股寒意。
他回頭看,楊振嵐那握緊了拳頭的樣子,像是一個頭上已經開始冒出來角的妖怪。
在楊振嵐看來,當然是夏侯琢他們錯了,作為一個私生子,都不能正式寫入族譜裡的人,居然敢忤逆?
這一刻楊振焯嚇了一跳因為,他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曾經也是這個樣子嗎?
楊家把天下人分出來三六九等,每個楊家的人當然都覺得自己是第一等,可是他們卻忘了,楊家的人也把楊家分成了三六九等。
如果不是因為寧軍已經壓迫著漁門關的話,如果不是天下各路義軍已經把大楚打的破碎不堪的話,如果這是一個和平的繁華的大楚,楊振焯遇到了夏侯琢,他會朝著夏侯琢用謙卑的語氣喊一聲兄長嗎?
楊振嵐說,就是對他們太好了......
這句話讓楊振焯不寒而慄。
河邊。
李叱遞給夏侯琢一壺水,夏侯琢接過來後就隨地坐了下來,李叱問:「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高興?」
夏侯琢嗯了一聲,片刻後他問李叱:「將來你的後代,可千萬不要變成楊家人這樣。」
李叱笑。
夏侯琢:「你笑個屁,這是大事。」
李叱道:「我知道是大事,可是這種事我其實也沒多大辦法,我還沒有孩子,我也不知道將來有了孩子後該怎麼去教導他,不過我倒是有一句話留給他們。」
夏侯琢問:「是什麼?」
李叱笑道:「天下是搶來的,如果你糟蹋,就會有人再搶走。」
夏侯琢哈哈大笑。
「那你就把這句話寫下來,將來掛在皇宮的禦書房裡。」
他看向李叱:「可是說起來,你也是時候該去想想要一個孩子了。」
李叱瞥了他一眼:「你去幫我把那仨老頭兒搞定了再說,你以為我不想?就算是我還沒有認真去想要一個孩子,我也會認真的想體會一下要孩子的過程是吧。」
夏侯琢:「滾蛋.......」
這次是李叱哈哈大笑。
其實李叱知道夏侯琢心裡不舒服,見到了那些楊家的人讓夏侯心裡堵得慌。
良久之後,夏侯琢問:「如果能做到立賢不立長,那或許會好一些,可是太難了。」
李叱道:「是啊,太難了。」
夏侯琢忽然想到一件事,然後笑起來:「對你來說應該不會太難。」
李叱問:「為什麼?」
夏侯琢道:「大楚太祖皇帝一人氣運,讓大楚有數百年江山,我覺得大楚太祖皇帝那氣運比你差遠了。」
李叱笑道:「我一人要是能澤佑千年,那我可真牛皮。」
夏侯琢道:「其實,只要後代中不停的有人想與你比肩,那就好了。」
李叱想了想,然後笑:「可我留給我子孫後代可以與我爭一爭的東西,不大多了。」
夏侯琢笑:「保不齊將來就有一個,讓中原獨霸天下了呢?」
李叱長長吐出一口氣:「那大概要幾百年的積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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