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滾落,地上還有前幾日的一點積雪,簌簌作響。
唐菀都怔在原地,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瞧她穿著,也不可能是司家的客人,或是下人,隨意倒也講究,她一直都知道這「肖小姐」家境肯定不錯,卻也想不到會和司家有關係。
司家……
只有一個獨女。
這該不會就是……
唐菀尚且都如此震驚,更何況某個當事人。
花燈滾落在腳邊,也忘了撿拾,目光與江承嗣撞到一起,被嚇得小臉蒼白,好似魂不附體,胸腔劇烈震顫著,心臟猛然跳動收縮,好似空氣都瞬間稀薄凝澀。
一股冷氣吸入肺中,渾身都涼透了。
江承嗣緊盯著她,好似要把她身上灼出一個洞,將她裡裡外外,看個清楚。
寒風吹亂青松翠竹,松枝竹葉在風中簌簌地搖。
心跳,呼吸,亂得一塌糊塗。
耳中,眼中,好似已聽不見,看不到任何東西,大腦亂七八糟嗡然作響。
江承嗣原本還期待著下次再見她,卻也沒想到,會以這麼猝不及防的方式,而且……
這裡可是司家!
他此時腦子裡只有兩個詞,反覆出現:
入贅,上門女婿。
我是誰,我特麽到底在哪兒,我來幹嘛的!
短短幾秒,如年漫長。
……
只有小歪脖樹好似被花燈吸引,咿咿啊啊不停嘟囔著。
「你這孩子,愣著幹嘛啊。」遊雲枝皺眉,直接走到她身邊,笑著看向江家這幾個人,「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
「司清筱。」
「筱筱,這是你江家的四哥、五哥,還有嫂子。」自己女兒比他們都小,喊聲哥嫂也不為過,只是瞧著女兒不說話,在後側抬手抵了抵她的後背。
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客人來了,居然也不說話。
她緊咬著唇,幾乎是忍著牙顫,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四哥——五哥、嫂子好。」
江錦上與唐菀皆是應聲回了句你好,唯獨江承嗣,緊盯著她,不言不語。
「這不是之前有人送了花燈嘛,元宵節,掛上添點喜氣。」遊雲枝關注點都在女兒身上,只是有客人在,也不好多問,「都別站在院子裡了,趕緊進屋吧。」
「嗯,進屋。」司嶼山也招呼幾人進去,看著還站在院中的女兒,微微皺眉:
這丫頭今天是怎麼回事?
尋常可不是這樣的啊,這般失態。
「筱筱,把花燈弄一下,趕緊進屋。」司嶼山說道。
「我知道了。」她悶聲應著,避開了江承嗣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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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眾人進屋,她心底卻並未有半點鬆弛的感覺,饒是晚上就準備和他坦白,卻也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小姐……」司家人準備去撿掉落的花燈。
「我來吧。」她彎腰,蹲在地上,心底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就在她調整心態,思量著待會兒該怎麼面對江承嗣,有人走到她面前,她下意識抬頭,就撞見一雙深沉幽邃的眼中。
一身頗為正式的西裝,純黑羽絨服,暗紅色的扣子,此時張揚的不是騷氣——
而是邪氣!
他就這麼垂眸睨著她,眼底情愫不明。
她試圖張嘴說點什麼,可嗓子卻好似忽然失聲乾啞,竟吐不出半個字。
她拿起花燈,準備起來,許是蹲坐的姿勢維持太久,加上地上有點碎雪,心底也慌,腳下居然一滑,險些摔了。
司家人剛想上前攙扶,江承嗣已快人一步,扶住她的小臂。
「謝、謝謝。」
「慢一點……」江承嗣緊盯著她,「司小姐。」
語焉不明,這聲司小姐,說得她心頭一跳,待她想說點什麼時,江承嗣已經鬆開握住她小臂的手。
她原本已經想好晚上要怎麼和他開口,此時被撞破,腦子裡一團漿糊,根本不知該說什麼,而且邊上還有人,她只是攥著花燈,轉身準備把它掛在枝頭。
花燈上有鉤子,只要往枝頭一掛就行,也不知是怎麼了,怎麼都掛不住。
司家人不明所以,總覺得今天小姐有些奇怪。
也不能說是今天,應該是幾天前就怪怪的,就像是墜入愛河的小姑娘,經常自己待在屋裡,大抵做出什麼奇怪的事都是正常的。
司家人正打算上前幫忙,就看到江承嗣動了。
往前兩步,在她本就慌亂無措時,直接握住她的手背,就著她的手,帶著她,將花燈,輕輕往上方枝頭一掛——
「這裡可以嗎?」他說話,一小股潮熱的吐息落在她耳側。
本就心慌意亂,此時更是雪上加霜,要了她的命。
她整個身體都綳得很緊,這裡畢竟是她家!
「可、可以。」
「還有其他需要幫忙的?」江承嗣已然撤身離開。
「沒了。」
江承嗣點頭應著,轉身走出了院子,她盯著他的背影,沉默良久,怎麼走了?
生氣?
跑了?
她很想追出去看一下,偏生遊雲枝又走出來,拉著她進屋,「你怎麼回事啊?客人都在呢,你站在外面像什麼話,他們會以為,你不歡迎他們。」
「媽,我……」她出去找江承嗣。
「別我了,有什麼事回頭再說。」她被母親強行拉近屋裡,江錦上與唐菀正在客廳喝茶,他們倒是很淡定。
她與兩人客氣點頭,「抱歉,我真的有點事,我出去一下……」
「筱筱?」司嶼山皺眉,他女兒素來懂事,今天突然這樣,實在失禮。
她快步走出屋子,走得太急,直接撞到了迎面走來的江承嗣,猝不及防的,還差點摔了,而江承嗣手中提著禮品,索性還空了隻手,急忙扶穩了她。
「沒事吧?」江承嗣皺眉,打量著她。
怎麼冒冒失失的。
「你這丫頭,趕緊進來,你能有什麼事啊,這麼急。」遊雲枝急忙把把女兒拉到身側,又和江承嗣道謝。
「沒、沒事了。」她緊抿著唇。
司家這夫妻倆,隻覺得女兒今天實在反常,讓她去洗個手,洗把臉,稍微冷靜下。
而江錦上與唐菀對視一眼,好似已看穿一切。
江承嗣並不是要走,只是他給司家單獨買的禮物落在車上,出去取一趟罷了。
……
待司清筱整理好思緒出來時,隔著一段距離,就聽到母親的笑聲,她正抱著江小歪,在懷裡逗弄著,與唐菀說了些生孩子坐月子的事。
而司嶼山已經拆開了江承嗣送的禮物,他什麼材質的玉石棋子都見過,江承嗣送的象棋,倒不是什麼稀罕物,只是投其所好,他倒是挺高興,拉著他要殺一盤。
只是江承嗣哪兒有心情下棋啊,整個布局都亂七八糟。
「怎麼?今天心不在焉的。」
一個人的情緒,可能臉上藏得住,可落在棋盤山,就異常明顯,整體布局,漏洞百出。
「四哥可能最近有些累了,我陪叔叔下一盤吧。」江錦上笑道。
「行啊,你來。」司嶼山以為他是因為俱樂部的事分神,還笑著說,「創業都不容易的,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謝謝叔叔。」江承嗣低聲應著。
「你來我們家幾次了,今天好像格外客氣。」司嶼山笑著。
江承嗣第一次來也有些拘謹,後來就開始做自己了,今天倒是有些反常。
不過司嶼山又不是什麼知心叔叔,也不會問太多,與江錦上對弈時,還抬頭問他,「聽說你去家裡的公司上班了?」
「您也知道?」
「圈子裡都知道,你最近經手的一個項目,做得不錯。」
……
這兩人下棋聊天,所以司清筱出來時,就看到被晾在一邊的江承嗣,遊雲枝瞧著女兒今日有些反常,又怕她在江家人面前失了體面,還特意招呼她。
「筱筱,招呼你四哥吃東西啊。」
這丫頭,今天怎麼跟個木頭一樣杵著。
「筱筱,你今天……」遊雲枝皺眉,她還想著,江家這幾個孩子都不錯,讓他們交個朋友,女兒這般模樣,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她聲音已經有些慍惱。
「司小姐可能是太驚訝了,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我吧。」唐菀忽然開口了,「其實我們是老朋友了。」
「你們認識?」遊雲枝詫異,司嶼山也抬眼打量著她們。
「她一直在我這裡定製點翠的首飾,只是她說自己姓『肖』,我就一直叫她『肖小姐』,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面,我都被嚇到了,估計她也沒想到吧。」
唐菀笑道。
「『肖』?」遊雲枝哭笑不得看著女兒,似乎一下子就明白,為何女兒會失態了,「筱筱,你是不是覺得對他們隱瞞身份,所以才不知怎麼辦了?」
「其實她小時候出過事,我們很少把她帶到公開場合,她自己對人,戒心也重些,也不是故意的,你可別介意。」
遊雲枝怕唐菀有什麼誤會,就解釋了一下。
小時候出過事?
這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所有人心底也就有數了,京城素來都是一家有女千家求,況且是司家,盯著的人更多,綁架勒索,這種事現在都屢見不鮮。
司家把她藏著,她對人有戒心,很正常。
唐菀只是一笑,「沒關係,我剛辦工作室的時候,還多虧她一直照顧我生意。」
「我就說你今天怎麼魂不附體,怪怪的,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再重新認識一下就好。」
司家夫妻倆一直都知道,女兒找人定做首飾,只是具體的不太清楚而已,孩子大了,也不會任何事都告訴他們,兩人也沒細問。
「你看,還真是巧了,沒想到你們幾年前就有這樣的緣分,以後都在京城,可以多出去聚聚。」遊雲枝是希望女兒都交朋友的。
唐菀這番解釋,直接讓司家的夫妻倆,將女兒的失態歸結在她身上,壓根沒往江承嗣身上懷疑。
「她的名字是?xiao是哪個字?」唐菀追問。
「竹字頭的筱,這丫頭是清晨出生的,他爺爺當時出門,一眼就看到家門口的竹子,濃鬱挺拔,就給她取名叫清筱。」遊雲枝解釋。
「清晨的竹子。」江承嗣忽然開口,又被司清筱說得心頭一跳。
「不是都說君子竹嘛,他爺爺就希望她雖然是女孩,品性也能如竹子般堅韌,不要做什麼嬌花。」
「名字挺好的。」江承嗣沖她笑著。
又說得她心頭一顫。
她原本都想好了,與江承嗣坦白後,待兩人感情穩定些,就跟家裡人攤牌,現在兩人關係,不上不下的,她都不敢和江承嗣說話,更沒法跟家裡人說起兩人的關係。
不過女兒的失態,司家的夫妻倆,也算找到了根源,也沒繼續糾結這件事。
……
司嶼山在和江錦上對弈,遊雲枝又在逗弄江小歪,這一時間,似乎無人注意到江承嗣與司清筱之間的暗流。
兩人相對而坐,卻沒說什麼話,鬼知道這兩人正拿著手機,在發信息。
她發了個乖巧的表情包過去,江承嗣摸出手機,看了眼,低頭好像在打什麼東西。
她以為江承嗣在回她信息,結果等了半天,都沒收到回復。
司清筱咬唇,不回我?
而後是委屈的表情。
江承嗣皺眉:瞞了自己這麼久,自己還沒質問一句,她倒是委屈上了?
見他不回復,她緊跟著,發了個大哭的表情。
江承嗣抬眼看她,目光相撞,她也可憐兮兮得看他。
江承嗣本就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瞧她之前方寸大亂的模樣,他都沒被嚇死,反而是她,愣是給他露出了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他強忍著笑意,緊咬著腮幫,愣是把高冷進行到底……
司清筱咬牙,急中生亂:
完了完了,肯定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