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秦不晝換好那繁複的衣裳,穆清剛想退後欣賞,下一刻就被掀倒在了馬車內的小榻上。
霸道的吻毫無徵兆地帶著桃花糕香甜的味道長驅直入,毫無章法,彷彿只有最原始的衝動,迅速啟開穆清的齒貝,舌尖卷過對方的舌頭,強迫他與自己糾纏在一起。
穆清微微睜圓眼,抬起手臂抵在秦不晝頸上,試圖告訴他這裡是隨時可能有人進來的車廂,秦不晝卻一腿抵入穆清雙腿之間,束縛住他的雙臂和腰肢,把穆清的身體全部嵌入自己懷中。
唇與唇的廝磨如同饑渴的野獸一般,氣息帶著成年男人獨特的熾烈氣息,穆清越是不安越是羞恥,秦不晝的征服欲就越發洶湧,甚至連牙齒的磕碰都不能讓他放開對方,悉數將那嗚咽和言語吞下。
銅鏡中,兩個本就貼近的身影幾乎合二為一。彷彿水與乳、血與火,失落靈魂的兩半,沒有一絲縫隙地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秦不晝的手開始不安分地往下摸索時,穆清朦朧的眼神才逐漸變得清明,氣息不穩地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夠了。」
秦不晝鬆開穆清,呼吸也為剛才的兇猛進攻而有些亂。他在榻上盤膝坐下,歪著腦袋瞅著雙頰泛紅微喘著氣的穆清,若無其事地將梳子遞過去:「替我梳頭。」
左護法在外等候了半晌,其間突然聽到什麼東西翻倒的聲音,不過很快就平息下去。直到過了半個時辰,秦不晝才率先掀了馬車門簾一矮身鑽了出來。
左護法下意識抬起頭,卻愣愣怔怔地,幾乎辨不出這是平日那個潦草隨性,甚至有些邋遢的秦不晝了。
七重玄衣,最裡是深色貼身中衣,外層罩了玄色廣袖長衫,那長衫有著暗藍色幽蘭紋理,如正在人身上淌著的一捧流水,更外層則是後擺曳地的黑紗,以極細的銀絲綉織出桃花暗紋,而最外罩著的四層玄紗卻輕薄如蟬翼,如煙如霧。
一頭長發束於剔透玉冠,柔順漆黑,與冠下墜的珠玉交織著如瀑傾瀉,抹了帶有淡淡桃花香的髮油。
無論是那雙澄清的眼,頸部優美的線條還是濃密微垂的睫毛都在述說著男人的慵懶與愜意,他隨意站在那裡,令人見之覺得如沐春風,又似乎這春風裡藏了什麼令人悚然的危險。
端地是,矜貴無雙,湛然若神。
秦不晝隨意把玩著手裡的銀面具,玩了一會兒將面具扣在臉上:「如何?」
左護法施禮,真心嘆道:「教主威儀無雙。」
廢置古殿以白石為牆,灰石為頂。看似平常,卻少有人知那白石是鋪君王腳下路的白石,那灰石是築皇陵的灰石。
據說這古殿正在建造時,有人從古殿下挖出一口冰棺,其中冰尚未完全消融,兩具成年男子的白骨相依偎在一起,無人能將其分開。當今國師斷定此處曾為數百年前盛極一時的某個王朝的皇陵,乃不祥之地,此後便一直荒廢著。
也不知這故事是真是假。
秦不晝離開馬車,乘上左護法為他準備的轎輦。抬眸望著這座看似粗糙的古殿,卻覺得心中某根弦彷彿被觸動了。
古殿中幾乎座無虛席,有人坐著,也有許多人站著,而人群中最耀眼的無非是那幾個。
只看那墨玄君家的無痕公子白衣翩翩,清逸絕倫;雪羽滄盟的掌權人嚴鳴,手執羽扇,笑意盈盈。那一身紅衣的自然是出雲諸國的白芷,據說是當今江湖毒術第一人的親傳弟子,還有大陸第一強國寒武的大皇子,看上去莊嚴冷肅如雕像。
那寒武帝國的大皇子身旁坐著的人也同樣是紅衣。只是雖穿著男裝,明眼人卻能一眼看出這是個妙齡少女。
大皇子和那少女交談時,肅穆的神情就會變得更肅穆,耳朵尖卻紅紅的。
正當一位中年俠士提起輕功飛身上了台,輕咳一聲打算開始講話,一聲悅耳無比的輕吟聲,就好比來自遠古時代的洪鐘之音,響徹了整個古殿。
所有人不由被這聲鍾吟吸引,朝古殿殿門望去。
數名二八年華的少女,銀袍外罩紅紗,邁著蓮步款款而來。眸若秋水,水袖翻飛,纖細玉手執槌在另一手持的小磬上輕輕敲擊。那些小磬的質地似石似玉,柔潤圓融而空靈的磬音便在空曠的大殿中迴響。
玄底銀絲勾邊的旗幟在風中翻飛,巍峨壯觀,兩面旗幟分向兩側展開,兩隊浩浩蕩蕩身著黑鎧配刀的護衛分列,便終於顯露出了那真正的來者。
一架轎輦。
華蓋如雲,紗幔垂下,看不清轎中人的模樣,只能隱約窺見他的衣袍下擺有著繁複銀紋。轎輦的華蓋上也有銀紋,扭曲著匯聚成一系飛鳥。
人群中有個聲音低低道:「南淮教。」
桃花與飛鳥,正是南淮教的標誌。
現在應該改稱魔教了。
時隔六十年。出走的南淮,終於歸來。
左護法從轎輦之後徐徐走出,揚眉,朗聲道:「因些小事耽擱了些時日,這武林大會……可還有我魔教的位置?」
台上的中年俠士愣了愣,忙道:「自然是有的。」表面在微笑,心中卻在暗罵,因事耽誤了六十年?這理由未免太隨意了些。
左護法也只是習慣性給武林盟找不痛快,不等引路的小廝前來,便一副主人模樣帶著魔教一大幫子人呼啦啦湧去了原屬於南淮的平台。一路上少女拋灑桃花瓣,曼妙身姿引得一些年輕俠客目不轉睛地盯著瞧。
中年俠士在武林盟地位不高不低,於是便被推出做這場大會的主持人,不過既然在那麼些地位不高不低的人中選中了他,必定有其特別之處。即便被魔教人這般下了面子,也沒有流露出尷尬,繼續主持。
秦不晝朝喬裝打扮一番站在自己轎輦邊上,侍衛模樣的穆清眨了眨眼:等著看好戲。
見穆清仰著臉瞧著自己,按捺不住想去戳他的臉,然高度差距太大,又有人注目著這邊,秦不晝撇撇嘴,卻仍起了逗弄的心思,借著紗幔遮擋給了穆清一個飛吻,唇形道:「愛你麽麽噠」。
這是秦不晝上輩子常用來逗宋辭安的舉動,穆清聽不清,讀著他的唇,卻愣了愣,耳根不著痕跡地一紅,旋即反應過來,若無其事朝他頷首,便轉開臉去。
秦不晝眸中劃過絲意味不明的流光,不再看穆清,往台上望去。
中年俠士已退出演武台,接下來便是萬眾矚目的江湖令交接儀式。
原著中並沒有這一段,男主這時候遇見了女主沈雁菱,和她在一起逃脫了許多危險,後直接在武林大會上走出來交接江湖令,卻未提及誰是叛徒。
秦不晝猜測原著中的男主是先接管了武林盟,掌握了權力再清查自己部下的叛徒。
而現在這隻則打算解決了後顧之憂再接管武林盟。
穆清看著輕功一躍上台的男人,手指微微收緊。他憑藉男主的記憶算了許多種可能,卻沒想到是穆南峰。原主最不願懷疑的人。
穆南峰,上一任武林盟主穆南音之兄,穆清之叔。
穆南峰長得風度翩翩,鬢角的白髮不但沒有顯得暮色沉沉,反而為他平添了些許儒雅。
只見他振臂抱拳:「諸位,有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武林亦不能一日無盟主。武林盟主一職,名義上為統率武林,但穆某看來實為諸位大道之上一座橋樑……」
「而今!穆某不才,願延弟、侄遺願,持此江湖副令,與主令合一,以身化橋樑,渡天下之人!」
「慢著。」骨節分明的手搭上轎輦邊沿。秦不晝緩緩道,「作為皇安十方勢力之一,秦某以為,在下有權力懷疑那江湖副令的真偽。」
此話一出,立刻便給好好的氣氛潑上一桶涼水。有附近的人瞪視秦不晝,以為魔教故意在這種莊嚴的場合與武林盟對著乾,未免太不知輕重。
穆南峰的眼神漸漸陰沉下來,洶湧澎湃的氣息在他體內緩緩而現:「秦教主,你可知你在說什麼?」任何一位有尊嚴的強者都容不得如此質疑。
秦不晝笑吟吟地說:「知道呀,我再清楚不過了。」
穆南峰冷冷道:「那教主也該清楚,凡是試圖破壞武林和諧之人,都將被我武林盟視作敵人。」
秦不晝只是笑:「南鋒先生的話……未免多了點吧?」
一股縱然無匹的渾厚內力從秦不晝指尖生出,化作一場恐怖無比的風暴橫掃而出,遮擋轎輦的紗幔瞬間化為齏粉,恐怖的力量爆開,刺目的光芒四射,上空生出無盡煙塵。
眾人隻覺詫異,如此年輕的武者怎會有這樣渾厚而強勁的內力,皆不由抬頭。
然後便覺此生詞窮。好的辭藻用盡,卻形容不出他半分。
銀面具,墨衣揚。吳帶當風,恍若畫中人。
「在下敢說這話,可不是空穴來風。因為真正持有江湖副令之人,就站在我身邊。」秦不晝緩緩起身。
便有一青年從秦不晝身旁越眾而出。
黑髮整齊,面容淡漠,背後背琴,腰間佩劍,雙眼凜冽若冰雪,青袍沒有一絲褶皺。
有人認了出來:「是公子穆清!奇怪,南峰先生不是說他死了麽……」說到最後,這人似恍然大悟般,沉默了。
穆南峰方才的解釋其實很聰明,真假摻半。他表明穆清其實是前任盟主穆南音之子,在身受重傷後將江湖副令託付給作為他「最信賴的叔叔」的自己,便咽了氣。
這樣做一石二鳥,既能增強他得到江湖副令的可信度,又能在日後真正的穆清出現時反咬一口汙衊對方為假扮。
只是他算漏了穆清竟被秦不晝渾水摸魚帶到現場,當面和他對質。
本該完美的解釋,如今卻是錯漏百出。
誰是誰非,一目了然。
穆南峰沉默片刻,猛然抬頭:「穆清,我向你提出擂台生死鬥,爾可敢答應?爾可敢答應!」他雙眼充斥血絲和決絕,精神狀況顯然瀕臨崩潰的邊緣。所有策劃一夕之間化為泡影,這其間的情緒起伏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噓聲一片。擂台生死鬥的確可解決江湖令的歸屬問題,然而是必要決出個你死我活來的,穆南峰這孤注一擲的態度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穆清公子,莫要答應這老不修!」
「穆清公子,您千萬別衝動啊!」
穆清默然,他知道原主最尊敬的便是這唯一的叔叔,必定不想看到這局面。秦不晝將手搭上他的肩,輕輕拍了拍。穆清無聲低嘆,他知道這事總要有個終結,於是抬起頭:「穆清,接受挑戰。」
不多時,一行人進入生死擂台。這擂台方圓十丈,地面堅硬。
雙方見禮,分立一丈外。
比鬥一開始,穆南峰就用上了十二分工夫。手中的劍就好似起舞的蝴蝶一般,一劍比一劍輕靈,眾人不由為穆清捏了把冷汗。
一個已經喪失理智的偽君子和名聲良好的年輕人,誰都知道該選哪個,即便之前支持穆南峰的人現在也不希望他取勝。
在眾人眼中,穆清的狀況實在兇險,然他卻始終運著輕功,不緊不慢地閃避。
穆南峰卻突然躁動起來。
「拔劍啊!你拔劍啊!」
「不要這樣看著我!你憑什麼這麼看我!」
「憑什麼父親把最好的都留給了你!」
「憑什麼你能得到阿嫵的垂青!」
「憑什麼你死了這麼多年還有人惦記你!」
「你給我拔劍,不準逃!!」
穆南峰恍惚間從穆清的面容裡看到自己那早逝的弟弟,突然發了瘋似的嘶吼著。他亂了章法,將劍胡亂朝穆清臉上身上劈砍過去。台下觀戰的江湖人這才知曉,原來這看似儒雅的穆南峰竟早已瘋魔。
穆清的眼神還是如同往常那般平靜。深邃的眸子寥廓得像將陰雨過後的晴空都收入眼中,卻隱藏著凌厲的鋒芒。
就在這一刻,清風驟起。穆清漆黑的長發飄散而去,桃花眼冷漠如冰,左手微按劍柄,緩緩抽出那滲著冷光的劍。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黑。
嗡!清脆的劍鳴聲泛起,帶著一股獨屬於這器中君子的孤傲寂寞。
一抹來自天地間的清光呼嘯而至,好似九天之上傾瀉向人世間的純銀瀑布,撕開無盡的黑暗而來,比煙火更絢爛奪目。
哢!好似骨骼破碎的聲音在死寂的風中響起,緊接著一道猩紅的血柱噴濺而出。
穆清垂下持劍的手,血珠順著劍身滴落到地面上。
一劍。
那陷入癲狂的穆南峰,身形兀然像失去支撐般向後墜著倒下。
穆南峰已經放棄了他的劍和心。
穆清慢慢走過去,合上這男人的眼。男人眉目間的戾氣被鮮血洗凈,眼角一滴淚滑下。他和弟弟爭了一輩子,也許曾經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