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分,辦公室的人快速跑乾淨了，連引出這事的陶恩宇也跑得無影無踪。

龍煜在他出門前掃了他一眼,想到還曾勸小崽子趁早嫁給人家,牙根的神經就跳了跳,有點後悔得想剁手。

可這是不對的。

他無法給鬱承一個未來，自然不能攔著鬱承和別人在一起。

所以控制不住問完那句話，他就及時繃住了，沒有再說別的。

鬱承則破天荒地有些心虛，乾咳一聲放下筆：“我說著玩。”

龍煜不置可否。

換做以前，他應該教育一句“糜爛或禍害”,但如今他們關係微妙，很多話並不適合說,不然一不小心就像是在吃醋。

他目光一轉，看見了桌上的鬼畫符：“這是什麼？”

鬱承道：“這上面有花紋。”

龍煜拿起佛珠研究一下,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便遞還給了他。

鬱承不死心：“你再仔細看看,我總覺得在哪見過。”

龍煜道：“先吃飯。”

鬱承聽話地跟著他出門上車，點開手機翻看美食，想問他吃什麼。

這時一抬頭,見龍煜恰好望過來，二人的視線撞到一起,都是一頓。

龍煜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問道：“翻到吃什麼了嗎？”

鬱承下意識道：“火鍋吧。”

龍煜再次看向他：“你確定？”

鬱承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大夏天的吃火鍋,吃完還會沾一身味兒回去,想想就難受。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總不能讓人看出他剛才在走神，便堅持道：“確定，我吃完回來洗澡。”

龍煜點點頭，開始往火鍋店開。

行至半路，陰了一整個上午的天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鬱承不知為何突然又想起陵園的事，看了他一眼：“叔。”

龍煜道：“嗯？”

鬱承道：“除了我家和宋家，你以前在人界還有別的朋友嗎？”

龍煜道：“有兩三個，也不知道死沒死。”

鬱承竟聽不出這是句好話壞話，問道：“……怎麼也沒見你去看他們？”

龍煜道：“你看我忙得過來嗎？”

鬱承試探道：“那要是他們已經去世了，你會去看嗎？”

“看心情，”龍煜道，“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其實沒什麼可看的。 ”

鬱承“哦”了聲，萬分希望龍煜能把他也歸到“沒什麼可看的”裡面。

他今天看了那些妖祭拜的畫面，只要想到龍煜有一天會孤零零地站在他的墓前，就有點難受。

龍煜道：“怎麼忽然想起問我這個？”

鬱承道：“隨便問問。”

龍煜不笨，心思一轉便明白可能是在陵園裡看見了什麼，嘴唇動了一下，終究沒有開口。

他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那些人萍水相逢，消失了沒什麼可惜的。但鬱承不同，鬱承是……讓他甚至不敢去想“死亡”兩個字的人。

他們現在明明還沒分別，他就已經捨不得了，更不用說以後。

以後桑海桑田，世事變遷，漫長的歲月裡，他怕是都忘不了這個小崽子。

他乾脆換了話題，掏出手機遞過去：“密碼沒變，給我下一個帶美顏的相機。”

鬱承道：“你幹什麼？”

龍煜道：“我微博粉絲說我好久沒發狀態了，我答應他們中午發照片。”

都是拜小崽子所賜，上午聊起了假程序，導致他想起微博嗷嗷待哺的粉絲們，便聊了一會兒。

鬱承道：“又發自拍？”

龍煜道：“發自拍我還用得著開美顏？”

鬱校草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句實話，問道：“那你想拍什麼？”

龍煜道：“午飯。”

然而午飯是火鍋，美顏開不開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反正都是亂。

龍煜對著桌子拍了好幾張，大發慈悲告訴他可以動筷子了。

鬱承無語，一邊往鍋裡放東西，一邊點開他的微博翻看評論。

不再是以前的獨角戲，靠著賣臉狂賺一波粉絲的老年人很受歡迎，狀態剛一發布便有人搭理，他於是也點了一個贊。

龍煜同樣看了看評論。

大概是覺得粉絲們比那群蠢貨手下可愛，老年人被誇得很滿意，一時高興就又發了一張自拍。

鬱承：“……”

他默默盯著這張照片，伸手點了保存，然後翻到前面那張自拍也保存了下來。

龍煜教育他：“趕緊吃飯，別玩手機了。”

你有臉說我嗎？

鬱承抬頭要懟，緊接著便聽見他道：“我吃不吃無所謂，可你要是再磨蹭就沒有時間洗澡了。”

鬱少爺被這個強大的理由說服了，把手機一放，專心吃東西，成功卡著上班的點進了辦公室。

佛珠已經畫完了三顆。

他往座位上一坐，開始畫剩下的幾顆。

辦公室的人都好奇地來看過，也是沒看出一個所以然。

但這不妨礙他們湊熱鬧，便等著鬱承全部畫完，拍照發群裡，大家一起來解密。

龍煜下班來接人，就見這小崽子拿著一張畫滿符號的紙研究。

他又看了一遍，依然沒看懂，問道：“你真覺得在哪見過？”

鬱承道：“真的。”

龍煜便陪著他把他最近看過的書從頭到尾快速翻了一遍，沒找到任何和這符號相似的東西，看了看桌上因浪費時間而堆積的文件，親切地摸了把小崽子的頭，一臉“行吧，你高興就好”的樣子。

鬱承：“……”

龍煜坐回原位，吩咐道：“這些書你自己放回去。”

鬱承起身乾活，回來盯著這張紙，半天沒動。

龍煜抽空看他一眼，給他搭台階，問他還看不看關於禁地的書。鬱承沉默一下，終於放開了紙，說道：“看。”

子春過來時就見他們又和往常一樣各干各的，有點惆悵。

大好的時光不在床上做點有意義的事，加什麼班啊，工作狂簡直不懂愛。

龍煜抬頭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有屁快放。

子春便滾了進來。

鬱承等著他們說完事，終究不死心，看向子春：“你那兩個表妹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真是那種只顧自己高興、不樂意養孩子的類型，他也就不和符號較勁了，全當是靜沉倒霉，攤上這麼一個不負責任的媽。

子春思考片刻，長嘆一聲：“你看我，連表妹的樣子都要記不清了，怪我平時太忙，把所有的時間都貢獻給了妖界，沒有多和族人交流感情。”

龍煜無視她“刷可憐求長假”的潛台詞，嗤笑：“忙著在坎坷的情路上裸-奔？”

子春頓時委屈：“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難道沒幹活嗎？”

龍煜充耳不聞： “你不知道，她們的父母族人總該知道，現在去問。”

子春先是咬牙切齒，接著想到是自己家裡的事，聽話的去了。

剩下的兩個人繼續各干各的，不知不覺耗到深夜，回房休息。

他們都是既聰明又會裝的類型，端著微妙的變化謹慎地過了兩天，漸漸就放開了。

尤其是龍煜，重拾刷微博的樂趣後，他一時興起買了一個烤箱，這次想試著做麵包。

鬱承不太信任他：“你行嗎？”

龍煜對這個字極其敏感，斜他一眼：“不就是弄一團面放烤箱裡嗎？”

鬱承知道勸不了，隨他去：“你加油。”

結果轉天一早，他在餐桌上見到了新鮮出爐的麵包。

顏色是正常的顏色，但卻有半個桌子那麼大。

龍煜給他切了一塊：“我試過了，能吃。”

鬱承看他兩眼，勉為其難地嚐了嘗，發現確實能吃。

龍煜道：“怎麼樣？”

鬱承道：“一般。”

龍煜知道他嘴刁，自動把“一般”換成“優秀”，找到了一點詭異的成就感和快樂，便在微博上搜了搜其他的麵包攻略，挨個嘗試了一把。

鬱少爺連吃了五天的麵包，這天終於受不了了：“叔，咱能換點別的嗎？”

龍煜道：“不好吃？”

鬱承道：“再好吃也禁不住天天吃啊。”

龍煜點頭：“那你想吃什麼？”

鬱承道：“只要不是麵包就行。”

可龍煜目前除了麵包，暫時對其他的食物沒興趣，決定把做早餐的機會還給大廚，等他吃完，帶著他到了單位。

鬱承暗中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有點怕龍煜是萌生了以後天天給他做飯的念頭，幸虧只是一時抽風。

他們這幾天雖然頗有默契地無視了某個話題，但不代表事情不存在，他最近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覺得心頭髮沉。

宋葉磊早晨來上班，進門便見他盯著桌子發呆，問道：“想什麼呢，眼睛都直了。”

鬱承回神看向他。

宋葉磊總覺得那是一個有心事的眼神，稀奇地湊近一點：“遇見什麼事了，跟哥說說……”他停頓一下，“你們吵架了？”

鬱承道：“沒有。”

然而他長這麼大第一次為情所困，心裡悶得不行，也就只有這一個活人能傾訴一番，於是猶豫片刻，趁著還沒上班，他拉著宋葉磊到了走廊盡頭的窗戶前。

宋葉磊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一向禍害別人的妖孽竟也有主動和他聊人生的一天，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們要分手？”

鬱承道：“我們是假情侶。”

宋葉磊道：“… …啥？”

鬱承道：“具體原因有點複雜，我以後慢慢跟你說，總之我們是假的。”

宋葉磊收了收被驚掉的下巴，頓悟：“現在要假戲真做？”

鬱承看他一眼，沒開口。

宋葉磊心裡“臥槽”一聲，感覺在看狗血偶像劇，有種詭異的亢奮感，低聲道：“你喜歡他？”

鬱承道：“他喜歡我。”

宋葉磊道：“你呢？”

鬱承道：“不知道。”

宋葉磊道：“不對吧，以前那麼多人追你，你不喜歡就直接拒絕了，從沒見你這樣過。”

鬱承輕聲道：“不一樣。”

他措辭一番，“他不是別人，這就感覺像……我哥突然喜歡我，或者你突然喜歡我，明白嗎？”

宋葉磊道：“雖然但是……我如果喜歡你，你肯定會主動和我分開一段時間啊。”

鬱承沉默。

他沒辦法和龍煜分開，他們有個互換咒，最多分五天就又會見面，導致那點短暫的冷戰和笑話一樣，不僅沒用，還平添尷尬。

宋葉磊不明所以，自覺發現了真相，便又往深沉的方向上想了想，分析道：“你看，你哥喜歡你，你會因為血緣關係痛苦；我喜歡你，你會因為多年的兄弟情分痛苦；他喜歡你，你因為什麼痛苦？”

鬱承道：“因為人妖殊途。”

宋葉磊一針見血：“所以不是因為感情深厚唄？”

鬱承心裡一跳。

宋葉磊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偉大，都想去開個講座，說道：“你看前兩個都是感情因素，你對我們沒有那種感覺，但有多年的情分在；後面這個你們沒有那麼久的相伴，可你卻因為客觀因素而痛苦了，如果把人妖殊途和他妖王的身份去掉，單就他這個人，你喜歡嗎？”

鬱承：“……”

宋葉磊拍拍他的肩讓他自己想，深藏功與名，轉身回到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