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裏,註定了有很多人睡不著覺,比如在眉城城牆上的裴學誠,還有在眉城皇宮裏的裴旗。
前者在想自己怎麼才能讓皇帝陛下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後者在想自己該怎麼才能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這件事只要當眾提起來,兩個人都會覺得自己很屈辱。
當然也不只是他們兩個,還比如在寧軍大營裡跳舞的那些蜀州軍士兵,其中包括五百名原本趾高氣昂的幕營幕卒。
他們的驕傲,被自己的舞步擊碎了。
舞是餘九齡教的。
大家學會的都很快,畢竟不想學和故意學不會的,都在地上躺著呢。
餘九齡站在旁邊做著藝術指導,看起來倒是很盡心儘力的樣子。
「對,現在聽我的,走個拍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好,現在往另一邊轉,走,走個拍子,一二三四......好,再往另一個方向轉,對,往迴轉的時候要踢腿,對就是這個樣子。」
余指導在場間來回穿行,讓每一組舞者都能感受到他的關懷和照顧。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裴學誠以為自己那些手下大概都會被處死。
這屈辱的一夜,總算也屈辱的過去了。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寧軍並沒有打算就這樣結束。
天剛亮,那一千多被俘的蜀州軍就被帶到了眉城外大概兩三裡左右的地方。
寧軍的士兵們抬著一張一張的桌椅板凳上來,擺好了之後讓那些蜀州軍士兵們圍桌而坐。
然後就開始給他們上菜了。
裴學誠不想看,可是又忍不住,他想看看寧軍的人到底還要刷什麼花樣。
於是他看到寧軍士兵把自己手下的人按照十個人一桌安排好,每一桌都有八個菜,還有一碗湯。
這個招待的規格,不算低了。
就在眉城上那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被俘虜的蜀州軍士兵們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飯,有大魚大肉的早飯。
看到那些寧軍士兵在俘虜吃完飯後把桌椅板凳撤下去的時候,裴學誠覺得總算是到頭了。
還是沒有。
接下來,他們看到寧軍士兵們居然找來不少樂器,也不知道這些東西都特麽的是從哪兒搞來的。
寧軍的人給那些俘虜每人發一件,然後組織他們學習演奏。
就在這一刻,裴學誠看到了寧王的大旗。
是的,是寧王親自來給這些俘虜上課啦。
城外響起來亂七八糟的演奏聲,別說什麼曲調不曲調的,這些人把原本可以發出悅耳聲音的樂器,都彈奏的不悅耳了。
然而,寧王很寬容。
甚至還親自上手去指點,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
裴學誠氣的幾乎鼻子裏都要往外噴煙了,他下令城牆上的重型弩車朝著那邊發射。
幾十支威力巨大的弩箭射過去,倒確實是把那些俘虜嚇了一挑。
然後......
寧軍基本確定了城牆上還能夠發射弩箭的重弩位置,緊跟著就看到石頭一塊一塊的飛上了城牆。
被俘虜的蜀州軍士兵就坐在那看著,看著石頭在他們頭頂上飛過去,看著石頭砸在城牆上,看著昔日的同袍東躲西藏。
好在,他們總算是不用被砸了,這也是唯一的好在了。
接下來的幾天,對於裴旗的人來說就是雙重的羞辱,每天都是。
俘虜們按時到達城外指定位置,教他們演奏樂器的人也會準時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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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奏樂好不好聽也無所謂,能出聲就行,主要是為了配合寧軍的拋石車砸城。
寧軍陣列這邊,餘九齡站在那看著俘虜們已經變得有些麻木起來,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們曾經都是活潑的男人,想想看,他們圍著篝火跳舞的時光好像還沒有過去多遠,就像是在幾天前一樣。」
夏侯琢道:「你這話要是前兩天說,就能說一句彷彿就在昨天了。」
餘九齡:「這不是剛想起來嗎。」
他看向夏侯琢:「有一首很不錯的曲子合奏,好像叫金蛇狂舞來著,不知道能不能教會他們。」
夏侯琢:「你教的那就不是金蛇狂舞的路子,你教的是青蛙亂叫。」
餘九齡嚴肅的說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也可以侮辱我在樂術上的造詣,你想怎麼侮辱就怎麼侮辱,隨你開心啦。」
夏侯琢飛起一腳:「怎麼能這麼賤!」
算起來,寧軍用拋石車砸眉城已經超過了十五天,把那中間換拋石車第幾天不算在內,也足夠十五天了。
夏侯琢的初步計劃已經實現,可是那個缺口,沒有達到可以用於進攻的規模。
所以夏侯琢決定再砸三天,就朝著缺口那邊砸。
又砸了半天之後,餘九齡坐在那看著都樂了,他指著那缺口:「大哥你這都快又給人家全都堵上了。」
夏侯琢:「閉嘴!」
砸了三天之後,缺口坍塌的程度已經讓城內的人心神不寧,缺口距離地面大概也就還有半丈左右的高度。
而這半丈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城下還堆著不少石頭。
城牆上,裴學誠召集了一批工匠和士兵,試圖將坍塌的部分修補好。
可在這個時候,寧軍的樓車已經開始前壓,士兵們用固定在樓車上的重弩朝著修補缺口的人放箭。
修補缺口的人別露面,出現就被射翻。
裴學誠躲在一邊看著那已經不可能修補好的缺口,臉色難看的說了一句:「幸好城下都是石頭,到時候敵人攻城的隊伍也不好落腳。」
話音才落,寧軍的拋石車又開始進攻了,只是換了東西,從最初的石頭換成了土袋。
土袋砸過去裂開,土填充進了那些落石之間的縫隙裡。
裴學誠都特麽的懷疑,是不是自己剛才嘀咕的那句話,被寧軍的人聽到了。
換成了土袋後,就說明距離寧軍開始真正的進攻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
當夜,寧軍大營。
「大將軍!」
高真從將領隊列中走出來,朝著夏侯琢抱拳:「練兵千日,用在一時,狼猿營已經做好進攻的準備了,請大將軍把主攻的是交給狼猿營!」
夏侯琢看向坐在一邊的李叱,李叱道:「看我做什麼,我剛跟他們說完,軍務事你來決斷。」
夏侯琢隨意點了點頭,看向高真道:「眉城的那個缺口,已經能夠利用,既然你為狼猿營請戰,那我就把這破城的是交給你了。」
高真俯身:「多謝大將軍成全!」
夏侯琢道:「狼猿營的人,每一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你需謹記,不可因為貪功而冒進,不可因為心急而衝動,若是因你指揮不當而導致士兵們死傷慘重,我會按照軍律砍了你。」
高真肅立行軍禮:「請大將軍放心!」
夏侯琢道:「回去準備吧,今夜進攻。」
高真領命,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進攻的策略,李叱早就已經想好了,該準備的東西也早就已經準備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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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狼猿營的話,對眉城的進攻不會選擇在晚上,黑暗中敵人看不清楚他們,他們也一樣看不清楚敵人。
而且黑夜進攻,就算是小規模的隊伍突入進去,極有可能因為後續隊伍跟不上而導致進去的人全軍覆沒。
夏侯琢走到大帳門口往外看了看,天色不是很好,有些陰天。
他點了點頭:「等了幾日,總算是等來了個好天氣。」
陰天,好天氣。
天色大黑之後,狼猿營的士兵們開始朝著眉城靠近,他們為了這一天已經等待的太久了。
狼猿營的組建,就是為了應對蜀州這邊地勢複雜的戰場。
可是進蜀州已經快兩年,狼猿營還沒有迎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廝殺。
出發之前,高真對這群漢子們就說了一句話。
「今夜我們去證明給所有人看,狼猿無敵。」
他們出發的時候,每個人都分得了一個麻布的披風,土色,濕漉漉的,水泡透了的麻布披風。
他們每個人的手肘和膝蓋位置,也都提前包裹了一層厚實的布,或是皮子。
因為他們要在距離城牆二裡遠的地方,就不能再走著靠近,而是爬過去。
爬二裡遠,說起來這並不是多難的一件事,可真要是做起來的時候才知道,爬二裡路有多累。
有些陰天,但是雲層並不是很厚,月在雲層下若隱若現。
這群小時候可能喊過身披麻袋頭頂鍋蓋這樣話的漢子們,真的身披著麻袋朝著敵人前進著。
黑暗中,他們在地上爬行,土色的麻袋讓城牆上的守軍難以辨認出來。
在這樣的夜幕中用這樣的方式前行,蜀州軍可能都完全沒有料到。
高真爬在隊伍的最前邊,動作並不是很快,因為他們還要保證儘力不發出太大的聲音。
城牆上。
今夜當值的蜀州軍將領姚生儒帶著一隊親兵,舉著火把,在城牆上巡視。
走到那個缺口位置,姚生儒停了下來,他站在缺口處往外看了看。
「寧軍已經有五六天夜裏沒用拋石車進攻了,這就說明他們可能隨時會在夜裏突襲。」
姚生儒看向四周的守軍:「都打起精神來,寧軍若要攻城,必會選擇此處。」
在城牆上的守軍全都應了一聲。
而在缺口處,不少工匠和士兵正點著火把在修補城牆。
可是修補的效果並不是很理想,因為他們夜裏修補,白天寧軍就會繼續砸。
石塊和泥土還沒有固定住,就會再一次被砸的坍塌下去。
姚生儒看了看那些修城牆的人,沉默片刻後抬起手往外指了指。
「放火箭。」
隨著他一聲令下,呼的一聲,一層火箭放了出去。
火流星一樣的箭落在遠處地上,姚生儒仔仔細細的看了看,似乎是沒有什麼異樣。
就在那片地上,中箭了的狼猿營士兵忍著刺痛,忍著火燒,趴在那一動不動。
好在是他們進攻之前,所有的麻袋都被水浸泡透了,防備的就是敵人隨時都可能放出來照明火箭。
然而,中箭的人,還是要忍受著鑽心的疼。
直到所有的火都熄滅下去,他們才能動。
高真深呼吸著,他身邊的士兵就中了一箭,可那個年輕的漢子,連一聲都沒坑。
「我們會贏。」
高真聲音很輕很輕的自語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