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澹臺器看了一眼臉色愧疚的赫連蓮,微微皺眉,因為回來的只是澹臺器,李叱等人並沒有一同返回。
在這一刻,澹臺器其實已經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那些少年郎的與眾不同。
「他們怎麼說?」
澹臺器問。
赫連蓮垂首道:「那個叫李叱的人說,讓我回報大將軍,欽佩大將軍治軍,欽佩涼州軍軍紀......謝大將軍好意,不回。」
澹臺器聽完這句話後坐在那好一會兒都沒有再說些什麼,因為他感受到了那些年輕人的驕傲。
驕傲,越年少,越鋒芒。
他們是隨澹臺壓境一起回來的,也是來為他這個涼州大將軍祝壽的。
可是一進城就被關進了那個大院子裡,美其名日是地方寬敞,實則是為監視甚至是監禁。
老百姓們都做不出這樣對待上門客的事,作為涼州門面的涼州軍,卻做了出來。
「我知道了。」
澹臺器緩緩吐出一口氣後,似乎是有些失望的說道:「你回去養傷吧。」
「屬下知錯了。」
赫連蓮俯身道:「屬下這次丟了大將軍的臉,丟了涼州軍的臉。」
澹臺器看了他一眼後說道:「之前的比試如果你贏了的話,你心中還會有此覺悟嗎?」
赫連蓮怔住。
如果贏了的話......
如果贏了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愧疚了?不會想現在這樣難受了?
澹臺器道:「你說你知錯,只是因為你輸了,若你勝了,哪怕你自知有失禮之處被我責罰,你心中依然得意,你現在所難過的,不外乎是輸了本事也輸了禮數,滿盤皆輸,所以難過。」
他停頓了一下後又補充了一句:「若我是他們,我也不回,年輕人的傲骨若那麼容易掰彎,是不幸。」
赫連蓮道:「可是......屬下終究,終究是誠懇去道過歉了。」
澹臺器道:「罷了,你退下養傷去吧。」
赫連蓮隻好垂首告退。
片刻後,澹臺器看向站在一邊的澹臺壓境說道:「我親自去把他們請回來。」
澹臺壓境看起來板著臉,可父親的這一句我親自去,澹臺壓境的眼神裡還是不由自主的閃過一抹驚喜。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點了點頭。
「唉......」
澹臺器嘆道:「我時常想著,做兒子的被老子教訓滋味不好受,我那時候,你祖父也是這般瞧不上我,後來我有了你才明白,這不是瞧不上,而是期望太高。」
他看了澹臺壓境一眼後說道:「現在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做老子的被兒子瞧不上,更難受。」
噗嗤一聲,澹臺壓境沒忍住笑了出來。
「走吧。」
澹臺器起身道:「咱們父子倆一起去給你那些朋友們道歉,手下人輸了氣度,我這個大將軍總不能也輸了,況且我還是你父親。」
與此同時,涼州城內。
幾個黑影在暗處聚在一起,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迅速分散開,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飛掠出去。
這些人身材高矮不一,胖瘦不等,看起來應該也有男有女,他們說話極簡單,短暫交流後迅速分開。
他們身上都穿了夜行衣,在衣服的領口位置有一團小小的飛雲圖案,男人的圖案在左邊衣領上,女人的則在右邊。
他們的動作極快,落地無聲息,行走亦無聲息。
其中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飛身到了屋頂,像是一隻夜梟般蹲在那俯瞰。
他們是在探查路線。
這些人都是卯犁國請來的高手,他們來是要殺死卯犁國逃亡出來的皇族,一個是公主蒂克花青,一個是王位繼承者離盾。
這個飛雲渡的殺手蹲在屋頂上,忽然看到遠處城門口似乎有一支隊伍在,他立刻伏低身子。
一開始他以為那是巡城的涼州軍隊伍,可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那支隊伍移動,於是眼神疑惑起來。
他爬伏在那,取出千裡眼仔細的觀察。
在另外一條街上,在兩間鋪子之前的過道上,也有一群黑衣人蹲了下來。
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身材妙曼的女子,雖然穿著夜行衣,卻遮擋不住那確實有幾分誇張的身材。
她蹲在那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壓低聲音說道:「那個叛賊的使臣就住在官驛中,我特意問過,來的人就是殺我父王的兇手傘丁。」
她身後一個男人還是忍不住勸道:「公主殿下,這件事是不是要和離盾殿下說一聲?」
那女子搖頭:「他只會阻攔,說什麼不要亂了大局......殺父仇人就在眼前,我卻還要顧念什麼大局?國已破,家已亡,哪裡還有什麼大局,我隻想殺了傘丁為我父王報仇,你們若是也害怕,便不用跟來。」
她身後的護衛是當初皇宮侍衛統領,名為月麥,當初就是他拚死殺出一條血路,才把面前這女子救出來的。
她是蒂克花青,是老皇帝唯一的後人了,她的兩個姐妹都被反賊殺死。
而這個反賊還是她們的親舅舅,就連她們的母親也沒能逃過一劫。
當惡魔已經被利慾和權利迷住了眼睛也迷住了心竅的時候,哪裡還會去管什麼親情不親情。
月麥道:「殿下,還是我去吧,你帶著人在外邊接應我就好。」
「不!」
蒂克花青堅定的說道:「那是我的仇人,唯有我手刃了他,才算為我父王報仇。」
她自幼習武,就是月麥所傳授的武藝,只是她這樣的身份,學武哪會專心致志。
「咱們走。」
蒂克花青低低說了一聲,率先起身。
她才一動,月麥一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壓低聲音說道:「在我身後。」
本要起身的蒂克花青被按了下去,眼看著月麥超過了她,先出了巷子口。
遠處屋頂上,爬伏在那的飛雲渡殺手沒敢輕舉妄動,他已經觀察了好一會兒。
他本來要探查的是這條路線,可是莫名其妙出現的隊伍也恰好阻擋了他的路線,觀察了許久後,他決定暫時退回去。
他們的任務是,在動手之前把所有可用的路線探查清楚,已備撤離的時候有更多選擇。
他們做事歷來都不會貿然行事,每次執行任務,都要詳細探查路線,甚至把目標周圍的人都要仔細了解。
正因為他們不管面對多大多小的任務,都能一樣的謹慎小心,一樣的準備萬全,所以才極少會有失誤。
被人所知道的唯一一次飛雲渡大舉出動的行刺失敗,是當時刺殺大楚西征大將軍徐驅虜。
飛雲渡從成立至今,傳聞已有數百年,有人說最初的時候,飛雲渡的幕後東主是當時的月氏國皇帝。
創建飛雲渡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做生意,而是為了剷除朝廷中不尊皇命之人。
可是二三十年後,月氏國也遭遇了叛亂,皇帝的侄子買通后宮得寵的女子,在病重老皇帝的葯中下毒。
老皇帝被毒死,他的侄子率軍殺死了皇帝的子嗣,搶奪皇位,而飛雲渡也被大肆捕殺。
在這樣的情況下,飛雲渡隻好退出皇宮,甚至退出了所有人的視野,藏身於江湖。
創建了飛雲渡的月氏國皇帝被殺,可是飛雲渡卻傳承了下來,綿延至今。
有傳聞說,那位月氏國皇帝被毒殺之後三年,新皇也被偷襲殺死,一刀割斷了咽喉。
動手的是一位后宮得寵的妃子,而這妃子,就是飛雲渡訓練出來的女殺手。
他們為老皇帝報了仇,整個月氏國卻因此而分裂,內亂不斷,連續打了幾十年後,分裂成了三個國家。
曾經的月氏國擁有萬裡江山,是西域最大的帝國,擁兵百萬,幾無敵手。
分裂後形成了三個國家,其中之一,就是現在的這個也是叛亂篡權而來的卯犁國。
飛雲渡的殺手都沒有名字,只有代號,男人都稱為神舍,又分身三等。
其中神舍一等最強,一共只有幾十人,神舍二等次之,有數百人之多,至於神舍三等數量之眾難以計數,也藏於各行各業。
女子都被稱之為鬼目,也分成三等,鬼目一等只有四個人,鬼目二等有十六個人,鬼目三等有幾百人。
之所以女子人數要遠遠少於男人,實事求是的說,是因為訓練出一個合格的女殺手,比訓練出一個合格的男殺手要難得多。
所以在西域還有一句話流傳很廣,叫做......寧惹神舍,不惹鬼目,惹神舍一人死,惹鬼目全家亡。
此時此刻在屋頂上看著李叱隊伍的人,就是一名神舍三等殺手,他們這些人在執行大任務中,基本上隻做探查路線之類的小事。
見沒有機會探查那條路線之後,他隻好選擇退回,剛轉身要走的時候,身形又猛的頓住。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就驟然睜大。
在距離他大概兩三丈遠的地方,也是屋頂上,有個人坐在那,戴著一張讓人無比恐懼的面具,好像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為何沒有出手,只是靜靜的坐在那看著他。
「朋友,各不相乾,互不招惹。」
這名神舍殺手用中原話說了一句,他們從小就被要求學習各種語言,中原話說出來一點也不顯得彆扭。
他說完之後看著那個戴鬼面的人,那人像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神舍殺手小心翼翼的後退想要避開,那戴櫃面的人忽然問道:「你趴在屋脊上那麼久,雞兒涼不涼?」
這神舍殺手一愣。
李叱緩緩起身:「我坐了這一會兒屁股都涼了,你是真能趴。」
神舍殺手道:「不要亂動,你我各自離開最好,若動手的話,生死未知。」
在李叱和那人說話的時候,神舍殺手的身後,餘九齡悄無聲息的上來。
要說輕功身法,別說什麼正統不正統,隻說好不好,又有幾個是能超過餘九齡的。
李叱說話,餘九齡到了那人身後,把手裡的板磚朝著那人的腦袋上就砸了下去。
一磚撂倒。
片刻後,李叱和餘九齡兩個人返回隊伍,餘九齡拽著那神舍殺手的腳踝拖著走。
就在這一刻,從旁邊的巷子裡衝出來幾個人,正好走了個面對面。
最前邊的那個立刻止步,可是他後邊的人沒有來得及停下來,直接撞在餘九齡身上。
兩個人幾乎是臉貼臉撞在一處,餘九齡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胸膛上傳來一陣極複雜的感覺。
溫柔,又好像力大無窮。
也就是在感受到了這力大無窮的溫柔之後,餘九齡敏銳的發現,事情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