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深夜,望江樓天字型大小獨間裡,熏著睡香,灼紅的香塊騰起白煙裊裊,幔帳朦朧了光影,跳躍光影中一團墨影靜臥榻上,頭枕著手臂半支著腿,眯著眼,半寐半醒。
「閣主,叄柒回來了。」一小二打扮的小廝進了門輕聲通稟。
「讓他進來。」沈拓靠著軟枕披著發慵懶道了句,微微坐起身來。
「閣主。」一黑衣男子進了來,彎腰深鞠了一躬。
「可還順利?」
「一切順利。」黑衣男子點了點頭,「只是那葯的藥性太強,人尚未清醒。」
「嗯。」沈拓輕哼了一聲。
「閣主,此事是屬下想的不周,沒想到浸了火油的衣衫起火後竟還能留下殘片,給衙門鑽了空子,使得閣裡丟了一個崗哨,害的周老吃了苦頭,屬下願領責罰。」黑衣男子突然跪下雙手抱拳道。
「不怪你。」沈拓伸著食指的手輕輕搖了搖,「本來就沒有什麼完美的計劃,要怪只能怪你們運氣不好,碰到了她。」說到她,沈拓嘴角微微翹了翹。
「他?」黑衣男子跪在地上看著主子微微上揚的嘴臉一臉懵。
「洛陽城裡周老是待不下去了,等周老養好了身子便送他離開洛陽吧。」沈拓淡淡道。
「是。」黑衣男子應聲,「閣主想周老去那邊?」
「豐州。」沈拓緩緩開口,「周老祖籍豐州,就回豐州去吧,在豐州都督府旁邊開個綢緞鋪子。」
「是,屬下這就去辦……」
「等等。」沈拓似想到了什麼,開口叫住了他,「從夏靈手中救下的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那孩子被生生燒掉了一層皮,目前已經控制住了傷情,外表的死皮已經有脫落的跡象。只是……」
「嗯?」
「只是因為傷痕面積太大,她能活下來已是奇跡,她的肌肉大多被烈火焚燒發生了萎縮,手指也因癩疤過多影響靈活,更有疤痕遍布全身,尤其是那張臉……」男子說到這微微搖了搖頭,「她似乎不太能接受現在的自己,已經連續兩天拒絕進食了。」
「帶她來見我。」沈拓眼皮微微向上挑起冷冷道。
一炷香的時辰不到,黑衣男子便帶著一個通身黑紗帶著鬥笠的人進了來。黑衣男子微微低首行了禮便退了出去,室內只剩沈拓和那個人。
沈拓半倚著靠背懶散的看著站在下面鬥笠遮面的人,冷冷開口,「你知道我是誰嗎?」
鬥笠輕搖了搖。
「說話!」沈拓突然將手邊茶盞掃落在地,暴喝一聲。
「不……不……」那人被破碎的瓷片濺到嚇得猛打了個哆嗦,張了張嘴,晦澀的字眼從喉嚨擠出,嗓子沙啞似含沙。
「不知道?」沈拓幫她說道,「很好,那我告訴你,我不是慈眉善目的大善人,也乾不來普度眾生的事兒」沈拓雙目若刀盯著她,聲音冷若冰霜,下面站著的人明顯顫了一顫。
「我救你,不是我有慈悲心,只是一時興起,而已。」沈拓冷著臉,說的話也泛著寒,「人命在我眼裡最是不值錢。」
「昨天正午,為你帶來周身傷痕的那個女人在洛水橋上被大火燒成了炭。」沈拓緩緩道,下面站著的人猛然抬頭似難以置信。
「如今你已經看到了仇人的結局,她死了,死於大火之中,被燒成了炭。」沈拓說著往後一倚,又軟踏踏的靠在了靠背上,手裡漫不經心的擺弄著銀扇,嘴唇輕合,「現在到你了。」
沈拓聲音很輕,落在她的耳中卻若驚雷。
「聽說你絕食兩日了?」沈拓的指尖輕撫扇脊,一點也不似方才狠厲,卻比剛才更嚇人。
「既然不想活了,不如死了算了。」
沈拓說的隨意,說著,手中摺扇隨意一掃,只聽噹啷一聲,一把刀正落到她腳下。
孩子抬頭看向沈拓,似乎沒想到他叫她過來竟是為了殺她,他救了她,如今為何又要殺她?
沈拓丟了刀,便不再發一語,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半晌,她緩緩彎下腰,撿起了腳邊的刀。
「鏗~」
是刀出鞘的聲音。
她滿是癩痕的手握住刀柄,一股冷意從手心直傳心底,她緩緩直起身,看著光亮如鏡的刀面上反著的她猙獰的臉,她被救以來再沒看過一眼,她長了十二年的臉。
十二年,她苟活在世十二年。
無名無姓,無依無靠。
十年流浪街邊人人喊打,她看著一起討飯的孩子被有錢人收留,那些人像天神一樣給她們飯吃給她們衣服穿,她也幻想著那麼一天。直到她被那個女人撿回去,她以為她的苦日子結束了,卻沒想到竟是噩夢的開始。
她不是天神,她是魔鬼。
她在人前是柔弱的千金,受了委屈卻把怒氣全部發泄到她的身上。她被打的遍體鱗傷,被踩在腳下活的生不如死,甚至她的身上被她刺滿了針只因為她想學刺繡。
她根本不把她當人!
忍受著各種暴虐,終於她忍不下去了,她趁看守不注意逃跑了,卻很快又被抓了回去。
她憤怒於她的逃跑,命人把她帶到一座荒園裡,用鐵鏈鎖住她的手腳,當熊熊大火撲面而來,她聞到了自己的肌膚被火燒焦的味道。
她怨天道不公,咒蒼天無眼,恨化作厲鬼不饒她,卻從沒想過那樣的情形自己還能活下來,更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有人為自己討個公道。
如今夏靈已死,她之前積了滿腹的仇怨也都隨之消散。
她本就是一個被拋棄的人,被全世界拋棄的人,根本就不該活在世上苟延殘喘十二載,更何況自己現在這副鬼樣子,自己都不願看上一眼。
既已了無牽掛死了也好。
一滴熱淚自眼角滾落,順著布滿癩痕的臉淌下,她緩緩提起刀,刀橫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