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簷下,那隻鸚鵡果然嘎嘎叫了起來,給園子裡多了幾分歡樂。
祁令揚看了眼蘇湘的背影,面色緩緩的落了下來,溫潤眼中露出幾分清冷來。
他希望在她的面前,永遠都是那個溫柔謙潤的祁令揚,是可以讓她依靠的人,可事到如今,他已經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
蘇湘給珍珠換了一件紅色的漢裙,現在流行國服,過年的時候穿這樣的裙子去給長輩敬禮很有儀式感。
小丫頭長得粉白如玉,像是個玉雕娃娃似的漂亮可愛,杜若涵本人就有古典美,珍珠長相遺傳了她的那種美感,穿了汗儒裙就顯靈秀了。
這丫頭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蘇湘給珍珠拾掇完微微一笑,牽著她的小手下樓。
園子裡,祁令揚站在一株臘梅前,這時候的臘梅已長出了花骨朵,薄薄的花瓣抱成一團,風一吹,樹枝微微搖晃,那花骨朵也跟著輕晃了起來。
珍珠瞧著祁令揚,糯糯的叫了一聲:「粑粑……」她像是隻小乳燕似的撲入了他懷裡。
祁令揚單手輕鬆的就將她抱了起來,他看向蘇湘,兩側唇角微微勾起。
她穿的裙子款式比較平常,比起平時穿著素雅顏色的衣服,這件紅色復古套裙襯得她很有精神,也很映襯現在過年的氣氛。
他把手遞過去道:「喏。」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根細枝臘梅,花兒還未綻開。
蘇湘接了過來捏在手裡看了看:「好好的怎麼把花給摘下了。」
祁令揚道:「看你穿的漂亮,很襯。」
蘇湘抿唇笑了下,珍珠揪著祁令揚的衣服搖晃:「粑粑,我,花花……」她也要漂亮的花花。
祁令揚颳了下她的小鼻子道:「你的花兒啊,得以後等你男朋友送。」
聽似隨口的一句話,卻在向蘇湘暗示著什麼。他看了蘇湘一眼,抱著珍珠往大門口走去。
蘇湘垂眸看了一眼那朵臘梅花,輕輕的咬了下唇。司機在把過年禮往車上搬,張媽手裡提了一籃子裝成了元寶形狀的雞蛋,嘟嘟囔囔的道:「這都是老家稍過來的,絕對的散養雞蛋,給老爺子問好。」
祁海鵬過年發獎金,給家裡所有下人都包了大紅包,就連湘園這邊都照顧到了,張媽非常歡喜,把老家送過來的臘肉什麼的往老爺子那兒送。
後車廂塞了滿滿一車,砰的一聲蓋上了後車蓋,這才算結束。
蘇湘坐上車,珍珠就膩膩的靠著她坐過來了。小丫頭指著她的衣服,又指著自己的裙子:「紅色。」
「對了,紅色。」
珍珠正處在辨識階段,蘇湘便也趁機教她識別顏色,指著臘梅道:「黃Y色。」
祁令揚看了她們一眼,兩個人的衣服都是他找設計師定做的,言明要看起來像是親子裝,但不能夠做得太明顯。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樣幼稚的想法,看自己的妻女穿著親子裝,很溫馨,也很有家的感覺。
但蘇湘到底跟他還未成婚,她心裡又記掛著傅贏,穿上親子裝她必定會傷感傅贏,所以他只能做得這樣不動聲色。
祁令揚慢慢的搓捏著手指,斂下眼眸,將那一點點的卑微收藏在眼底。
車子很快就到了蘇家老宅,祁家老宅打掃過一番,門口掛著兩隻大紅燈籠,院子裡的幾棵桂花樹也掛上了小燈籠,看上去喜氣洋洋的。
珍珠早就已經跟祁海鵬熟悉起來,人還在院子裡就大聲喊爺爺,祁海鵬腰上圍著圍裙,滿手是的麵粉走出來應和她:「誒喲,這麼早就來啦。」
珍珠笑眯眯的看他,雙手交握著像個阿福給他作揖:「爺爺,過年好。」
小誠他們在北城那些天,練舞間隙無聊的時候就拿珍珠尋開心,教她這些討長輩歡心的招兒,珍珠別的話沒學清楚,這句倒是奶聲奶氣的字正圓腔。
祁海鵬對這新鮮勁兒很是愉悅,笑彎了眉毛連連道:「好好好。」
珍珠直起腰來,眨了眨蒲扇似的長睫毛,小手攤開來:「爺爺,包包呢。」
祁海鵬這輩子膝下無女,杜若涵那個兒媳婦又是個中規中矩的,對小丫頭這古靈精怪的一招明顯接不住,他看了眼站在一邊發笑的蘇湘跟祁令揚,然後對著珍珠道:「好好,爺爺現在手上都是麵粉,一會兒就給你包包。」
蘇湘跟祁令揚走上去跟老爺子問好,祁海鵬頷了頷首,蘇湘問道:「祁叔,你在做什麼?」
祁家有傭人,老爺子從來不下廚房。
祁海鵬看了眼手上的麵粉道:「揉面,做小籠包的皮子。」說著便轉身往屋子裡走。
祁令揚跟在他後頭打趣道:「父親,你現在越發鬆閑了。」
祁海鵬把公司交給祁令揚以後,公司事務就很少再過問,頗有晚年享福之意。
祁氏前有祁海鵬一手經營打理,後有祁令聰接棒,經過前些年的一些動D盪再交到祁令揚手上時,那些老臣子便開始蠢蠢欲動。祁海鵬對此也不過問,全憑祁令揚怎麼處理,該降職的降職,該裁的裁,一番動作後,祁氏已經平穩下來,再也沒人敢質疑那個溫潤二公子。
祁海鵬看了一眼祁令揚,精銳的眼中劃過一道光。
他揉著面盆中的麵粉,珍珠眼巴巴的等著包包,乖乖的踮著腳尖看祁海鵬揉面,一會兒便得了趣,伸著小手便摻和了進來。
祁海鵬連忙捉住了她的小手,在麵糰上揪了一小塊下來給她玩兒去。
祁令揚看了眼坐在小凳上捏著麵粉玩的珍珠,轉頭對著祁海鵬道:「父親,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剛才那一眼,帶著一些諷刺,但祁令揚很肯定,那不是對著他的。
祁海鵬道:「前幾天,在一幫老傢夥的聚會上,跟傅正南聊了幾句。」
……
數日前,商會一位早就退隱的富商壽宴,邀請了商會一些老朋友前去熱鬧,傅正南跟祁海鵬都在應邀之列。
傅正南是商會會長,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被一群人圍著恭維,祁海鵬坐在一角悠然喝茶,聽著戲台上唱京戲。
正是聽得順耳舒服的時候,一道陰冷聲音從旁*:「祁海鵬,我的兒子,你用的可順手?」
祁海鵬拎著茶杯蓋,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水,他抬眼看了眼站在他身後側的傅正南一聲冷笑,嗒的一下將茶杯擱在茶幾上,幾滴茶水潑濺在桌面上。
「笑話,你的兒子?」
從俞可蘭嫁給祁海鵬以後,兩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從不輕易跟對方接觸,生意上也是互相避開,就算幾年前爭奪商會會長之位,也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風平浪靜。這麼多年,傅正南從沒當著祁海鵬的面說出這一句來。
傅正南面色一僵,踱著步子在茶座的另一側坐下,對著祁海鵬冷聲道:「他是誰的種,難道還要驗證嗎?」
此時,戲台上正唱到高c潮處,鑼鼓一頓密集敲打,頗有雷霆萬鈞之勢。
祁海鵬不緊不慢的揉著手腕:「可蘭嫁給了我,生下的兒子入我戶口,也是我一手將他撫養長大。傅正南,你哪來的臉說那是你兒子?」
傅正南心裡氣得正是這個,他雖把祁令揚認了,也教給他本事,但祁令揚始終都與他保持著距離,到現在居然跑去給祁家做事去了。
傅正南綳著臉道:「若不是可蘭隱瞞,令揚不會——」
「不會什麼?」祁海鵬打斷他,冷笑著道,「不會成為我兒子嗎?呵呵,要是讓你家卓雅夫人知曉,恐怕連生下來的可能都沒吧。」
卓雅夫人那時候,可是卓家大小姐,誰都沒放在眼裡,搶她丈夫的女人,她能放過嗎?
俞可蘭懷著孩子嫁人,可以說她是為了報復傅正南的背叛,也可以說她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有祁家這麼大的靠山在,卓雅夫人不敢對她下手。而她也決絕的絕了對傅正南的心,絕不拖泥帶水。
傅正南被激得惱羞成怒起來,他壓著嗓門道:「祁海鵬,你少在這裡裝偉大。令揚是你養大,但你怎麼對他的?你從來沒把他真正的當過你自己的兒子!」
如果真心對他,就不會對他不聞不問,明知道祁令揚跟杜若涵要好的情況下,還讓祁令聰娶了杜若涵。
「要不是你的兒子死了,你會讓他接手祁氏?你沒人,才硬留著他!」
祁海鵬精銳的眼一抬,不否認道:「是,令聰死了,我不得不找令揚回來。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肯回來,也是為了回報我,這並不衝突。」
「傅正南,我不明白你這時候來跟我吵個什麼勁兒。你們傅家的繼承人之爭已經結束了,你不是把一切交給了傅寒川,又何必在這裡跟我吹鬍子瞪眼睛?」
祁海鵬冷眼瞧著傅正南憋紅的臉色,祁家門檻沒有傅家那麼高,但他並沒把這個現任會長放在眼裡。
傅正南沉著氣,眼角微紅的瞪著祁海鵬。這個老混蛋,搶了他的兒子不說,還準備要讓他們傅家鬧出大笑話來。
他道:「你為了你的孫女,讓祁令揚娶蘇湘,祁海鵬,你還敢說你是善人?」
「你為了讓祁令揚給你效力,把祁氏交給他,等以後你孫女長大了,就一腳把他踢開,祁海鵬,這,你也敢說自己是善人?」
祁海鵬冷冷一笑:「全世界都只知道你們傅家只有一個傅寒川。我兒子娶蘇湘,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不介意她是什麼樣的女人。一個殘聯愛心大使,又有事業在手,雖然比不得那些名門千金,但好歹靠自己吃飯。」
「怎麼,她又吃你家大米啦?」
「你——」傅正南氣得恨不得拍桌子,摁著桌面動了動,但礙於周圍人來人往,只能生生的忍下來。
祁海鵬鼻腔冷冷一哼,繼續道:「要說我為了珍珠著想布下這一切,我承認。我們祁家就這麼一個骨血了,多為她籌謀一些,有什麼問題?」
「要說我利用祁令揚,以後對他怎麼怎麼樣,呵呵,傅正南,你我都是在往那死路上走的人……」
祁海鵬最後幾個字拖出一個長長尾音,不屑的看了傅正南一眼。從祁令聰去世後,他便看明白了很多事,權勢如浮雲,兒孫自有兒孫福。
傅正南眼角微微的跳動,咬牙道:「你就不怕令揚搶了祁氏?」
祁海鵬看他一眼:「我忘了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祁令揚佔了祁氏,他還是姓祁。我不像你,把傅家交給了傅寒川,還要再想著把手伸回去。」
以祁令揚對蘇湘的心意,他就不可能回去做那傅家的長子,所以祁海鵬根本就不用擔心。
只有在祁家,祁令揚才可以將蘇湘風光娶進門。
在傅正南看來,祁海鵬的這一手卻是為了拉攏祁令揚,阻止他認祖歸宗。他攥緊了拳,憤恨的瞪著祁海鵬。
這時候有人過來打招呼:「傅會長,海鵬兄弟,你們倆怎麼聊上啦?」
傅正南收起了表情,祁海鵬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方才的爭論彷彿不存在似的。
……
白色的麵糰在祁海鵬手下揉的越來越有韌勁,他戳了戳麵糰,抬眸對著祁令揚道:「他有讓你認祖歸宗的意思。」
祁令揚看著面盆中那一個圓圓的麵粉糰子,淡淡說道:「已塵埃落地。」
在他看來,三年前那一場繼承人之戰已經結束,各得其所。
他微微的眯起眼睛,腦子裡浮現傅寒川對蘇湘勢在必得的那張臉孔,手指曲了起來。
祁海鵬看他一眼:「哦,對了,他對你跟蘇湘的婚事很是介意。」
傅正南之所以那麼生氣祁令揚跟蘇湘的婚事,怕的還是等將來有一天,祁令揚的身份公開,而那時候兩人已成婚,對面子榮耀重於一切的傅家來說,可真不是什麼好事兒了。
所以,傅正南動心思想要讓祁令揚認祖歸宗,有阻止他們婚事的用意。
祁令揚唇線一抿,無所謂道:「那又如何?」
且不說他想不想回去,就算是回去了,他只要蘇湘一個,能耐他如何?
晚間,一桌豐盛的菜肴鋪開在桌面上,還有祁海鵬親自做的蟹粉小籠包。
珍珠心心念念的記掛著她的包包,上座前揪著祁海鵬的衣角撒嬌道:「爺爺,包包……」
祁海鵬大手一揮,幾個下人把午間匆忙從商場購來的名牌包往沙發上排,祁海鵬寵溺的對著孫女道:「包,全是你的。」說著,他看向蘇湘,「你看中哪個,一會兒全帶走。」
珍珠瞅了眼那些名牌包,皺著小臉:「不是,是包包……」
「這不就是包?」祁海鵬糊塗了,蘇湘笑了下道,「祁叔,她說的是紅包。新年快樂,紅包拿來。」
也不知道哪年流行的梗了,小誠教了珍珠,讓這丫頭給惦記上了,哪曉得老爺子不知這個梗,還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人去準備了那麼多包。
祁海鵬看了眼孫女,又被她逗笑了:「紅包有,當然有……」
這邊熱熱鬧鬧,反觀傅家老宅就沒這麼熱鬧了。
一行人先去旁邊的副樓給傅老爺子行過年拜禮,卓雅夫人瞧著傅老爺子越發灰敗的身體,眉心微微皺起。今年老爺子連開口說幾句話的力氣都沒,發了紅包便擺手讓人回去了。
走下樓時,卓雅夫人道:「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差了,醫生的意思,最多再撐半年。」
傅正南面色沉冷:「半年?」他眉眼一動,看了眼傅寒川沒再說什麼,抬腳先往樓下走去。
一樣吃年夜飯,一桌子人坐在偌大的圓桌上,卻沒什麼聲息。並不只是老爺子的事兒讓人心頭沉悶,傅家年年如此,只是今晚還多了幾分各懷心思,就連最小的傅贏都乖乖的吃飯。
吃過晚飯,傅家照往年一樣準備了煙火爆竹,焰火騰空衝上雲霄,在空中爆裂開來,開出一樹火樹銀花,劈劈啪啪的一陣響,下面幾個觀看的人臉上卻沒什麼欣喜的表情。
這也算一副怪異景象了,誰家過年不是歡歡喜喜的,看這麼漂亮的景色不多幾聲歡呼?
回去路上,傅贏摸摸車門鎖扣,看了眼傅寒川開口:「爸爸,你為什麼不保護媽媽,讓她被爺爺奶奶罵?」
以前他不懂,但記憶中還記得每次媽媽到老宅去時,都是很不情願的樣子,在那邊也從來不用手語。
現在他明白是為什麼了,爺爺奶奶不喜歡他的媽媽,可爸爸為什麼不保護她呢?
「爸爸,你是不是也不喜歡媽媽,欺負她?」
傅寒川開著車,聞言手指一滑,車子扭了扭才算穩住了。
他瞧了眼傅贏,牙關綳了綳,將油門踩到了底:「閉嘴!」
傅贏噘了下小嘴,扭頭看向車窗外:「哼,以後,我要保護她,我會比你還厲害。」
傅寒川看了眼傅贏的後腦杓一怔,難怪看他主動開始做功課不渾水摸魚了。
蘇湘這女人……傅寒川唇角一勾,車子疾馳而過。
北城平時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但是過年這幾天可以。一路過去都是煙火盛開,一朵滅了一朵又升起,接連不斷,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