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某網吧。

這裡環境別緻，乾淨整潔，裝修得挺有風格。入眼皆是《BUG》的宣傳海報和人形立牌，以及各種各樣的手辦，完美地迎合遊戲愛好者的喜好。

跟學校門口網吧「愛誰誰」的風格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白朮站在門口，隻手抄兜，另一隻手捏著手機，倒是有些犯難了。

她跟GY約了這裡見面。

但是他們隻講明了時間和地點，以及比較明顯的特徵，卻忘了在最後交換一下微信或電話，導致在這樣通訊發達的年代，網友面基硬是弄出一點神秘的味道。

要登錄遊戲帳號才能聯繫到GY。

白朮先是粗略在網吧睃巡一圈，除了一堆亢奮的網癮少年，沒見到符合「GY」特徵的人。

她蹙了下眉，然後來到前台，在一小哥狐疑的注視下，她掏出身份證往前一扔，非常拽地開口，「兩個小時。」

「……」

小哥默然地拿過身份證，掃了一眼，心想「這小姑娘肯定是成年後第一次來網吧」，然後給她開了兩個小時。

「623，往右走，一直到盡頭，靠牆那排第二個位置。」

小哥將身份證遞還給她，同時又熱情地推銷了一把他們賣的零食飲料。

「哦。」

白朮頷首，卻摳唧唧的，看都沒看那些零食飲料。

小哥：「……」白費口舌了。

網吧環境雖然很好，乾淨舒適，不過，嘈雜的聲響卻是避免不了的。偶有沒素質的客人，哪怕明確規定不準抽煙，還是會來上兩根，坐在椅子上就開始吞雲吐霧，搞得周遭烏煙瘴氣的。

白朮一路走過，很想錘爆一個抽煙男士的狗頭，但把「不要節外生枝」三個字在心裡默念了三遍後，她——

一腳踹向椅背，把人懟上了顯示屏屏幕。

那人差點砸出個大餅臉，扭頭就怒罵：「你踏馬不長眼——」

話音在瞧見白朮的模樣後，戛然而止。

——在網吧裡，白朮這樣的小姑娘，確實少見。

「哦，抱歉。」

將帽簷往上一抬，白朮敷衍懶散地答了一句，然後就插兜繼續往前走。

那人定在原地，竟是沒有追究。

只是，他接下來遊戲沒怎麼玩了，視線卻一個勁兒往某個角落裡瞥。

*

白朮來到指定位置。

拉開椅子，她剛想落座，就聽到隔壁傳來一聲低罵，「操。」

隨後，聽得「哐當」將椅子踢翻的聲音，又是一句，「你怎麼玩的，操作這麼菜？」

聲音很有質感，裹著些微慍怒，有點兒熟悉的味道。耳機裡的聲音跟生活中的本就有出入，白朮沒覺得會百分百吻合。

她抬起頭，朝一側看去，見到個神情不耐的青年，眉眼儘是燥意，長得不耐，衣服凌亂，頭髮亂糟糟的，眼底一圈淡淡烏青，邋遢成這樣硬是將顏值撐住了。

他手肘抵著桌面，側著身，跟被坐在椅子上被踹翻一人發脾氣。

那人有一張馬臉，看起來賊眉鼠眼的，踹倒在地後不僅不生氣，反而一溜煙爬起來，彎著腰、覥著臉湊上前來。

「延哥，對不起。」他討好又卑微。

青年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然後皺了下眉，對著他又是一腳踹了下去。

他一動手腕，淡聲吩咐：「坐好了，再來一局。」

「哎。」馬臉兄連忙應聲，隨便一拍身上的腳印，站起身又將椅子拉過來，落座時忽然問了一句，「延哥，不是說會有個小姑娘來找你嗎，怎麼還沒來？」

青年隨手塞了一把糖到嘴裡，咀嚼了兩下，懶懶往椅背上一倒：「鬼知道。」

「那還是個學生吧？嘖，聽聲音挺嫩的……」

馬臉喋喋不休。

青年又朝他的椅子踹了一腳。

馬臉閉嘴了。

這時——

白朮歪了歪頭，仔細瞧著這個青年。

衛衣，黑色，二十多歲。

唔……

她把椅子往旁一拉，隨後走向那個青年，在他身側定住。

感知到她的存在，青年輕輕一抬眼。

同一時間，白朮涼涼地扔下兩個字：「GY？」

青年視線在她身上定格片刻，裡外將她打量了個遍，繼而輕哂一聲，嗓音拉著一點高高在上的傲慢調兒，「是你啊。」

「……」

是他。

確定了身份的瞬間，白朮單方面宣布這次「網友面基」以失敗而告終。

青年往嘴裡叼了一根煙，問：「什麼都沒帶？」

白朮莫名，「帶什麼？」

「死乞白賴要見面，不準備點禮物嗎？」打火機一點，火苗舔燃了香煙，青年說話間煙霧瀰漫，朦朧了視線。

「……」

白朮驚奇地挑了下眉。

「延哥，」就在這時，先前被白朮踹了一腳椅背的人從桌對面湊上來，笑得賤兮兮的，「這小妞兒，就是網上對你死纏爛打的追求者啊？讓給我唄。」

他這一湊上前，周圍好幾桌的人，似乎都嗅到什麼味道，跟狗似的都靠上前來。

一個個的，看著就不像什麼好玩意兒，像是蹲街邊靠打架鬥毆找存在感的二流子，想捏著股黑澀會的勁兒，卻隻學了個皮毛，像是個在虛擬世界裡自我滿足的中二病患者。

那刻意裝出來的焉壞兒的氣質，連顧野的一分神韻都沒有。

嘖。

「長得不耐啊。」

「就是年齡小了一點。」

「還以為是個又肥又醜的死宅呢，沒想到啊，長得這麼漂亮，簡直就是意外之喜。延哥，你就從了人家唄。」

……

一堆人開始起鬨，嘰裡呱啦的。

被眾星捧月的青年還在吞雲吐霧。

但——

猝不及防間，他手中的香煙倏然被奪走，兩指夾著的香煙一空，他愣怔了一下，下意識抬眼看去，赫然見到香煙被捏在白朮手裡。

然後，

她手一動，那抹猩紅的光亮，按在了他手背。

同時，她冷著眉眼，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開口：「禁止吸煙，你不識字嗎？」

「……」

冷不丁的，瞧見這一幕的人，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

青年坐著沒動。

他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背暴露在空氣裡。香煙的煙頭，就這麼按了上去，猛然襲來的灼燙感，令他神色一凜。

但，他打量白朮的眼神，卻摻雜著些許別的味道。

從頭到尾，白朮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見不到絲毫恐慌和不安，氣質淡定從容。

不像啊……

青年心思一轉。

「艸！」

「快放開！」

「給你臉兒了！」

……

青年尚且未動，其他人倏然急了，直接衝上來就要扒拉白朮，並且動作非常之有力度。

白朮可不是死肥宅，她幾乎站著沒動，一隻手就擰著最先襲擊的人，一把就將人扔了出去，直接撞翻了桌上的幾台電腦。

「……」

「……」

「……」

靠，這女人是傳說中的大力士吧？

眾人懵了一秒，也顧不得其他，在馬臉大喝一聲後，直接擼起袖子開乾，全部朝白朮沖了過去。

但，三腳貓功夫的地痞流氓，又哪能是白朮的對手。

青年優哉遊哉地疊著腿，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看著白朮以一敵七還佔據上風，眯了眯眼，然後神色鎮定地看著她將一個個的人解決掉。

最後一個馬臉，在白朮手裡撐了三招，然後「嗷」了一聲，絕望地倒地。

白朮站定，拍了拍手，微微一歪頭，朝青年看去。

這時，青年撣了撣衣袖的灰，緩緩站起身，對上白朮的視線。

他終於開口：「喂，你可能認錯——」

話音未落。

「你們在做什麼！」

聞訊而來的民警，爆喝一聲，然後一臉懵的看著這戰鬥力極不現實的「戰鬥後場面」。

……

報警的是網吧的客人。

派出所距離這裡五分鐘，白朮看著又像是未成年，被人一包圍後，客人迅速報警、派出所迅速出警。

結果，民警們緊趕慢趕，最後趕到的時候，「戰鬥」還是結束了。

一群人，包括白朮和青年，一律被帶往附近派出所。

忽然出動警察，整個網吧騷亂一陣，然後一個個好奇心比天大的客人們，都紛紛停下手中的遊戲，跑過來圍觀。

就連門口都是人頭攢動的。

白朮本就是警局常客，走一趟跟到家似的，原本沒覺得有什麼，結果一出門，視線掃過，赫然在熙攘的人群裡瞧見顧野的身影。

她一頓，覺得丟臉，抬手將帽簷往下一壓，然後緊跟警察叔叔的步伐。

然，

在路過的那一瞬，一隻手倏然伸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拉，同時輕飄飄含笑的聲音落入她耳裡——

「躲我啊？」

白朮：「……」

艸。

她在心裡暗罵一聲，臉上卻面無表情。

前面一個民警聽到動靜，回過身，警惕地看了顧野一眼，「你什麼人？」

顧野鬆開白朮的手腕，淡定地迎上民警視線，道：「我是她老師。」

「老師？」

民警訝然。

他裡外打量了顧野三圈，硬是沒有在顧野身上尋見一點「老師」的氣質。

——主要是，太年輕了，太俊俏了。

顧野淡淡道：「我是寧川大學的教授。」

「……」

正義凜然地民警被如此年輕的名牌大學教授壓得有些窒息，然後，在此優秀教授的要求下，他有點忐忑地將顧野一起帶上了警車。

白朮：「……」

讓她當個啞巴叭。

自閉。

*

事情很快就被查明。

加上幾個熱心群眾的「舉證」，表示是青年那一撥人先動的手，白朮的反擊只是為了自保，成功博得了警察叔叔們的好感和佩服。

於是，青年那一撥人被民警拎去排排站、訓話，白朮和顧野坐在長椅上，優哉遊哉地喝著一位中年民警給他們泡的茶。

「沒傷著吧？」顧野仔細打量著白朮。

「沒有。」

白朮捧著茶，小口小口抿著。

顧野瞧了眼那一排二流子，又看了眼毫髮無傷的白朮，不知是感慨還是怎麼的，笑道：「還挺能的。」

「……」

白朮沒吭聲。

——真「能」就不會被你撞見了。

朝她的方向挪了一點，顧野翹著腿，手肘往後面的椅背上一搭，故意逗她：「不說話？」

「……」

「心虛了？」

「……」

沉默了一秒，白朮倏然抬起頭，蹙眉道：「你好煩吶。」

我好煩……

顧野嘶了一聲，想好好說說她，於是他將衣袖往上一拉，欲要開口，可，一個字兒都沒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小白，你怎麼在這裡？」

隨著一道詢問聲，有沉穩的腳步走過來。

二人抬目看去，見到一個穿著便裝的中年男人。雖說他沒穿警察製服，但一舉一動都透著警察的風範。

顧野眯了眯眼。

白朮站起身，喊：「杜叔。」

杜警官站定，看了看白朮，又看了看那群排排站的，一下就聯繫到了前因後果，笑了笑，「你又打架了？」

「……」

眼角餘光覦了顧野一眼，白朮抿唇喝茶，不太想接杜警官的話。

「你爸不在，你少鬧點事，來派出所都沒人撈你。」杜警官和顏悅色的，「正好，我下基層辦點事，馬上就完了。要一起吃個飯嗎？」

他是長寧市刑警大隊的副隊長，跟紀遠是多年好友，算是看著白朮長大的。

知道白朮的性子。

這兩年，雖然紀遠不在，但因為他得仰仗白朮養的白猊幫忙，所以跟白朮往來挺多。平時白朮若有點事要出遠門，他還會幫忙照顧白猊。

「不了。」

白朮一秒未頓就拒絕了。

「這位是——」杜警官終於發現了一旁顧野的存在。

但是，看了兩眼就愣住了，他下意識開口，「陸……」剛發出一個字音，他猛然意識到什麼，瞬間改口，「顧野，是你嗎？」

顧野終於站起身，挺冷淡地跟他點點頭，隨意打招呼，「杜警官。」

「你怎麼來——」

X神色間浮現出些許迫切和錯愕。

但是，一堆話湧到喉間，又意識到現在這場合，什麼話都不宜多說，於是有強行將那些話咽了下去。

白朮見狀，頗為狐疑地蹙眉：「你們倆認識？」

杜警官頷首：「對，以前——」

沒等杜警官將話說完，顧野便搶過話頭，「他以前去京城辦過事，見過一面。」

「……哦。」

白朮若有所思地點頭。

但是，眼裡那一抹狐疑，卻沒有散盡。

——什麼時候會用「是你嗎」當重逢的問候語？

——久別。

「對對對。」

杜警官愣了一下，然後附和地應聲，趕緊將這一話題遮掩過去。

看得出，他對顧野的關注度要比白朮大，可這裡不是說話的場合，加上民警叫白朮去簽字、馬上就可以走了，所以他在跟顧野有過短暫的視線交流後，便先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可以走了。」待白朮簽字後，民警點點頭，然後語重心長地叮囑白朮，「小姑娘，以後小心著點，自己安全要緊。」

「嗯。」

白朮應得很敷衍。

顧野勾了勾唇。

他撥弄了下白朮的帽簷，想帶著白朮走人，結果倏然感知到兩道強烈的視線，他頓了頓，下意識回首看去。

冷不丁的，跟那排排站的一列人中，那個手背被燙傷的青年對上。

但，僅一秒，青年就移開了視線。

顧野沒太在意，視線往回一收，然後拎著白朮出了派出所。

這麼一番折騰，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華燈初上，寒風蕭瑟。

「說起來，」踱步走在街上，顧野忽然想到什麼，眯了下眼，「你來網吧做什麼？」

「……見網友。」

白朮最終選擇實話實說。

顧野：「……」

合著你為了一個面兒都沒見過的網友，竟然把默默放心底多年的執念《犬牙》都扔了？！

顧野頓時一陣不爽。

臉色黑了幾個度。

他心裡酸溜溜的，嘴上卻依舊不肯放過自己，繼續問：「見著了嗎？」

「嗯。」

「怎麼樣啊，帶出來見見。」顧野似乎挺感興趣的樣子。

「……」

白朮閉上了嘴。

還等著白朮後續的顧野，等了半天，沒等到白朮吭聲，而後聯想到警局那一排排排站的二流子們，當即恍然。

「小朋友，網戀不靠譜，還是算了吧。」

顧野雖然語重心長地勸告，但是，臉上寫滿了幸災樂禍。

白朮：「……」

笑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