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通遠車馬行佔地足夠大,這地方前後三進大院,前院是門面,中院是休息的地方,後院則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車馬平時都在此處。
也正是因為後院地方大,所以又被劃分出來很多功能區域,一邊是馬廄,養著車馬行的駑馬和戰馬,馬廄旁邊是草料庫房。
另外一側就是李叱的流雲陣圖,陣圖旁邊是食堂,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個小演武場。
這後院就是一方天地,而且到現在為止,似乎連這一方天地中所有職能的人都已經齊全了。
吳嬸的到來,應該是補齊了這車馬行最後一塊空缺。
可是在唐匹敵來了之後,這車馬行誰說了算的問題上,讓餘九齡產生了很大的疑惑。
因為以往都是李叱來安排大家做什麼,唐匹敵從來的第三天開始,就毫無徵兆的開始接替李叱來做這些事,並且完全沒有和大家商量一下的打算。
第一天來了之後睡覺,睡到第二天下午,第三天就突然當家做主了?為什麼?
而更讓餘九齡不解的是,李叱似乎默許了唐匹敵的做法,連他都被唐匹敵安排的明明白白。
從第三天開始,所有人就開始在院子裡挖掘地窖,唐匹敵的意思是,想盡一切辦法屯糧,因為他預計未來兩三年內,冀州將無比的缺糧。
每天人們被分成兩批,一批人上午挖掘地窖,一批人去通過一切途徑採買糧食,到了下午再換過來。
李叱的交代是,唐匹敵說了算。
餘九齡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唐匹敵剛來,李叱就願意把做主的權利讓出去,好像這車馬行就理所應當讓唐匹敵來當家一樣。
他是不理解,莊無敵是無所謂,李叱是甘願。
本以為這樣就完了,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唐匹敵又宣布了一件事,吃過晚飯後誰也不準隨意出門,連休息都不行,每天晚上要加練兩個時辰的戰術配合和刀術,以前大家都懶散慣了,吃過晚飯後就無所事事,現在要練兩個時辰?!
白天幹活已經很累,大家都需要休息,可是唐匹敵卻覺得這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說完這些話後所有人都看向李叱,李叱點頭道:「聽唐匹敵的。」
隻這一句話。
一輛馬車在羽親王府門口停下來,雲姑先從馬車上下來,然後扶著夏兮若下車,雲姑的眼神裡都是擔憂,可是夏兮若卻好像很平靜。
「雲姑,咱們走吧。」
她邁步向前,如果不是需要雲姑幫忙帶來那麼多東西,很多種樂器,她連雲姑都不帶,而這些樂器有很大的用途。
門口的人伸手示意她們停下來,雲姑取出來一張柬紙遞過去,說是來為王妃壽辰演奏曲目的,守衛仔細檢查了一下,就把她們放了進去。
這份柬紙是王府管事宋春明親自寫的,所以守衛們也就沒有過多檢查。
「雲姑,宋春明拿了咱們多少銀子?」
夏兮若一邊走一邊輕聲問。
雲姑低聲道:「五百兩。」
夏兮若哼了一聲:「一個王府的管事而已,連王妃壽辰都能從中收受。」
雲姑道:「五百兩並不算多,這個王府的管事是多少人想
巴結的,各大家族的人都要對他客客氣氣,之所以收了五百兩銀子就讓咱們進來,是因為我做了宇文家的假-牌子,少主你知道,做這些,在山門裡沒人比我更好。」
她低聲說道:「我讓宋春明相信我們是宇文家一支落魄的旁系出身,想藉此機會求見羽親王。」
夏兮若道:「辛苦你了雲姑,一會兒......等了時候,你想辦法先走。」
雲姑搖頭道:「少主,別說了,你想來,我陪你來,如果不能走,我也陪著你......」
夏兮若搖頭:「你得走,你答應過我的,你替我去見見我母親......跟我進去之後放下東西,你就找個理由離開。」
她笑了笑:「況且,雲姑你應該相信我。」
她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我們都說好了的,你幫我去見我母親,告訴她我當年為什麼偷偷離開,再去告訴我那個傻乎乎的哥哥,雖然他是哥哥,但家裡的事總不能都讓他一個人扛著。」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笑了笑道:「我已經長大了,可以替他做一些事,我之所以趕在羽親王起兵之前回冀州,就是因為我很清楚那個女人有多惡毒。」
「羽親王在冀州城裡,她可能還有所收斂,羽親王起兵之後,她必不會隨軍,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我母親,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會派人殺了我哥哥。」
夏兮若一邊走一邊說道:「羽親王要仰仗她家裡的實力,領兵征戰之中,就算是得到了消息說她殺了我母親,羽親王也不會理會什麼了,因為他更在乎能不能做皇帝。」
她腳步停頓了一下,從身上把一個珠子掛飾摘下來遞給雲姑:「拿著這個去見我母親,她就會相信你了......雲姑,謝謝你這幾年待我如女兒一樣,如果我這次不死,我再好好報答你。」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雲姑,你說,陰曹地府真的有孟婆湯嗎?能不能......不喝?」
雲姑的眼睛已經發紅。
幾年前。
小姑娘坐在台階上問哥哥:「為什麼我們要住在這?為什麼不能經常見到父親,為什麼不能像別人家裡一樣?為什麼總是會有人要來殺我們?」
哥哥坐在她身邊,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他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你怎麼那麼多為什麼。」
哥哥說:「你只要開開心心的長大就好了,不管什麼事哥哥都會去做,我活著,就是為了保護母親保護你。」
小姑娘低著頭說道:「可是我們要一輩子這樣嗎?是我們錯了?還是父親錯了?還是母親錯了?還是那些要殺我們的人錯了?」
哥哥沉默下來,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和妹妹解釋這些。
這不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該想的事,可是她已經面對過無數次,王府裡那些側妃為什麼就敢不斷的派人來,只要羽親王不在冀州,她們立刻就興風作浪,還不是因為她們都是聽王妃的吩咐做事。
王妃躲在幕後主使,那些側妃就是她的刀。
哥哥說:「你不要想那麼多,有哥哥在,還有葉先生在,母親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
「可是哥哥......」
小姑娘拿起哥哥的手,那手上有一道疤痕,掌心掌背都
有,因為那把匕首當時穿透了哥哥的手掌,因為哥哥擋在她身前,用手擋住了那把要殺死她的匕首。
哥哥把手收回來,笑了笑道:「都好了的,一點都不疼了......哥哥是男子漢,男子漢就應該保護你們。」
小姑娘再次低下頭。
兩天后,小姑娘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收拾了一下東西,自己一個人背著包裹離開。
她的目標是燕山山脈的一條分支,她知道叫雲隱山,她還知道母親就是從雲隱山走出來的。
母親給她講過,那時候母親還是一個小姑娘,在雲隱山中學習治病救人的葯術,後來冀州出現了瘟疫,母親就離開雲隱山濟世救人。
走到冀州的時候,遇到了她的父親,那時候他還還不是羽親王,是一位剛剛從北疆戰場上回來的皇子。
母親甚至不知道他是皇子,以為他只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將軍,那一場和黑武人的大戰,數萬將士戰死。
她看著隊伍從北邊回來,馬車上的傷員都在痛苦的呻吟著,她決定留下來救治這些人。
楊跡形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她,而楊跡形在那個時候已經在都城有了妻子,就是現在的王妃宇文熙。
母親把楊跡形治好,楊跡形對她一見傾心,讓她一起回冀州,母親也愛慕這個為了守護邊關能赴死一戰的將軍,而那已經不是第一次楊跡形率軍在北疆作戰。
他十幾歲的時候就來過,戰功顯赫,所以當黑武人再次寇邊,老皇帝讓他率軍奔赴北疆。
可是楊跡形沒有想到,這次來北疆會對他影響那麼大。
他沒有想到會認識了他覺得是一生真愛的姑娘,那姑娘甘願跟他回家,哪怕是做一個家裡的丫鬟都願意,他在那姑娘眼神裡看不到慾望,只有真心。
楊跡形也沒有想到,他帶著這個姑娘回到都城之後不久,才剛剛向姑娘表明身份,老皇帝一道旨意把他打落凡塵。
因為他戰功顯赫,因為他又善於經營所以在朝中不少重臣支持,因為他的能力遠遠超過了他的兄長,那位白癡一樣的太子。
因為他太優秀,所以老皇帝讓他卸掉了兵權。
在那個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宇文熙回到了娘家,說是身子不好回娘家修養,是那個姑娘一直陪著他。
幾年後,他被封為羽親王,封地在冀州。
為了他,當初那個姑娘甘願留在王府裡還是做一個丫鬟,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有一身救人的本領,像是一朵潔白的雲落在凡塵後變成了泥土。
她忘記了,但她的女兒沒有忘記。
如果母親知道女兒會離開的話,也許永遠都不會對她講自己的過往,不對她講雲隱山裡的那一切。
誰也無法想象的出來,十二歲的小女孩一個人走了上千裡,這一路上有多艱難,有多艱難就有多決絕。
她不希望一直站在哥哥身後,也不希望自己只是個會哭泣的小女孩。
她迷路了無數次,在每一次要崩潰放棄的時候,她就看這顆珠子掛墜。
如今她走出雲隱山,沿著她母親走過的路回到冀州,但她不是像她母親那樣出山救人,救人的事,以後不死再去做吧。
她是來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