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臨是被冷醒的。

他在昏睡中側著身體蜷作一團，涼意從單薄的後背蔓延，闊散至後頸，手指，腳趾，渾身冰涼。

遲鈍地眨了眨眼睛，他太久沒有感受到寒冷了，瀾臨仔細體會著皮膚上的戰栗感，輕輕嘆氣。瀾臨沒有辦法分辨從時候開始，身體竟已無法禦寒了。畢竟以往每次醒來，都會被溫暖的熱源包裹，但這次，行淵不在身邊。

瀾臨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安靜，他有些不習慣。環望洞內，沒看見行淵的身影，瀾臨心裡一沉，起身下床。雙腳落地的瞬間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深深呼出一口氣，站穩身體，手軟腳軟地往洞內深處去尋行淵。

……

行淵大剌剌地盤腿坐在溫泉旁的大石塊上，手掌拖著下巴，凝視水面蒸騰的薄霧。聽見小上仙虛浮綿軟的腳步聲，抬起暗紅的眼眸，慵懶又凌然的視線從他身上一掠而過，又悻悻撤回。

他還在生氣，氣到不想看見自己。瀾臨這麼想著，隔著數米的距離，想要靠近的步伐猶疑停緩。

小上仙猶豫了，行淵又一次抬眸，兇巴巴瞪過去。

瀾臨歪頭，想了想，還是走到了行淵身邊……行淵卻別過頭，不理他。

氣氛一時間凝固。

“行淵。”瀾臨看著那張即便染上怒意，也依舊俊美奪目的臉，硬著頭皮沒話找話，“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沒有回應。

又想了想，“不用毛茸茸形態了嗎……”小聲道，“喜歡。”

得到了回應，一聲冷哼。

瀾臨坐在巨石邊緣，也不敢挨著行淵，隔了大概半米遠的距離，側頭看行淵，行淵垂目看水面。輕輕扯了扯行淵的衣袖，對方一揮手，甩開了。指間一空，瀾臨在虛無中抓了抓，緩緩垂下手，不敢再去碰他。

又是一陣壓抑的寂靜。

……

“有一天，烏龜和蝸牛比賽，看誰先翻過跟前的那座光禿禿的小山。”瀾臨邊說，邊看行淵，後者冷著一張臉，愛答不理的模樣。瀾臨只好在冷冰冰的氛圍裡，倔強又可憐地繼續講述珍藏小笑話，試圖哄人開心，“它們爬呀爬呀，爬呀爬呀，最後被太陽曬成了烏龜乾和蝸牛幹，嘿嘿。 ”

瀾臨彎起眼睛笑，行淵板著臉，完全不捧場。

瀾臨笑不下去了，眼裡的笑意褪去，只剩無奈和黯然。不再自討沒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跟行淵一起瞪著溫泉發呆。

行淵故意冷落身邊人，在對方徹底消沉後，反倒內心煩悶起來，瞥一眼坐得遠遠得小上仙，涼颼颼道，“你就這麼怕我？”

“嗯？”瀾臨不解。

“躲那麼遠幹什麼？”

“……沒有躲。”

“趁我獸型時天不怕地不怕，又揉耳朵又拔鬍鬚，怎的現在那麼怕我？”

瀾臨搖頭，“不怕的。”湊到行淵身邊，跟他肩並肩挨著坐下，朝他笑了笑。

行淵面無表情回視他。

瀾臨迎著對方冷冽的目光，伸手，像是平時揉凶獸大腦袋一樣，在行淵的頭頂摸了摸，冰涼的指尖劃過眉心，停在耳朵旁，輕輕捏了一下耳垂。

行淵面上冷若冰霜，可被小上仙摸過的耳朵，違背主人意願地紅了起來。

“以前被茸毛遮住看不見，行淵，每次被摸耳朵，你都會害羞嗎？”

行淵從牙縫裡擠出字，“我沒有。”

伸手摸了摸滾燙的耳垂，瀾臨認真道，“你看不見，你有的。”

反手扼住在小上仙的手腕，想吼人，說出口的卻是，“手怎麼那麼涼？”

“可能是睡太久了。”

行淵看著瀾臨烏青的嘴唇，慘白的臉色，不冷不熱道，“你現在好醜。”抓過另一隻手握在掌心，同樣觸感冰涼。行淵冷著臉，一把撈過小上仙，熟練地脫他衣物。

瀾臨怔了怔，抬手欲拒，卻在碰到行淵手背的前一秒垂了下來，任由對方用粗魯的手法將他剝得一干二淨，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激起一層寒戰。行淵衣冠楚楚，而他赤身**。

不待瀾臨低落，忽地身體一輕，被行淵橫抱起來，一拋，噗通！

小上仙被扔進了溫熱的水池中。

水比較深，水性不好的小上仙一聲驚呼，沉入水中，掙扎浮出水面，不得不再次用醜陋的狗刨水式水花四濺地扑騰到池邊淺水處。突如其來地劇烈運動，配合溫暖的水溫，讓瀾臨蒼白的臉上溢出潮紅。

行淵垂著視線看他，似笑非笑，“現在好看多了。”

瀾臨抱著膝蓋，在水里縮成鬱悶的一團。

暖乎乎的池水驅散寒意，瀾臨的鬱悶很快被一掃而空，畢竟也不是第一次在行淵面前丟人現眼，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行淵高高在上地俯視瀾臨，撈起一縷濕漉漉的青絲，在指間纏繞，卡住小上仙的下巴，用指腹感受溫熱細膩的肌膚，“瀾臨，你這次睡得太久了，久到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

“我知道你正被陣法吞噬蠶食，所以這段時間，我勘察了每一個角落。沒有法陣是完美的，你既然不喜歡我暴力破壞，我便只好去尋破綻從核心瓦解。再強悍的陣法，找到陣眼皆可破。”行淵愛憐般撫摸小上仙的臉頰，柔聲道，“瀾臨，我找到了。”

抬眸直直望向行淵，瀾臨眷戀般蹭了蹭自掌心傳來的干燥溫暖，眼底卻一片沉寂，“所以，要殺了我嗎？”

行淵嘆息著低笑，“是啊。”

扼住纖細脆弱的脖頸，收緊，冷眼看著瀾臨因為窒息和疼痛扭曲了容顏，“不反抗嗎？”

“呃嗯！”

“為了困住我，甘願將生命獻祭給一道陰邪禁陣，悔嗎？”

“悔。”

“眼睜睜看著畢生修為被一絲絲抽乾，怕嗎？”

聲音像是被揉碎了，“……怕。”

“瀾臨，疼嗎？”

窒息感讓瀾臨的意識逐漸抽離大腦，他緩緩閉上眼睛，自然是疼的。伴隨他的日漸衰弱，每日每夜好像連骨頭縫裡的靈力也被吸噬殆盡，被碾碎般疼痛。

再用一點力，就能折斷頸椎。行淵沉著臉色，鬆開了手，撫摸瀾臨漲紅的臉龐，指腹摩擦頸間的淤青掐痕，若無其事地彷若方才的施暴者不是他，“我最後問你一次，當真沒有給自己留後路？”

瀾臨弓著後背，猛烈地咳嗽。

“若你仍舊不信任我，怕我斷了你的後路，現在不說也罷。”

“……”

“我會等你。”

瀾臨視線顫了顫，望向他。

行淵地嗓音波瀾不驚，“若你當真注定要消亡，那麼我會在陣法毀掉你前，先殺了你。瀾臨，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裡。”暗紅的眼眸湧上陰霾深沉，“然後我會讓重荒，讓天下，讓世間的一切，一生一靈一草一木，統統去給你陪葬。”

“好。”瀾臨輕聲道。

行淵冷笑，“好？不顧你的大義，不顧你的芸芸眾生了？”

搖頭，瀾臨抓住行淵的手，扣入他的指縫，“在我被陣法吞噬前，你親手殺了我，好。”

行淵沉默地望著他，很久，倏然勾起一抹張揚凌冽的笑意，“小上仙，我唬你玩兒的。”手指收緊，握住瀾臨的手，十指交叉，“哪怕你靈力散盡，魂飛魄散，挫骨揚灰，我也尋遍每一縷塵埃，會把你帶回來。”

“……”

“別怕。”

“……”

瀾臨往後撤了一步，牽著行淵的手猝不及防猛一使勁，將高大魁梧的男人拽進水里，濺起巨大的水花。

伸手攬住對方的脖頸，換來一個溫暖的懷抱。

“行淵，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