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之前,方平平趕過來了一趟。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鬱藍出了一點事,見他這會兒看起來已經恢復了,便鬆了口氣,也不敢多問。
實際上,鬱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邵先生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可能沒辦法這麼快的就冷靜下來——在意識到自己被人販子大肆地篡改過記憶之後,他的情緒一度有點崩潰。
“對了。”方平平在走之前,猶豫了一下,問道,“工作室打算給模特買公寓了,要不要給你留一間?”
鬱藍愣了愣。
方平平是覺得鬱藍在大佬的莊園裡住得好好的,想必也不需要什麼公寓,但也就姑且問一下。
沒想到,鬱藍還認認真真的想了起來。
方平平震驚道:“你真的想搬出去住?”
鬱藍也驚訝:“不是你問我的嗎?”
“……”方平平抹了一把臉,“那、那你要嗎?”
“我想想,等到回去之後,我再告訴你,可以嗎?”鬱藍問。
方平平能說什麼啊,他只能說:“……行,那你想好了告訴我。”
離開病房後,他為自己的多嘴後悔了一下下,遲疑著要不要跟大佬知會一聲,最後還是慫慫地溜走了。
——也許回頭鬱藍就說不要了呢。
鬱藍和邵銘聿正式啟程前,醫生為鬱藍進行了第一次的記憶治療,將鬱藍腦海中的所有關於孤兒院的記憶清除了出去。
“清除”並不是指將那些記憶徹底得從鬱藍的腦海中刪除,而是讓他的大腦徹底明白,這部分記憶是“小說”“電影”之類的外來的存在,並不是鬱藍本身所經歷過的過去。
治療結束的時候,恰好是這顆星球的午後,天色陰沉沉的,有雷聲作響。
邵銘聿下意識地將身邊的人摟進了懷裡,卻發現青年註視著天際的閃電,臉上毫無懼色。
頓了頓,邵銘聿鬆了手。
然而青年卻主動抱住了他,在他的肩頭蹭了蹭。
“阿藍?”邵銘聿的嗓音低柔。
鬱藍輕輕道:“他們給我們添加孤兒院的記憶,只是為了震懾我們。”
而那段記憶,對他們這些omega而言,無疑都是陰影般的存在。
男人摟著他的肩頭,說道:“他們不會再有出來的機會了。”
“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販子。”
他們肆意地在星際間逃竄。
宇宙的浩渺,成為了他們的保護傘。
“但是也有人從來沒有放棄過。”男人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
鬱藍突然說了一句:“我愛你,邵先生。”
邵銘聿微怔。
“我愛你,邵哥哥。”青年那雙深藍色的眼眸中,只倒映著男人一個人的身影。
邵銘聿的眸色變深,呼吸有些重,他抬起鬱藍的下巴,吻了一下他的唇,啞聲道:“我也愛你,阿藍。”
……
出發後,鬱藍也算徹底打起了精神。
邵先生說,他和他媽媽原先住在二級星域的一顆星球上。
邵先生十歲那年的暑假,和他外公在那顆星球上的宅子裡住過一段時間,也是因此,他才會在那顆星球的遊樂場裡遇見鬱藍。
鬱藍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十六年前的那天,好奇地瞅著男人。
男人微微的挑起眉梢:“在看什麼?”
“邵先生,你小時候也很愛玩誒!”鬱藍依稀記得那一天,他拉著他媽媽的手進遊戲機中心時,當時還是男孩模樣的邵先生已經在對著一台機器玩得起勁,“那天還有兩名保鏢在陪著你,對不對?”
“想起來的越來越多了?”男人輕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
“邵先生,現在的你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鬱藍湊到男人的面前仔細地看他。
如今的邵先生成熟、穩重,僅看他現在的樣子,恐怕沒人能想到邵先生在小時候還有那一面。
邵銘聿失笑,想了想,又道:“你和小時候相比,變化倒是不大。”
在人販子手中的那段經歷為青年增添了一絲陰霾,但並沒有完全遮掩住青年的陽光與純真。
兩人說著說著,不知怎麼的就笑了起來。
鬱藍問道:“邵先生,你當時的小學同學們知道你有那一面嗎?”
“不知道。”男人慢吞吞的說道,“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不喜歡表現出那一面。”
鬱藍勾起唇角:“但是邵先生的那一面,我見到了!”
任性的,還帶著點稚氣的邵先生。
邵銘聿也笑了。
邵銘聿帶鬱藍先去了他和他媽媽曾經住過的那幢樓。
時隔十六年,當時就非常簡陋的樓房,如今顯得更加破舊,似乎也沒幾戶人家還住在裡面。
鬱藍站在樓外,恍惚地數著樓層。
一層、兩層、三層、四層……啊,他想起來了,他和他媽媽好像住在五樓,是……靠東面的那一戶。
鬱藍的目光,定在了銹爛出一個洞的防盜窗上。
依稀記得過往的歲月中,無數次回家時,他都能看到晾曬在那兒的衣物。
他們上樓,進了屋子去看。
一室兩廳,空蕩蕩的,角落結滿了蛛網,不知道是多久沒人住進來過了。
但是鬱藍也依稀能想起來,玄關那兒總是掛著他媽媽從抓娃娃機裡抓出來的一個小海豚娃娃,對面的牆邊原先有一張米色的小沙發,沙發正對著電視機。
飄窗邊養著幾盆他媽媽最喜歡的小花小草,鬱藍還總喜歡把他養的小烏龜放去窗邊曬太陽。
還有……
邵銘聿走到靠近臥室的那一面牆邊,說道:“這里以前掛了很多的照片。”
鬱藍也走過去。
“你媽媽住院後,我就派人幫她把這裡的東西都收拾了起來,退了租。”邵銘聿低聲道,“那些東西,現在都還在莊園裡。”
鬱藍吃驚:“在莊園裡?”
“嗯。”邵銘聿莞爾,“在後頭的一個庫房裡保存著。”
“邵先生……”鬱藍的鼻子又酸了。
“要變成小哭包了嗎?”邵銘聿刮了刮鬱藍的鼻子。
鬱藍小聲道:“我以前真的不愛哭的。”
“我當然知道。”
還是孩子時的阿藍,就算是在地上摔了跤,也不會哭泣,只會馬上爬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興沖沖地朝他跑去,叫道:“大哥哥,大哥哥,我們玩那個!”
想起那個夏日,邵銘聿的眸色也更加得柔和了下來。
鬱藍又去自己和他媽媽的房間轉了一圈,心情複雜。
他知道很多的記憶要慢慢地才能找回來,急不得,可是心中總覺得缺了一塊。
他問道:“邵先生,我媽媽後來是生了什麼病?”
邵銘聿沉默片刻,說道:“……癌症,其實我遇見你們的那天,她已經有症狀了。”
這是後來確診後,女人坐在床頭回憶時,喃喃著告訴他的。
那段時間,她總是覺得腰酸,胃不舒服。
那個夏日,和還是孩子時的邵銘聿告別後不久,她的胃就又疼了起來。
她以為是和兩個孩子一起吃了冰淇淋的緣故,症狀出現時冷汗都冒了出來,腦袋也有些暈眩,進廁所後就吐了起來。
在那之前,她匆匆的和郁藍說了一句,在廁所外等一等媽媽。
可是等到她出去時,孩子已經不見了踪影。
鬱藍聽了,說不出話。
心中很難受,可是他甚至想不起來,他們母子倆分開的那短暫的片刻裡,發生了什麼。
他揪住了邵銘聿的襯衣。
邵銘聿的眸中泛著憐惜,輕撫著他的臉吻他。
而當他們兩人站在當初相遇的那家遊樂場之後,時光更是彷彿倒退回了十六年前。
鬱藍看著不遠處的花壇,幾乎能想像到他的媽媽穿著一身長裙,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的身影。
而他也久久地站立在那裡,注視著時光洪流對岸的那個女人。
如果沒有人販子,他們母子倆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媽媽是一名模特,卻也是一名沒什麼名氣的模特,她為了追夢,才會從三級星域來到二級星域,可惜夢想的實現太過艱難,生下鬱藍之後,她的工作就更少了。
但是如果鬱藍沒有被人販子抓走,那等到一切都穩定下來了之後,她是否還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呢?
還有她的病。
如果鬱藍沒有被人販子抓走,她是否會更快的意識到自己該趕緊去醫院,是否能夠全身心積極地投入治療,在先進的醫療技術下,是否能活下來呢?
可惜沒有如果啊。
最後在墓園,看著那塊墓碑,和墓碑上,小小的照片中微笑著的那個女人,鬱藍抹掉眼淚,喃喃道:“邵先生,我喜歡我現在的這條路。我想走下去……”
這是他媽媽也曾經愛過的路。
無意中,他們母子倆分開了十六年,又重新走回到了一起。
鬱藍想走下去,走下去,也許就能實現他媽媽未完的夢想了。
墓碑前,男人緊緊握著他的手。
……
回到莊園後,鬱藍很快又進行了第二次的記憶治療。
劉叔和江姨徹底知道了鬱藍的情況,都心疼得不行。
他們也是這時才明白後頭的那間庫房裡一直存放的是什麼東西,急吼吼著要重新整理出來。
那邊雖然並不雜亂,但到底不是經常去打掃的,總有一些灰塵積著。
鬱藍哭笑不得,說不急。
他覺得,等能空出時間了,他自己慢慢地去整理也挺好的。
在莊園裡又休息了兩天,身體徹底地恢復了之後,鬱藍和方平平去見了一回尤清,簽下了合同。
下一季度的秀場還有點遠,但是一些的拍攝工作很快就要開始了。
約好時間之後,尤清打量了一下鬱藍,說道:“感覺你和前段時間又有些不一樣了?”
說不上來不同在那裡,但是能明確的感覺到,青年發生了一些變化。
——更加吸引人的變化。
鬱藍想了想,笑道:“嗯,就是對這條路,更加堅定了一點。”
尤清眨了眨眼:“相信我,這條路就是為你準備的。”
察覺到鬱藍改變了的不止尤清一個人。
《V》舉辦了一場時尚晚宴,主編把鬱藍也邀請了過去,見到他時發出了和尤清一樣的感嘆。
恰好鬱藍登上內頁的這一期《V》剛剛發售,他這位時尚圈新人在網上又一次引起了強烈的熱議,在這場晚宴的現場也奪得了不少人的目光。
今天他穿的是邵先生後來讓設計師專門為他量身定做的正裝,頭髮全部向後抹去,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這張臉蛋的優勢,也變得更加明顯。
鬱藍第一次駕馭這種髮型,總覺得有點尷尬,但是方平平一直在說:“很好看,很帥氣!挺胸抬頭!”
鬱藍也不太擅長這種場面,一直躲在角落裡喝酒,可惜不論他躲到那兒,似乎都有目光跟在他的身上。
他還撞見了文瓊,文瓊依舊和上一次見面一樣,笑吟吟的,問他:“真的對娛樂圈沒興趣?你這張臉,在圈內是絕對的優勢。”
鬱藍不知道文瓊為什麼會對他鍥而不捨,搖頭拒絕道:“抱歉,我現在還是想先做好一個模特。”
文瓊聳了聳肩,又突然道:“你和邵總怎麼樣了?”
鬱藍一楞,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過來,摟住了文瓊的肩。
文瓊頓了頓,看向對方時,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對方也低頭看看他,勾唇。
兩人之間的曖昧,誰都察覺得出來。
文瓊對鬱藍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下次再聊吧。”語罷,就和男人一起轉身走了。
鬱藍突然想了起來,他之前誤把文瓊當做了情敵,可是上一次在餐廳裡見面,他雖然醉酒了,卻依稀記得邵先生對文瓊的態度很冷淡,或者說,甚至好像是有些反感的。
可是文瓊,看起來卻……
“文瓊怎麼好像對你挺感興趣的?”方平平嘟噥道。
鬱藍皺眉。
方平平也沒多想,湊到鬱藍的耳邊小聲道:“說起來,圈子裡一直在傳文瓊有金主,沒想到是他啊……”
剛才摟著文瓊肩膀的那個alpha ?
鬱藍疑惑問:“那個人是誰?”
方平平“巴拉巴拉”八卦了起來,是某某集團的老總,頂級豪門的大少爺,這豪門程度和邵先生不相上下……
方平平說著說著,心情有些複雜。
比起鬱藍這個新人,文瓊雖然是娛樂圈頂流,算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那一批人了,但方平平始終覺得,還是鬱藍更幸運一些。
鬱藍聽著,心裡也有些微妙,他回頭看了文瓊一眼,見時間差不多了,就跟主編道了聲別,走出了會場。
今天恰好邵先生也和客戶在外面吃飯,特意定在了這家酒店,就在他們的樓上。
晚宴開始前,邵先生說過,他這邊好了就發消息說一聲。
鬱藍髮完消息,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緊張的聲音:“請等一下!”
他下意識回過頭,一大簇玫瑰花擠到了他的面前,把他嚇了一跳,後退一步。
周圍有個別路過的人看了過來,方平平反應過來,立刻擋在鬱藍的面前,那個男人卻還死命想擠過去,漲紅了臉道:“花、花是我剛讓助理買回來的,請你收下,和我交往吧,鬱藍!”
會場裡有些人都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方平平有點瘋,對鬱藍喊道:“你先走,你先走!”
鬱藍認出這個男人今天好像確實在晚宴會場,也隱隱記得這個男人好幾次都在看他,卻沒想到他都要離開了,對方會突然來這一出,趕緊點點頭,轉身要跑,正好撞見走下樓梯的男人和林助理。
林語吃驚道:“鬱先生!”
“邵先生!林助!”鬱藍趕緊跑過去。
邵銘聿瞇眼看了看不遠處那個舉著玫瑰花的男人,臉色微沉,把鬱藍的腰給勾了過去。
而那個舉著玫瑰花的男人看清楚了邵銘聿的臉和他的動作,傻眼了。
鬱藍推推邵銘聿:“邵先生,快走快走!”
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不遠處,直到對方驚恐地把玫瑰花收回去,藏在身後,才帶著鬱藍轉身離開。
鬱藍心有餘悸,等到回過神來,就發現男人的臉色不對,連林助的臉色都很微妙!
鬱藍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小聲問:“邵先生,你怎麼了?在生氣?我都不認識他,也沒和他搭話!”
沒必要這么生氣呀。
恰好他們已經走到了地下停車場的車旁。
林語尷尬地看了看boss,boss未作反應。
林語又看了看鬱藍,鬱藍更加迷惑了,頭頂上都有三個問號。
林語嘆了口氣,替他們打開了後座車門。
鬱藍茫然地走過去,隨後腳步停在了車門前。
……後座那兒,靜靜擺著一束超級大的紅色玫瑰。
鬱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