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南,赤河南岸。
天命軍被武親王的大軍追趕著一路往西南方向退走,這一個月來,他們稱得上狼狽不堪。
此時的天命軍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去約束軍紀,之前為了彰顯天命王楊玄機的仁義道德,所以規矩倒也森嚴。
可是這一路逃回來,所過之處也是有什麼搶什麼,哪裡還會在乎名聲。
就這樣且戰且退,不得不放棄進軍豫州的計劃,他們退入了荊州北部。
在河邊休息的時候,楊玄機坐在石頭上看著那流水東去,好一陣唉聲嘆氣。
原本大好局面,就被唐匹敵攻蘇州給破了。
「這算什麼?」
楊玄機撿起來一塊石頭砸進水裡,濺起來的水花很大,且發泄不掉他的怨恨。
「算他們互相成全?」
這話能說出來,可見怨氣有多大。
他說的是武親王和寧王李叱,那兩個人的做法,要說不是互相成全傻子都不信。
唐匹敵奉命攻打蘇州,逼迫李兄虎退兵回援,李叱拿了蘇州,還幫助武親王引走了一個強敵。
這算是李叱成全了武親王,讓武親王可以專心致志的和他天命軍交戰。
現在,北境告急,這是多好的機會,他完全可以不退回蜀州,一鼓作氣打下來豫州之後,安安穩穩的等待蜀州援兵趕到。
往南可以再入京州,往北可以一口氣打到冀州去。
可是武親王居然發了狠,逼迫他們往西南方向退,硬是不肯讓出來往北走的路線。
這算什麼,這算武親王還給了李叱一個人情?
「老匹夫還不知道誰才是心腹大患。」
楊玄機自言自語之中,透著一股滔天的怨氣。
「我是楊家皇族的人,他攆在我身後追個不停做什麼,難道不該趁此機會除掉李叱才對?江山落在我手裡還是楊家的江山,此時不除李叱,江山就未必還是楊家的江山了。」
聽到他這番話,手下人一個個的誰也不敢搭話。
天命王正在發泄怨氣的時候,誰搭話誰挨罵。
「主公。」
楊玄機手下謀士裴崇山硬著頭皮上來,壓低聲音說道:「臣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玄機瞪了他一眼:「說!」
裴崇山道:「主公,我們已經退入荊州,不出意外,謝家的人必會派人攔截,說不定謝秀的大軍已經在前邊等著,主公也看得出來,武親王哪裡是什麼忠良之臣,他可能早已被李叱收買,不然的話,何必要為李叱護著豫州。」
「所以臣下猜著,武親王那老匹夫說不定已經和謝秀暗中聯絡,他在主公大軍背後緊追不捨,謝秀帶兵在前攔截,想把咱們困死在荊州......」
楊玄機皺眉:「你莫不是以為我沒有想到這些?」
裴崇山道:「臣下以為......臣下以為,主公該走了。」
「嗯?」
楊玄機眉頭皺的更深:「你到底什麼意思?」
裴崇山道:「若真的被困住,主公再難脫身......主公身邊有形神樣貌極為相似的替身,可讓他假扮主公留在軍中,主公帶青絛軍找機會脫離隊伍,走水路悄悄返回蜀州。」
楊玄機看了他一眼,臉色變幻不停。
「我手中還有三十萬大軍,你想讓我放棄?」
裴崇山道:「三十萬大軍,主公回到蜀州之後,隨時可以召集起來,可若主公被困,蜀州根基之地也會落入他人之手。」
楊玄機似乎是被這句話觸動,明顯楞了一下。
「主公,現在走還來得及,可將大軍交給得力之人率領往蜀州方向突圍,若能突圍出去,主公這三十萬兵力不失,若突圍不出......」
他看向楊玄機,楊玄機也在看他。
良久之後,楊玄機點了點頭:「如果按你說的去辦,此事當格外小心,絕對不能泄露半點消息。
」
「是是是......」
裴崇山道:「這是必然。」
楊玄機又猶豫了許久,說實話,這個決定太難做出,一旦被人傳揚出去,他的名聲算是徹底臭了。
「唉......」
楊玄機一聲長嘆。
為什麼這運氣,好像就在那李叱一人身上。
幾天后,楊玄機找機會離開了大軍,帶著他的親兵營悄悄登船走水路離開。
三十萬天命軍並不知道他們的主公已經把他們甩了,繼續往西南方向趕路。
楊玄機潛逃回蜀州,這無疑是給大楚朝廷一個喘息之機。
三強在京州對抗的局面,也因為黑武人的大舉進犯而徹底破碎,李兄虎不敢貿然離開,唯恐再丟了揚州,楊玄機退走,京州恢復平靜,楚國的氣運居然就真的還能再延續那麼一陣。
楚軍大營。
手下大將張合問武親王道:「王爺,再追就進荊州了,是不是給謝秀送個信?」
他的意思是,若是能得謝秀相助的話,那麼真的有希望把三十萬天命軍徹底殲滅。
「不送了。」
武親王笑道:「你真的以為,就算送信過去,謝秀他敢與我聯手?」
張合聽到這句話心裡一震,仔細思考後才明白武親王的意思。
謝秀此時率軍坐鎮荊州,他的兵力不足,如果此戰和武親王聯手,卻被武親王算計,讓謝秀的軍隊陷進去,那麼別說能不能滅了楊玄機,反正荊州是會丟。
對於武親王來說,這種計謀,實在太簡單了。
謝秀只要敢答應,帶兵在前路攔截,武親王就敢按兵不動。
讓楊玄機的三十萬大軍去猛攻,打到兩敗俱傷的時候,武親王才會下令進軍。
如此一來,還能順勢把荊州重新收歸朝廷所有。
武親王笑道:「謝秀不傻,謝懷南更不傻,就算謝秀有心打這一戰的話,謝懷南也會阻止。」
他看向張合說道:「況且,如不出意外,寧王李叱北行之前,也必會對謝秀有所交代,告訴他絕對不能與我聯手。」
張合也笑了笑,誰不知道,武親王是這個世間上懂得怎麼贏的人。
「放他走吧。」
武親王端起茶喝了一口,心情有些放鬆,看起來臉色都好了許多。
「謝秀不會與我聯手,但謝秀會一路襲擾,能佔一些便宜就佔一些,楊玄機擔心我與謝秀聯手,也擔心我漁翁得利,所以不會和謝秀打,大概還會給謝秀一些好處,畢竟李叱從來都不會吃虧。」
張合道:「也不都是壞事,放楊玄機回蜀州,他要想再出兵,第一個要打的就是荊州,讓寧王李叱的人先去擋一擋吧,最好再殺一個兩敗俱傷才好。」
武親王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我們糧草已經告急,再追下去,並無一點好處。」
他吩咐一聲:「傳令先去,明日開始急行軍追擊楊玄機,連追三日,然後退兵。」
張合立刻應了一聲,轉身分派人手去傳令。
兩天后,荊州,黃花山一側。
天命軍的三十萬人在此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謝秀的寧軍就在前邊攔著。
此時領兵的將軍是天命軍四傑之一的史峰暉,他也算是臨危受命,保護著一個假的天命王南歸,心裡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這種差事,乾好了沒有獎賞,有也不敢明面上給,最多是暗地裡嘉獎一些,搞不好還就是幾句漂亮話而已。
乾不好,三十萬大軍葬送在他手裡,他回去之後還會被天命王處置。
此時寧軍在前邊攔路,後邊武親王的大軍已經急行軍兩日了,距離越來越近,史峰暉心裡急的快要炸開一樣。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快步跑進來,說是有人求見,是寧軍派來的。
史峰暉想了想,還是見見的好,於是吩咐手下把人帶進來。
他以為來的是謝
秀派來的使者,沒想到來的是謝秀本人。
「你好大的膽子。」
史峰暉看到謝秀的時候,眼睛就眯了起來。
他隨天命王楊玄機攻荊州的時候,曾經與謝秀有過交手,後來謝秀投降,兩人還一起喝過幾次酒,頗有些惺惺相惜。
謝秀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笑了笑:「我膽子不大,只是算準了你不敢把我怎麼樣,我若是在你大營裡出了事,你就真走不了了。」
這話讓史峰暉心中一動,他立刻問道:「你什麼意思?」
謝秀坐下來:「還不上茶?」
史峰暉懊惱道:「我可是狼狽逃回來的敗軍之將,你覺得我這裡會有好茶招待你?」
謝秀笑起來,這笑容讓史峰暉更為惱火。
「沒有就沒有吧。」
謝秀笑道:「沒有茶可以,但有些東西你必須有,不然的話,你真的回不去。」
史峰暉問:「你到底什麼意思?」
謝秀道:「我家主公算準了楊玄機會暗中逃走,所以我猜測,你軍中那天命王是假的吧。」
「你閉嘴!」
史峰暉立刻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謝秀道:「這可是正事怎麼能不說呢......我家主公北行之前說過,楊玄機手下有四傑,兩個折在了荊州,一個他帶在身邊,所以如果楊玄機悄悄跑了的話,只能是你來帶兵。」
史峰暉心裡一震,想不到連這些都被寧王預料到了,可他又不能承認,心裡震撼之餘還要表現的波瀾不驚。
「別裝了。」
謝秀笑著說道:「我率軍在河道上堵楊玄機,只是沒有想到此人居然如此狡猾,我堵住了船隊,楊玄機卻提前改路走了。」
史峰暉一聲苦笑。
謝秀道:「我家主公說,放你們回去可以,但必須留下二十五萬大軍的兵器甲械,留下你軍中所有的弩車,還有攻城的所有器械也要都留下,對了,還有所有的馬匹都要留,不管是戰馬還是駑馬,我不嫌棄,都要。」
史峰暉啪的一聲就拍了桌子:「你這是欺人太甚。」
謝秀撇嘴:「還裝......你把東西留下,我放你走,帶著三十萬人回去,隻丟一些兵器甲械,楊玄機不會怪你的,你信不信,只要你回去了,他還得誇你呢。」
史峰暉的臉色變幻不停,良久之後,他頹然坐下:「你確定不會有詐?」
謝秀道:「我又不姓楊,我有什麼詐。」
史峰暉居然沒有反駁這句話,而是再次沉默下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史峰暉也笑了:「你其實不敢和我打,你擔心武親王把你當槍使,你和我拚個兩敗俱傷,得利的是那老奸巨猾的傢夥。」
謝秀道:「我不敢賭,你敢賭嗎?」
他笑了笑:「我把我家主公的原話送給你......史峰暉比你不敢打,別聽他怎怎呼呼,他要是再嗶嗶,你就加錢。」
史峰暉:「......」
謝秀問:「我先回去了,你考慮好了派人給我送個信。」
說完之後起身,真的就要走了。
「等下......」
史峰暉站起來,很喪氣的說道:「我答應了。」
謝秀:「好,二十八萬人馬的兵器甲械,再加所有弩車,戰馬,攻城器械......」
史峰暉怒道:「你無恥!剛才你說的是二十五萬。」
謝秀:「我家主公說,若是史峰暉答應了,你可以略微再加一些,他會給你的,他不給你就再加。」
史峰暉的眼睛都瞪大了,怒視著謝秀。
謝秀則一臉你瞪我有什麼用的表情,冤有頭債有主,你瞪我家主公去啊。
「罷了......」
史峰暉道:「只要你說話算話,給你就給你。」
謝秀道:「我說過了,我又不姓楊,不會說話不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