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幾日連下大雨,路子泥濘難行。秦不晝由著馬兒慢行,便跟白離川搭話。
秦不晝問:「白兄是哪裡人?」
「皇安人。」
秦不晝笑道:「聽說皇安城有皇安酒和武林盟。你可見過那武林盟主?」
白離川撥開吹在臉上的髮絲,淡然道:「武林盟主沒見過,皇安酒倒曾有幸飲過。」
傳,皇安城有酒「花醉眠」,價值千金。其入口甘冽醇厚,後勁強而回味無窮,飲一杯可醉裡夢回前塵。後來花醉眠就被稱為皇安酒。
秦不晝也曾聽說過,有些好奇:「那皇安酒真能讓人夢回前塵而不知醉?」
白離川說:「皆是人傳的虛名罷了。哪怕只是一碗水,想醉的人自然會醉,清醒的人始終清醒。」
一路上走走歇歇,暮色-降臨的時候,秦不晝和白離川終於進了淮寧。
淮寧城過後有一山一原野,跨過高山和曠野就是皇安。
白離川因著性子很少發話,主要都是秦不晝在說,這時被旅途顛簸得有些困頓。秦不晝看他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就說:「不如先找個客棧歇息吧。趕路一天,倒也累了。」
雖是這麼說,秦不晝卻興緻勃勃得很,聽說淮寧的包子好吃得很。
白離川算是知道了這人就是個愛玩的性子,雖然有些奇怪為何與君無痕描述不同,畢竟君無痕所說的秦不晝是個武癡,並不像重口腹之慾的人,但也並未做他想。
總歸還有一個月,優哉遊哉地到皇安也沒什麼。
怕的就是有些人不會就這樣讓他安穩抵達。
秦不晝找了個人,問了路,便找了間當地人口中還不錯的客棧住下。
如今距武林大會日子還長著,到了春分前幾日,這客棧必定客滿。秦不晝把馬交給店家,將包袱放到客棧,就想要上街溜達。可想到了自己答應照顧白離川,於是轉身問道:「在下要出去一趟,白兄可要隨我一同?」
白離川輕輕搖頭,將自己的包袱放到桌子上:「今日有些乏,我便不跟了。」
秦不晝說:「是挺累的,你好好休息吧。」
客房的門開了又閉合,昏黃的燭光中,白離川坐了一會兒,起身解了蒙眼的黑布,露出一雙狀若桃瓣的眼眸。
淡淡的葯香從黑綢布中逸散出來,白離川換了葯,重新繫上綢布,手指隔著粗糙的布料慢慢撫上自己的眼瞼。
還是……看不見。
拳頭不知覺地緊了緊。
半開的窗邊被風吹得在牆上砰砰撞擊了兩下,借著這幾聲的掩護,有黑影掠過陰暗的角落。遮了雙眼的白離川似是毫無察覺,伸手撫摩著被布包裹著的古琴,下一刻突然掀桌暴起轉身抱著琴往後狠狠一揮,擋住了來人壓滿殺氣的第一招。
「鏘——」古琴沒有出現任何裂痕,襲殺者的劍卻應聲迸碎。
「你沒有瞎?!」那人驚呼。
「殺手榜第三蘇青?」白離川淡然確認道,「一劍。」
蘇青尚未反應過來這一劍是什麼意思,白離川振袖微轉,單手扶琴,曲起另一隻手臂拍在琴身之上。「錚——」
長劍出鞘。
卻說秦不晝這時正抱著滿懷的油紙包,在街上遊盪。和他曾經待過的第三世界皇城的精緻夜市不同,淮寧的夜市更加熱鬧,賣小食和小裝飾的攤子也格外多。
興許因為武林大會將要到來,街上有不少隨身佩戴刀劍的武者三兩成群。秦不晝從油紙包裡摸出一個生煎,咬一口,輕輕一啜,滾熱的湯汁肉味濃醇,肥而不膩,整個塞嘴裡,先是舌尖往上一頂再用力一抿,濃香盡收,再嚼了嚼,摻了一絲甜的鮮味瀰漫口腔。
怎麼能這!麽!好!吃!
秦不晝眯著雙眼,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得到了升華,幸福指數如同小火箭piupiu上竄。
當秦不晝漫無目的逛到一處地方時,卻看到一幢燈火極為明亮的樓前聚集著許多人,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秦不晝眨了眨眼,心想難道這有什麼特色菜品不成,不過往那方向走了不久,秦不晝就看到幾個女子在門口或二樓窗邊向路人拋絹,還不時擺出各種柔美嫵媚的姿態,頓時明了,感情這就是個煙花之地。
秦不晝本來的期待頓時就落空了,慢吞吞吃著生煎包剛要經過,那老鴇就轉過身來,拉著秦不晝的袖子蹭了過去:「喲——這位公子長得真俊,來的就別走了,到裡面快活快活。」
老鴇說著抬起頭,看見了秦不晝的臉忽然有些呆。
秦不晝終於從脂粉堆裡脫身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倒不是他憐香惜玉,而是實在要護著懷裡的包子不好動手,最後還是甩了個輕功飛上房頂才堪堪逃離。
回到客棧,快步上了樓,推開房門,竟看到椅子倒了,桌子上的茶壺也早已摔在地上碎成渣渣,秦不晝狠狠皺眉,叫了幾聲「白兄」,卻無人應答。
秦不晝正準備出去找,此時正好小二拎著簸箕上了樓,見秦不晝便問道:「公子何事。」
秦不晝問:「你可看到和我同行的那公子?」
那小二卻是笑著回了句:「那位公子不良於視,之前似是在房裡摔了一跤,店家讓我來收拾。那公子卻是帶著琴去院裡了,您快些去尋他吧。」
秦不晝微鬆了口氣,第一天就把人弄丟他就真成了笑話了。
想了想,自己出去找樂子,把他一人晾在客棧,那白離川本就是個盲人,不由稍有些歉疚。秦不晝從自己行李裡翻出那壇他從魔教帶出來的桃花酒,便往院中走去。
這客棧建造臨湖,那湖便也成了客棧一景,距岸不遠修了個湖心亭,裡面擺著石桌石凳之類。秦不晝遠遠就聽見了琴音。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秦不晝覺得這琴的音色比起之前有些許偏差。說不上哪個好,但總覺得就是不一樣了。
秦不晝循著琴聲走過去,卻看見裡面的人正坐亭中央撫琴,燃了燈燭。
明明是個瞎子,偏要點燈做什麼。
秦不晝這麼想著,不由問出來:「白兄撫琴,乘著月色便好,為何點燈?」
白離川撥弦的手指柔軟似雪花飄落,聞言停下,輕輕抬起頭。被黑布蒙著的雙眼看向秦不晝的方向。
「月光不夠亮,我怕你找不到我。」
秦不晝心一顫,扯起嘴角笑道:「白兄莫不是忘了我是習武之人,能明眸夜視。」說著走過去。
他這一走近,白離川就嗅到他袖子上沾的那股濃烈甜香。
「秦兄身上有脂粉味……秦兄去了煙柳地麽。」白離川眉尖蹙起,認真說,「你好歹也是一教之主,至少該去高雅些的去處。」
「何為高雅去處,你歧視妓子?」秦不晝嗤笑一聲,把酒罈擱在桌上,伸手揭封。
白離川搖頭:「妓子也是為謀求生存,並無貴賤一說,但於秦兄身份終歸不……綿澤芳香,甘冽清醇,好酒。」
秦不晝笑吟吟:「是啊,好不容易偷了兩罈子出來,那傻廚子現在估計在哭吧。」
說著擺好一套自己順手帶出來的夜光杯,給白離川斟上一杯。
「秦兄心意我領了,但白某不善飲酒……」白離川蹙眉。
「白兄是想我喂你不成?」秦不晝對天翻了個白眼,撇撇嘴把酒杯塞他手裡,「最煩你們這種假正經,明明也是愛酒之人,見了好東西不肯要還偏要推辭,非要人求著你喝?」
白離川輕輕勾起嘴角,搖了搖頭,向秦不晝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白離川笑嘆:「不愧好酒。」
「沒錯吧?」秦不晝尾巴翹上了天。
兩人你來我往,不一會兒就將這壇桃花酒喝了個底朝天。秦不晝把罈子倒扣著往底下拍了幾下,舔乾淨最後幾滴,醉醺醺地趴在桌上。
白離川蒼白的雙頰泛著淡淡緋紅,安靜地抱著琴,不時撥弄兩下。
秦不晝歪著腦袋看了白離川一會兒。武者可以用內力催動醒酒,但秦不晝並不想這麼做。現在吃飽喝足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感覺讓他覺得熨帖極了,人生就是這樣才有趣。
「白兄?你還醒著嗎——」
秦不晝湊到白離川邊上,拖長調子問。
「秦兄?」白離川感覺到秦不晝貼的極近的炙熱氣息,輕聲道。
秦不晝突然伸手挑開了白離川的蒙眼的黑綢布。
白離川因飲了酒,動作有些遲緩,並未來得及阻止秦不晝。不過他也沒有保持神秘的意思,若秦不晝好奇就任他看去。於是秦不晝便發現白離川竟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似美玉晶石,清澄剔透,湛湛生輝。
秦不晝發愣,看著那雙漆黑眼睛覺得恍惚。當聽到一句「秦兄在想什麼」,才回過頭來。
「沒什麼。」秦不晝輕咳一聲,想要喝酒來掩飾方才的失態,卻發現酒已經飲盡,杯裡的是白水。一片花瓣掉在了酒杯裡。
只聽白離川嘆道:「起風了。」他撚起桌上的一片花瓣,撥了一下琴弦,「今年花開得早,春分一到,都被吹落了。」
秦不晝點點頭:「是啊。」
白離川又試了幾個音,覺得興緻上頭,即興演奏起琴曲來。
夜風吹著,小曲兒聽著。秦不晝漸漸有了倦意,他半睜半閉著眼拄腮聽著白離川演奏,到最後懶得動彈,便趴在石桌上閉眼睡了過去。
秦不晝氣息安穩之後,白離川停止了演奏,將墊著琴的大氅抽出,走到秦不晝身邊,先是輕手輕腳剝了他的外衫,然後將大氅蓋在秦不晝身上。
白離川手一揚,把他沾了脂粉味的外衫丟在了地上。不知是有意無意,那外袍質地輕薄,被夜風一吹,就飄飄零零地刮進了亭外湖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