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真的已經一百五十歲了嗎?」
李丟丟最終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其實燕青之說的沒錯,他心裡大概已經是信了,只是想從李先生嘴裡得到證實。
可是顯然李先生並不打算說什麼,因為在他看來李叱現在糾結的是無關緊要的事。
「我是不是一百五十歲,和你現在要學的東西有關係嗎?」
李先生又恢復了那種對誰似乎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他坐在桌邊寫寫畫畫,這次不知道寫的是什麼,依然密密麻麻猶如鬼畫符一樣。
李丟丟認真道:「學生只是想問,若先生真的已經一百五十歲,那......可見過徐驅虜?」
李先生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見過。」
李丟丟一怔。
緊跟著他的眼睛就亮了,忍不住往李先生身邊湊了湊,近乎於諂媚的語氣說道:「先生,跟我講講徐驅虜吧。」
「不想講。」
李先生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面前的紙,李丟丟下意識都看了一眼,那紙上依然是李先生寫的那些注音,只是沒有字。
「你為什麼那麼對徐驅虜感興趣?」
李先生終究還是回了一句。
李丟丟連忙說道:「大楚戰神啊......我小時候師父給我講的最多的就是徐驅虜的故事,說他是如何把西域人打的哭爹喊娘的,一戰把西域人打回大楚之外,而且數十小國上表臣服。」
「假的。」
李先生看了看李丟丟道:「一共只有七個小國上表臣服,說幾十個,是楚皇誇大其詞而已。」
李丟丟道:「可是徐驅虜的戰績總不是假的。」
李先生道:「那倒不是,但也沒有你認為的那麼強,西域坨嵐關一戰,徐驅虜用六千頭火牛衝破西域人的戰陣,但不敢上表這樣說,因為牛不可濫殺,以大楚朝廷裡那些官員的操行......呃,以大楚那些官員的為人,必會參奏,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打贏了......」
「本來徐驅虜領兵楚皇就多有猜忌,哪怕他打贏了,楚皇也只能是更加猜忌,徐驅虜自己太傻,他不知道的是,他贏的越多楚皇越不能容他,如果他從西域回來後立刻就辭去所有軍職,聽我的話找個地方藏起來過過富家翁的日子,還可善終。」
李先生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可惜了......他始終對那位皇帝陛下抱有幻想,始終覺得他為大楚盡忠總不至於不得好死,他從西域回來之後我好心要教他養豬,他不肯學。」
李先生看向李丟丟認真的問道:「你想學養豬嗎?」
李丟丟搖頭:「學生也不想......」
李先生道:「其實養豬很好玩。」
李丟丟:「......」
李先生像是想起來什麼,拉開抽屜,從裡邊取出來一本冊子遞給李丟丟道:「這是我寫的如何養豬的法子,你拿去吧,萬一以後用的到呢。」
李丟丟出於禮貌把書冊接過來,這書冊好像已經有些年頭了,紙張都已經發黃,封面上有一行手寫的字,字體工整,方方正正。
《關於科學養豬的注意事項》
李丟丟問:「先生,科學兩字何解?」
李先生似乎是懶得解釋,伸手把書冊拿過來,提筆把封面上那科學兩個字劃掉,想了想,在劃掉的地方上邊寫下合理兩個字。
李丟丟一時之間也不好說什麼,想著不如拍個馬屁,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於是說道:「先生博學。」
「不博學,我只是......」
李先生看了李丟丟一眼,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學的和你們不一樣。」
他看向李丟丟問道:「你的志向是從軍領兵?」
「嗯!」
李丟丟使勁兒點了點頭:「夏侯是要去從軍的,學生想著我大概也會去從軍吧。」
「夏侯琢?」
李先生嘆道:「其實在這書院裡我最喜歡的就是夏侯琢啊,可惜了,他不肯主動來找我,很帶勁兒的一個書院弟子,和我當初差不多一個德行。」
李丟丟覺得李先生真是一個怪人,一個博學到令人不得不敬服的怪人,只是這性格確實有些跳脫。
李先生之前給他看的那本書冊是手下的兵法,封面上也有字,本應該是四個字,可是前邊那兩個字也打了幾個叉叉劃掉了,只剩下兩個字。
叉叉兵法。
李丟丟問道:「先生,這劃掉的兩個字是什麼?」
李先生隨意瞟了一眼,無所謂的說道:「隨便。」
「隨便兵法?」
李丟丟覺得這個名字確實是很隨便,可是他腦海裡忽然間亮了一下,然後這光就照亮了他整個腦海。
「隨便?」
李丟丟喃喃自語著說道:「隨便,大哲學啊先生,隨便兩個字,解釋起來可是隨形而動,臨機應變,也可解釋為處變不驚不變應萬變,還可解釋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生,這兩個字有深意啊。」
李先生看怪物一樣看著李丟丟,他張了張嘴,最終嘆了口氣道:「你隨便......我反正沒想這麼多。」
李丟丟和李先生兩個人在書林樓裡相處了整整一天,他從李先生這裡學到的事,是他之前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學到的,一件事,李先生的思維想法和別人的思維想法就是不一樣,觀點奇特,但是偏偏一針見血。
兩個人從天文地理聊到了古今往來,從兵法戰陣聊到民生治理,越聊越投機,李先生似乎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了,所以也顯得有些興奮。
「先生。」
李丟丟壓低聲音問道:「先生如此大才,為何不以利用?若先生願意的話,總可力挽狂瀾。」
李先生道:「我不願意。」
李丟丟一怔:「為何?」
李先生道:「不想死......我這麼多年來追求的唯一目標就是不想死,為了不想死我那麼不喜歡學習的一個人,現在已經掌握了幾百種活下來的本事,我為什麼要去自己找死?」
他看向李丟丟道:「你想推翻這個腐朽的朝廷,你自己去。」
他停頓了一下,很深沉的說道:「上海灘對於我來說,我只是個過客。」
李丟丟都懵了:「先生,上海灘是什麼?」
李先生笑了笑:「沒事了,你回去吧,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我想好好睡一覺。」
他指了指剛剛從裡屋搬出來的一口大箱子:「把那個帶走吧,算是我送給你的一場機緣,小傢夥......謝謝你,我今天聊的很開心。」
李丟丟不敢再打擾,連忙俯身一拜致謝,然後把那口大箱子搬起來,這箱子很沉重,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他也不好現在就打開,想著應該都是書冊,等看完了之後再還給李先生就是了,總不能憑白要了人家那麼多東西。
李丟丟回到自己住處後就迫不及待的把箱子打開,裡邊確實有很多書冊,但讓李丟丟更覺得震撼的是那一張一張繪製精細的圖紙。
其中就有李先生親手改造過的連弩圖紙,有其他兵器的製造圖紙,還有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的圖紙,這些東西對於朝廷來說絕對都是違禁品,一旦被查到的話那就是滅頂之災,可是李丟丟卻並不害怕,反而如獲至寶。
他發現圖紙下邊有幾本厚厚的書冊,搬出來看了看,上面已經有些灰塵,他吹了吹後把最上面那本書冊拿起來翻開,封面上沒有字,翻開後看到第一頁上有一行橫著寫的文字,這和大楚的書寫習慣不相符,楚人寫字都是習慣豎著寫的,從右往左。
這一行只有九個字,可是李丟丟看著這九個字卻覺得心裡被什麼東西敲打了一下似的,那九個字第一眼看上去是一種灑脫自信,再看的時候便是滿滿的孤獨和恐懼,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一句話。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李丟丟看到這九個字後最深刻的感覺,就是一個少年郎獨自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手裡拿著一根剛剛折斷的細竹做武器,一邊走一邊去安慰自己......我行的,我不怕。
可是,真的怕,且茫然無助,所有寄託是手裡一根竹杖,所有依靠是腳下一雙芒鞋。
在那一刻也不知道為什麼,李丟丟心裡很疼,那是一種解釋不清楚的感同身受。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一下子心境就變得獨孤起來。
許久之後,李丟丟翻開第二頁,仔細讀過才發現這是一本遊記,雖然寫的詳細,但從筆法上來看應該是許久之後所做的回憶。
經一事時是此人,經一世時是彼方。
哪怕回憶的是自己,回憶的感覺和經歷那些時候的自己,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李丟丟坐在屋子裡看著這本遊記沉迷進去,時間在他身邊悄無聲息的溜走他卻絲毫也不察覺,等到覺得困頓的時候才發現外邊又是已經天大黑,自己在什麼時候點了燈都忘了。
李丟丟有些不舍把這本遊記合上,在床上躺下來,閉著眼睛,腦海裡都是李先生遊記裡的那些事,那些地方,那些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又坐起來,鬼使神差的把那本遊記翻到最後一頁,這最後一頁和第一頁一夜,都只有一句話。
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
李丟丟眼睛猛的睜大,心裡想的只是......李先生,究竟失去了什麼?
他看似那般神經,看似那般灑脫,可是,他一定失去了什麼最重要的人。
他很痛。
第二天一早,李丟丟就又跑去書林樓,在書林樓外邊喊了好幾聲也沒有人理會,他實在等不及推門進去,書林樓裡已經沒有了李先生。
在李先生的桌子上有一張紙,李丟丟把紙拿起來,紙上的文字是李先生留給他的,李丟丟看著看著,拿著紙的手都開始微微發顫。
雖然只有十個字。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李先生悄無聲息的走了,就像是李丟丟人生裡經過的一場風,突然間出現,突然間消失,好像從沒有來過,也好像此後餘生每一陣風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