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末的時候,從荊州又傳來戰報,天命軍十幾萬人的隊伍被圍堵在庭陽北邊幾十裡外的地方,原本可以逼迫天命軍投降,可誰也沒有想到,這時候謝家的家主謝懷遠再次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率領那支天命軍的人名為楊丁方,是楊玄機手下大將軍之一,領兵多年,極有威望。
楊玄機帳下,有四個大將軍,被稱之為天命軍四傑。
其中資歷威望最淺的是安暖,打仗最凶的也是他,每個人都應認清自己,安暖便是因為認的清所以才會打仗那麼拚命。
四傑之中,除了他之外的三個,原本都是大楚的府兵將軍出身,而且都曾獨領一衛兵馬。
他唯有用戰功來服人,才能保證自己在楊玄機手下立足,可打仗凶這種事,從來都是雙刃劍。
因為太凶,他在戰場上殺出來赫赫威名。
也因為太凶,在被寧軍兩邊夾擊之後,他還覺得有反敗為勝的機會,所以下令對攻。
他判斷寧軍兵力並不是很多,放棄了對謝秀那十五萬荊州軍的攻勢,轉身朝著背後和側翼的寧軍殺過去,試圖從寧軍這邊打開缺口突圍。
夏侯琢當時的想法是......這個安暖,一直都這麼勇敢嗎?
那一場廝殺,安暖損失四萬多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被寧軍擊殺。
大概還有四萬餘人投降,一萬人左右下落不明,安暖僥倖逃了出去,身邊只有幾百人。
他逃到了楊丁方這邊,沒敢回京州去見楊玄機。
楊丁方的聽聞之後立刻就下令退兵,他深知被圍堵在荊州之內有多兇險。
怎麼都不會想到,寧軍的動作居然那麼快,一場大戰之後還能晝夜兼程的急行軍趕路,隻用了幾天時間就在數百裡外完成了封堵。
楊丁方的十五萬人就成了一支孤軍,左邊是夏侯琢的寧軍,右邊是謝秀的荊州軍,正前方則是庭陽。
謝家在庭陽那麼多年經營,根深蒂固,且他們的祖宅那麼多年來不斷擴建,修造的如同堡壘。
有山勢可借,城牆高大,謝家的私兵數量不少,還能雇傭青壯百姓,所以想在頃刻之間打下庭陽也非易事。
原本這困局,足以讓楊丁方害怕,也足以讓謝懷遠清醒過來。
可是這個時候,謝懷遠的那股子軸勁兒上來了。
如果他此時向寧王的軍隊投降,那他的面子上有多不好看?
老三謝懷南極力勸說之下他都沒有答應,此時若自己主動去投靠,他覺得羞恥,家裡人也會說他閑話。
況且,他也不認為楊玄機會輸。
他思考了許久之後,做出了兩個決定。
第一,派人帶著他的親筆信去見謝秀,讓謝秀重新投靠楊玄機,只要此時和楊丁方聯手滅了夏侯琢的寧軍,楊玄機必會對謝家重新重視起來。
第二,他派人給楊丁方送信,保證謝家會為大軍提供足夠的糧草物資,他甚至願意請楊丁方的隊伍進入庭陽之內,等待援軍。
這兩個安排之後,謝懷遠在這條路上,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楊丁方所部,得謝家大批糧草物資的支援,沒有了後顧之憂,於是在庭陽以北設立防線。
連謝秀都沒有想到,家主居然冥頑不靈到了這個地步。
他將送信的使者痛斥一頓,然後寫了一封親筆信讓使者帶回去,勸說家族不要再執迷不悟。
然而謝懷遠才不在乎,他堅信未來的皇帝,必是有眾多大家族支持的楊玄機無疑。
他也堅信謝懷南錯了,如果按照謝懷南和謝秀的選擇,謝家將來必然萬劫不復。
這是難以調和的矛盾,他們選擇的方向完全不一樣。
更何況,謝家中,絕大部分人覺得這次是謝懷遠判斷對了。
其實說的淺白一些,荊州的人,已經見識過了天命軍的戰力,楊玄機擊敗謝秀之後奪取荊州,讓包括謝家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感慨天命軍的強大無敵。
他們沒有見過寧軍,也對傳聞中寧軍不敗持懷疑態度。
豫州城。
李叱得到了夏侯琢的戰報之後,算計了一下時間。
現在已經二月末,再有一個月左右時間就要春暖,楊玄機不敢再從京州分太多人馬出去,但他若已經派人趕回蜀州求援的話,最遲在四月中就能趕到。
所以如果在一個月之內不能滅了楊丁方那十幾萬天命軍,這支隊伍就會成為禍害。
他們有謝家不遺餘力的支持,糧草上不會有問題,原本的孤軍,就成了釘入荊州的一根楔子,扎在那讓人頭疼。
「怎麼打?」
燕先生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沉思片刻後說道:「再等半個月左右。」
燕先生有些疑惑:「拖的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李叱道:「我得等個消息,如果半個月內這消息都沒有來,那我就親自南下匯合夏侯,在庭陽把楊丁方那十五萬人吃下去。」
坐在一邊的謝懷南俯身道:「主公,此事......我想回去試試能不能找個辦法。」
李叱道:「你侄兒謝秀十五萬大軍擺在那,你大哥都不為所動,你隻身回去又能如何,你安心就是了,謝家那邊怎麼選那是你大哥的事,與你無關,你不用多想。」
謝懷南俯身一拜,心裡卻還是忐忑不安。
他大哥的頑固不化,壞了他的所有設計。
與此同時,豫州城,一家商行在豫州城水門裡邊大概不到二裡遠的地方,有他們的倉庫。
這家商行名為采悅,做的是綢緞生意,貨物經常在豫州碼頭上進出。
采悅商行不是謝家的產業,最起碼在明面上和謝家看不到任何關聯。
但采悅商行的東家潘光美在年少時候就與謝懷遠熟識,只是後來,潘家的生意多仰仗曹家,和謝家走的就遠了。
已經過去那麼久,少年都已經到了中年,很少再有人知道潘光美和謝懷遠的關係。
潘光美在寧軍佔領豫州城之後,態度也頗為積極,所以生意沒有受到影響。
因此也就沒有人能想到,謝懷德是從采悅商行的船上下來的,帶著大批人手,以商行生意上朋友的身份進入豫州。
他們這樣的人要想做出假身份來,輕而易舉,正常的登記備案進入豫州,也不會被人懷疑。
潘光美之所以答應下來,是因為謝懷遠寫信告訴他,只是想把老三謝懷南帶回家族,其他的事絕對不會做。
念在舊情,潘光美把謝懷德等人運到了豫州城,下船之前,潘光美交代了許多次,千萬不要在豫州城裡惹出什麼是非,不要連累了他。
謝懷德好好的應了,可卻隻覺得大哥這朋友不怎麼仗義,還囉裡囉嗦。
跟他一塊下船進城的一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男人,看起來有些傲氣,似乎也不怎麼喜歡他們。
這個人是潘光美的手下,雖然才到潘光美這不到兩個月時間,但已經被升任為小掌櫃。
潘光美讓這個人給他們做嚮導,據說能力超凡。
「怎麼稱呼?」
謝懷德看了看那嚮導。
那漢子隨便回答了一句:「姓王。」
他帶著謝懷德等人進城之後不久,到了潘光美在城中的一處宅院住下來。
潘光美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在豫州城裡的宅院很多,不下十幾處。
這宅子前後兩進,已經很不錯了,可是謝懷德看了之後卻有些不滿。
他在謝家地位那麼高,住的地方比這大多了。
「行吧。」
謝懷德道:「反正也住不了多久,湊合一下。」
那小掌櫃臉色都有些難看,似乎是對謝懷德這般態度格外看不起。
可這又和他沒什麼關係,這些人是潘光美的朋友,又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懶得說些什麼。
只是此人還不知道謝懷德他們的來意,謝懷德可以告訴潘光美,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一個下人。
「你先回去吧,用不到你了。」
謝懷德示意了一下,手下人取出來一包銀子遞給那小掌櫃。
謝懷德道:「你自己去消遣,願意做什麼就去做什麼,老潘若是問起來,你就說一直和我們在一塊就好了,他問我的話,我也這麼說,不會讓你難做。」
白來一筆銀子,還不用伺候這些傢夥,王掌櫃巴不得呢,道了聲謝準備離開。
走了幾步之後忍不住掂量了一下那包銀子,分量很重,他掩飾著自己的激動,走到沒人的地方打開看了看,眼睛立刻就睜大了。
這一包銀子,不下幾百兩,就算他是小掌櫃,可一個月也才五兩銀子銀子的工錢,這還是潘光美給面子,尋常的小掌櫃一個月也就三兩左右。
這幾百兩,是他五年以上的工錢了。
看著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王掌櫃又覺得自己剛才態度確實不大好,於是轉身又回去了。
再見到謝懷德的時候,王掌櫃已經堆起笑臉。
「想來想去,就這般走了還是不大好,若是需要我幫什麼忙,隻管說就是了,我對豫州城格外熟悉,不只是生意場上的事,官面上我也有不少朋友。」
謝懷德本來就沒把他當回事,可是聽到最後一句忽然眼睛亮了亮。
「官面上你有朋友?」
謝懷德笑起來:「王掌櫃還真是深藏不露。」
這話裡邊多多少少有些譏諷,他一個商行的小掌櫃,能有什麼官面上的朋友,大概認識幾個捕快也就不得了了。
王掌櫃被他這般輕視,面子上便有幾分掛不住了。
「謝爺,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是在節度使大人身邊做事,是節度使護衛營的校尉,只是因為一些瑣事不得不離開官場,不然的話,謝爺覺得,為什麼潘先生對我這般器重?」
「噢?」
謝懷德的眼睛就更亮了,剛才是有些譏諷,現在是真的感興趣。
「想不到啊,原來王掌櫃還有如此身份。」
謝懷德拉了王掌櫃坐下來:「來來來,先和我說說這豫州城裡的事,你們去給王掌櫃泡茶,泡我帶來的好茶。」
他看向王掌櫃:「你是為什麼離開節度使大人身邊的,那可是實打實的美差啊。」
王掌櫃眼神裡閃過一抹恨意:「唉......一言難盡。」
這一抹恨意,卻被謝懷德看的清清楚楚,謝家這些人精,還能看不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