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影走了有一會兒,忽然停了下來。
他低下頭,將地上的一顆石子踢遠了一些,動作散漫悠然。
深夜沉寂,空曠的長街上回蕩著「啪嗒」的聲響,叮叮咚咚。
「還不出來?」慕影勾著唇,似乎在笑,聲調卻已然冷了下來,「是讓我親自去請你?」
「……」
周圍依舊靜默,半晌,才有一個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
「若是慕兄能親自來請我,是我的榮幸。」
慕影鳳眸微眯,緩緩念出了來人的名字:「葉瑄。」
「真是巧。」葉瑄微微一笑,「夜裏睡不著出來走走,也能碰見大名鼎鼎的慕影少爺。」
「我不吃你那一套。」慕影淡淡地看著他,「有話就直說,沒事別擋路。」
同是一輩人,他當然知道葉瑄。
葉家的這一輩,出色的也就那麼幾個。
但是他對這些同齡人,接觸不多,也沒有多少好感,點頭之交罷了。
葉瑄聞言,稍稍地沉默了一下:「我瞧慕兄的樣子,應該已經得到陰陽石乳了吧?」
「怎麼?」慕影漫不經心地笑,「你也要來插一手?」
陰陽石乳,他可是要給他寶貝妹妹的。
「不瞞葉兄,我是想插一手的。」葉瑄頷首微笑,「但是奈何我打不過慕兄,所以隻好放棄了。」
慕影抬眸,眸色寒冷。
「不過——」葉瑄沉吟了一下,「據我所知,慕家似乎並不信華胥大陸出現了陰陽石乳吧?」
否則,也就不會派慕影下來了。
在他們這一輩中,慕影委實太不合群。
然而,這位少爺,又是他們之中最強的那一個。
比起扶家新生的那位言靈師,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到這句話,慕影皺了皺眉:「你來堵我就,就是為了同我說這些?」
他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事就說。
說不通的話,那就隻好動手了。
畢竟,拳頭才是硬道理。
聞言,葉瑄的眼神凝了凝,而後笑著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好奇,慕兄要將這陰陽石乳用到什麼地方罷了。」
「好奇?」慕影點了點頭,扯著唇角笑,「好奇也沒用,不該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
他雖然和葉瑄接觸不多,但也對這位葉家公子有所耳聞。
善於攻心。
「是我僭越了。」葉瑄並不動怒,聲音依然平靜,「我此次前來,倒是有別的重要的事情要同慕兄說一說。」
「沒興趣。」慕影生出了幾分不耐煩,長腿一邁,看都不看葉瑄一眼,直接朝前走去。
下一秒,葉瑄開口了——
「我在華胥大陸,見到了一個女子,同慕兄長得十分相像。」
慕影的身形驀地頓住,霍然抬頭,目光如刀般看了過來。
幾乎是剎那間,他身上的威壓磅礴而起,十分迫人。
「開始,我還以為她是慕家流落在外的子嗣。」葉瑄彷彿不曾注意,仍自顧自的說道,「不過後來我托家族裏的人查了一下,卻發現慕家是沒有這樣一個人的。」
慕影微微冷笑一聲,但沒有說話。
葉瑄笑笑:「慕兄可能不知道,這個女子的名字都同你十分的像,喚做……」
「慕淺。」
聽到這個名字,慕影眸色深了幾分,眼神漸冷。
當然不可能在族譜上查到,因為……在十幾年前就被抹去了,一點痕跡也無。
「所以我就很奇怪了,為什麼天底下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葉瑄搖了搖頭,「不過既然這件事情既然是和慕兄有關,我就想著來告知慕兄一番。」
「呵……」慕影低低一笑,「恐怕不是單純的告知吧。」
「慕兄誤會了,我對你們慕家的事情並沒有任何興趣。」葉瑄淡淡一笑,「畢竟,若是慕家能鬥起來,我還會很開心。」
慕影不置可否:「你倒是坦誠。」
「就說到這裏了。」葉瑄淺淺莞爾,「下次再見,就是萬靈了,如果慕兄來葉家,我會很歡迎。」
說完,他的身形再度隱入黑暗之中,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慕影站在那裏,眉目冷沉。
他知道,葉瑄絕對不是在告知他,而是在有意無意地威脅他。
如果他到時候不去葉家,他妹妹還活著的事情,一定會傳到慕家。
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威脅?
慕影勾唇,真是有趣,他最不怕的就是威脅了。
誰想威脅他,他就讓這個人後悔一輩子。
他的妹妹,他來護。
**
這個夜晚的不落城,到處都是爭鬥。
刀劍相交的聲音傳來,連那些沒有去地下拍賣會的人,也被驚醒了。
他們在得知陰陽石乳居然就在不落城中的時候,一個個都震驚了,然後迅速的加入了爭鬥之中。
嘶鳴聲、馬蹄聲、慘叫聲……連成一片,放眼望去,一片血紅。
「真是美妙的景色。」夜空之下,血域域主滿足地喟嘆了一聲,「看到了麽,這就是人類的貪心,為了一株先天靈源,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少君,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那木頭面具隨著他的笑聲不斷顫動著,發出「哢噠」的聲響。
一場戰鬥下來,血域域主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濕,狼狽不已,而他的右手還牢牢地握著那柄紫色的大鎚。
他大口喘著氣,顯然是耗力過多。
相比起來,容輕就要優雅了不少,他依然還是初時的模樣,連汗水都不曾沁出一滴。
淵渟嶽峙,顏如舜華。
緋衣男子眸光淡淡,毫無波瀾。
他唇角微勾,似是輕哂:「假的東西,也敢拿來用。」
此話一出,血域域主的臉色瞬間變了,脫口:「你怎麼知道這是假的?」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才對!
一般人,對先天靈寶的了解都寥若晨星,遑論能辨別出這是何種先天靈寶了。
更不用說,還能憑著眼力來鑒別先天靈寶的真假。
他手上的血影針和紫電錘卻是不是真的先天靈寶,但除了威力,和真的相差無幾,怎麼可能會被認出來!
「你到底……」血域域主終於收起了先前那副輕蔑的態度,聲音沉了下來,「是什麼地方的人?」
「你永遠達不到的地方。」容輕眼神漠然,緩緩抬起了手,「想看看,真正的先天靈寶麽?」
聽到這句話,血域域主的瞳孔猛地收縮了起來,他驚聲:「真正的……先天靈寶?」
他當然是見過真正的先天靈寶的,就在大乾的那座寶庫裡。
雖然,那位機關師確實厲害,不過這點伎倆在他面前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很輕易地就通過了所有陷阱。
然後,他在那最深處的密室中,看到了嵌在一塊石頭裏的七星挽月鞭。
可讓他無比憤怒的是,他竟然無法將七星挽月鞭拿出來。
並且,那七星挽月鞭彷彿失去了靈性,如同一條破舊的麻繩一樣。
血域域主知道,如果是真正的先天靈寶,根本沒有那麼容易認主。
如果沒有那個緣,縱然實力再高,也無法動用先天靈寶。
所以他手上的先天靈寶,都是複製品,沒有一樣是真的。
「你居然有真正的先天靈寶?」血域域主無法相信,旋即冷笑一聲,「本主不會相信的,少君,你恐怕連先天靈寶是什麼都不……」
「知道」兩個字方才抵在舌尖,還沒有出口,就被徹底地所在了喉嚨裡,再也出不來了。
因為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此刻突然掠出了一道白光!
在那白光之中,有一道幡懸浮在內,足有四五丈之高,幡桿如同柱樑一般粗壯。
光分五彩,瑞映千條!
幡面上空空濛蒙,似有黑白二氣,而在這黑白二氣中,還有深淺不一的碧綠色來回浮動。
在這道幡出來的瞬間,萬物沉默,蒼生俱寂!
一股龐大至極的威壓,將這一方天地鎖了起來,仿若有暗潮將來,風雲湧動。
「招……」血域域主看清楚這道幡的模樣之後,不可置信地叫出了聲。
但他根本來不及將話語全部說完,張嘴就是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然而,那道幡只是浮在那裏,根本沒有動。
只是散發出來的威壓,就讓人難以匹敵了。
「因為有天機反噬,本君現在確實殺不了你。」容輕淡淡,「但是讓你暫時安靜一段時間,還是可以。」
下一秒,血域域主又是一口鮮血吐出。
「砰」的一下,他的雙腿被迫跪在了地上。
體內的靈力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散著,顯然,已是重傷之軀!
「呵呵呵……」血域域主忽然狂笑了起來,「好!好一個真正的先天靈寶,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件先天靈寶,看來,你是……」
似乎有些忌憚,後面的話並有說完。
「不過,恐怕你也要完了。」血域域主笑得越來越張狂,「少君,你在這裏動用它,再加上天機反噬,現在的你是不是有種……嗜血的衝動?」
聽到這句話,容輕眉梢一動,神色依然漠然。
而令人驚異的是,他那雙一向冷冷清清的墨色重瞳中,有著血色瀰漫開來,點點渲染而上,直到雙眸全部變成了紅色。
血色瞳底有著曼陀羅的花紋在緩緩流轉,泛著瀲灧的波光。
明明是那麼淡若薄雪的一個人,在此刻卻妖異盡顯,魅意流轉。
勾魂攝魄。
這是他身上從來都不會出現的形容詞,但如今最終顯現出來的時候,流露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瑰麗之美。
「聽到了麽,少君?」血域域主仍然跪在那裏,但他露出了得逞的神色,「心臟跳動的聲音,鮮血四濺的聲音。」
「你的暗面,要醒了。」
黑暗中,容輕靜靜地站在那裏,靜到呼吸可聞。
緋衣無風自動,那血色的雙眸更襯著他肌膚如雪。
幾縷髮絲垂下來貼在他的臉上,唇染霞光。
下一秒,「哐當」一聲響。
原地,已了無了蹤跡。
**
有聲音,在一次一次地喚著睡夢中的人。
「阿慕?阿慕!」
君慕淺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慕影擔憂的面容。
她捂著胸口坐了起來,呼吸微微急促,不確定道:「哥哥?」
「我在這。」見到她醒來,慕影鬆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疲憊,「你終於醒了。」
「醒了?」君慕淺按了按頭,「怎麼回事?」
她這是怎麼了?
她隻記得,容輕強製性把她送走,後面的事情,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在客棧門口發現你的。」慕影回想著,「你一直睡著,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沒有醒。」
「我睡著了?」君慕淺眼神暗了暗,「可是我怎麼沒有印象……」
「是太累了麽?」慕影的手貼了貼她的額頭,「還好,不燙。」
「我沒事。」君慕淺搖頭,「哥哥,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慕影嘆了一口氣,「不落城裏亂做一團,外面都是屍體,落腳都難。」
只是一夜的時間,不落城就死了成千上萬的人,全部都是因為爭奪陰陽石乳。
「一天……」君慕淺重複了一遍,忽然抬頭,「哥哥,見到容輕了嗎?」
不待慕影回答,她迅速翻身下床,查看著四周。
「別找了。」慕影冷著眉眼,「你的美人丟下你跑掉了。」
真不可靠,他是不會把他的妹妹交給這種人的。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聽到這句話,君慕淺很是平靜,「雖然他是有些冷,但是說過的話,不會食言。」
容輕說讓她等他,那麼他就一定會回來。
君慕淺的眸光一沉:「我要去找他。」
「外面都是屍體,你去哪兒找?」慕影一把攔住,臉色有些難看,「還不知道你是怎麼昏過去的,我幫你去找。」
口吻不容置疑:「聽話,阿慕,若是他會回來,你出去了豈不是會錯過?」
聞言,君慕淺的動作一頓,果然不動了。
「好好休息。」慕影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幫你把你的美人帶回來。」
說完,便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不行……」君慕淺喃喃,「還是不放心。」
她身體定然沒有什麼事,那麼她睡過去定然是容輕的手筆。
而現在,容輕並不曾出現,難道是和血域域主還沒有打完?
又或者是出現了天機反噬,在某個地方養傷?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必須去找他。
君慕淺緩緩吐氣,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後,然後瞬間發動了地遁術。
**
仍是深夜,但已經過去了一天,城內還隨處可見鮮血白骨。
可以想像,先前的廝殺是多麼的激烈。
看見這些,君慕淺並沒有任何觸動,當初她被追殺了一萬七千裡所殺的人,遠比這要來得可怖。
容輕,會在什麼地方?
君慕淺擰了擰眉,不落城太大,她雖然發動地遁術能迅速走完一圈,但是這樣靈力就會消耗殆盡。
倘若碰上了什麼人,難有一戰之力。
只能慢慢來了。
君慕淺耐著性子,開始在不落城中搜尋著,耳邊能聽到拖拉屍體的聲音,應該是宗門聯盟的人在收拾殘局。
幾乎所有宗門都退出了不落城,也沒有人知道陰陽石乳去哪裏了。
走了有一個時辰之後,君慕淺停下來,準備休息一分鐘。
而就是一個呼吸的時間,忽然,有一道身影迅速從她面前掠過,快到肉眼難以捕捉。
但旋即,那道身影停了下來,然後緩緩地抬頭。
在看到那張面容的時候,君慕淺的身子驀然一震,倏地睜大了雙眸,。
仍是熟悉的緋衣,仍是熟悉的身姿,不同的是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那半張銀白色的面具。
被隱藏了不知多久的面容,也終於在此刻暴露了出來。
但是,君慕淺卻沒能來得及仔細凝視這張她肖想了已久的臉,因為她看到容輕笑了。
他笑得妖異邪肆,雙眸瀲灧。
剎那間勾魂攝魄,顛倒眾生也不為過。
下一秒,「唰」的一下,他掠了過來。
君慕淺的呼吸一緊,便看到那修若梅骨、白皙如玉手指慢慢地撫上了她的胸膛。
容輕開口了,聲音低低,十分誘人:「慕慕,我聽到了你的……」
「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