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碭山,楚軍大營。
站在高高的木架上,武親王舉著千裡眼俯瞰山下,可以看到寧軍的連營,密密麻麻,像是起伏不定的丘陵。
已經過去十五天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寧軍未見絲毫動作。
這半個月來,楚軍幾乎每天都在不停的探查出路,可卻一無所獲。
武親王心裏很清楚,這地方既然是唐匹敵精挑細選出來的,就不可能還有什麼出路。
可是武親王要找的不是供大軍可以出去的路,而是只要能讓幾個人逃出去就可以的路。
他必須派人回大興城,將此地情況告知陛下,請陛下務必緊守大興城,不要分派人馬過來。
唐匹敵和李叱不可能想不到皇帝會派兵救援,外邊那數十萬寧軍精銳,說是在圍堵芒碭山,可也是在等著朝廷派來的援兵。
如今,沒有人可以領兵作戰,朝中無人可用,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唐匹敵對手。
他還想派人去揚州求見關亭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也許會有些用處。
他手裏還有十餘萬精銳,若關亭候同意他的請求,從寧軍背後發兵攻打,他和關亭候內外夾擊,有一舉擊敗寧王李叱的可能。
雖然武親王也知道,就算這封信送出去了,關亭候接受的可能也幾乎為零。
說是內外夾擊,實則是關亭候主攻,讓關亭候帶著全部家當去拚數十萬寧軍,只要他還沒有瘋掉,他就不可能答應。
可武親王太想救他的左武衛了,但凡能想到的辦法,他必須嘗試。
非但要聯絡關亭候,還要聯絡尚不知道在什麼位置的韓飛豹。
若韓飛豹能和關亭候聯手的話,或許真的能把數十萬寧軍一口氣吞下去。
可是然後呢?
這是把別人都當成傻子的想法,他讓關亭候和韓飛豹去和寧王李叱拚個兩敗俱傷,他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他也知道,沒有援兵了。
「王爺。」
就在這時候,親兵營將軍崔願生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屬下想到一個辦法,後山雖然是懸崖峭壁,可若我們剝樹皮搓麻繩,盡量多的去做,然後從懸崖上順下去,也許能有用。」
武親王不是沒有想過這個辦法,但他看過後山的懸崖之後就有些絕望。
那懸崖上下落差之大,足有兩百丈以上,或許能有三百丈,如此長度,麻繩自身的重量已經很大了,在下去一個人,基本上爬不了多一會兒就會被拉斷。
就算是可行,一個一個的下去,到了懸崖之下卻還沒有出山。
後山什麼環境尤未可知,那裏不是山下,而是半山腰,若還是懸崖的話,人就被困在那彈丸之地。
況且,後山的危險,不只是地形啊......
「王爺......」
見武親王不說話,崔願生道:「總得試試,將士們都看著呢。」
武親王嘆了口氣:「去試試吧,先順下去幾人勘察,若不行再把人拉回來。」
崔願生立刻應了,高興的跑回去準備。
他們準備了足夠長的麻繩,綁在懸崖邊上的一塊巨石上,然後挑選了一個身手足夠矯健的斥候下去。
為了保證這斥候的安全,他們還準備了足夠的安全措施,雖然這個高度一旦落下去,再多的安全措施也沒有什麼意義。
把麻繩往下扔的時候,眼見著麻繩翻滾著下落,沒多久啪的一聲,這邊就被拽斷了。
他們也不氣餒,又編了一條更粗的,而且是上端粗下端逐漸變細,來減少麻繩自身重量。
這次把麻繩順下去的時候也不敢再往下扔了,而是一點一點的放。
放到最後,麻繩沒斷,他們都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就好像已經找到了出路一樣。
被選中的斥候整理好自己身上的東西,身上裹著一層棉被,用繩子綁好,兩條腿上也圍了,看起來笨拙,可好歹能讓人心裏安穩些。
爭氣的是,斥候一路往下爬,麻繩綳的吱吱響,卻真的撐了下來。
眼看著那斥候就要落到懸崖下邊的時候,他們就看到黑影閃爍了一下。
緊跟著就是一聲哀嚎傳來。
不是人直接掉下去了,而是人中了一箭後才掉下去的。
不久之後,他們就看到懸崖下邊的林子裏出現了寧軍士兵,上來把受了傷的楚軍斥候綁了。
一名寧軍校尉朝著上邊大聲喊道:「不要浪費力氣了,我等奉大將軍之命,已經在此地駐守多時,這次客氣些,隻傷不殺,再有人下來,就在你們面前斬首。」
寧軍押著那名斥候退了下去,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崔願生把此時報知武親王,武親王卻早已想到了。
可他就算之前說,手下人也不會信,還會很不服氣。
他們不認為連那般細微的地方,那般看起來絕無可能有人下來的地方,唐匹敵都能安排人防備。
武親王就算是耐心解釋,手下人也覺得武親王是多慮。
他們沒有那樣縝密的思維,沒有那樣強大的頭腦,所以他們也覺得別人不可能有這樣的思維。
等到他們吃了些虧,他們才明白,原來是自己幼稚。
「不是壞事。」
武親王語氣平靜的說道:「寧軍不會難為一個斥候,沒必要,也許他就是我左武衛第一個活著下山的人。」
崔願生臉色變了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武親王看向崔願生道:「你是我的親兵將軍,如果連你都不相信我的話,那別人如何能信?我不阻止,正是因為知道,你們不信。」
崔願生臉色愧疚,俯身道:「是屬下錯了。」
武親王緩緩吐出一口氣:「對手是唐匹敵,你們覺得以你們的頭腦,比他更厲害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是我們被困在這裏。」
他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我會想辦法突圍出去。」
崔願生俯身一拜,出門的時候,感覺自己臉上還是火辣辣的燙。
又七天之後,大興城。
大殿裏,皇帝看起來比之前恢復過來不少,最起碼看著不像是前陣子猶如活死人一樣。
皇后的死,甄小刀和惠春秋的死,對皇帝的打擊之大,超乎想像。
可以認為是皇帝最後的親人幾乎死絕了,說那是一家人並不為過。
甄小刀和惠春秋從一開始就跟著皇帝,是皇帝的臣子,也可以說是皇帝最親近的朋友。
可給皇帝打擊最大的還是皇后的死,皇后已經是他精神上的支柱,比武親王的力量還要大。
「陛下。」
原梁州軍將軍蔣啟海坐在椅子上說話,他大難不死,可卻傷勢太重,現在也沒辦法長時間站著。
因為護駕有功,被皇帝封為一等侯,禁軍大將軍,且統領大興城內兵馬。
原本太醫都已經對皇帝說,蔣啟海救不了了,誰想到他竟是撐了過來,只是看起來人還是極為虛弱。
在蔣啟海身側站著的,是原梁州軍將軍竇勇。
蔣啟海叫了一聲陛下,皇帝把視線轉過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愛卿,有話要說?」
蔣啟海想起身,手扶著椅子發力,雙腿都在打顫,竇勇上前要扶他,卻被他阻止。
強撐著站起來,然後轉身面對皇帝說道:「陛下,武王被困芒碭山,臣以為,應該即刻派兵去救援,如今城中尚有大軍數十萬,城外還有隊伍二十餘萬,不缺兵力。」
皇帝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否決,也沒有同意,只是說道:「蔣將軍坐下說話,你身子尚未康復......」
「陛下,臣還能上陣。」
蔣啟海道:「臣願意領兵二十萬去救武王。」
他抬起頭,語氣加重:「武王乃大楚之柱石,也是民心之所向,若百姓得知武王被困而朝廷不發兵救援,民心動蕩不安啊陛下......」
「朕......知道。」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他從高台上走下來,到蔣啟海身邊扶著蔣啟海示意他坐下,蔣啟海隻好坐了下來。
皇帝道:「朕自得到消息起,已有兩日兩夜沒有睡過,一直都在想萬全之策。」
他轉身看向眾臣,所有人卻都下意識的避開皇帝視線。
「這次武王被困,朕比你們都要心急,可若沒有一個穩妥籌謀,直接發兵去救,或許還會中了李賊的埋伏。」
他邁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救朕的王叔是當務之急,但如何救,不會讓去芒碭山的隊伍白白送死,還能把王叔救出來,必須慎重謀劃。」
蔣啟海道:「陛下,只要我們的援兵到了,武王在芒碭山上必能察覺,到時候我們進攻寧軍後隊,武王率軍突圍,縱然會有一些死傷,但把武王接出來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如今皇帝不擔心的是兵力。
武親王雖然帶走了近二十萬大軍,可那也差不多就是武親王原本的兵力,只是又分走了一批天命軍而已。
天命軍四十萬,算上各種損耗,現在還有近二十萬人在城外。
之前大興城裏的天命軍反叛,總計叛軍也不過十餘萬人。
梁州軍有二十萬,越州軍有二十五萬,加起來,大興城可用之兵足足有六十五萬人,這還只是粗粗計算。
再加上原本大興城的城防兵力,皇帝現在可調用的人馬,不下七十萬。
既然不缺兵力,皇帝卻猶豫不決,是為什麼?
不缺兵,但是無將可用。
天命軍的將軍都被殺絕了,越州軍的將軍也被殺絕了,如果原禁軍將軍張合不死的話,他去自然最合適。
張合是武親王的親信部下,了解武親王用兵,而且張合武藝超群,沒有人比他更能勝任。
但看看現在這大興城裏能用的人,就只剩下樑州軍的那些將軍們了。
而梁州軍中最有能力的是蔣啟海,蔣啟海現在這樣,別說征戰,路上累著都可能累死他。
竇勇有勇,甚至有不輸於張合之用,但他無謀,皇帝不敢把幾十萬大軍交給這樣一個人。
「朕一直都在想,誰在此時可力挽狂瀾......」
他掃視一周:「兩天兩夜沒有睡,朕把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想了何止一遍......」
話還沒說完,大殿之外有人喊了一聲。
「我去!」
皇帝回頭,眾人也紛紛往殿外看過去,只見武王妃身披戰甲,大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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