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小女生，十幾歲的樣子。」

龐老凝眉琢磨了兩秒。

然後，他抬眼一看牆上的掛鐘，沉聲道：「小友就快來了，不見。」

「龐老。」薑管家上前一步，勸說，「既然人還沒到，要不請來見一見？」

龐老狐疑地瞥他，「見見？」

薑管家頷首：「見見。」

「行吧。」

龐老便擺擺手，同意了。

趁早打發得了。

省得中途過來搗亂，打擾他和小友的興緻。

——畢竟，仔細想想，就是他和白青梧的情分而已，他跟白青梧的女兒，可沒什麼情分。

……

白朮站在門口。

雖說昨晚很冷，但她並沒有吸取教訓，依舊一件薄外套，行動時輕便靈活。

天上飄起細細的雪花。

掀起眼皮，白朮看了兩眼，旋即收回視線。

這時，門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個大叔，五十左右，鬢角黑亮，整個人一絲不苟的，有幾分威嚴。

「就你一個人？」打量她兩眼，薑管家問。

據他所知，白家的表小姐，應該是白缺帶過來的。

畢竟初來乍到，一個人貿然前來拜訪，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嗯。」

白朮應聲。

不然，她該帶個監護人麽？

薑管家氣兒不順，隻覺得白家太沒禮貌了，擰了擰眉，結果一低頭，瞥見白朮手裡提的東西，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愕然問：「你提的什麼？」

白朮頓了頓，還當他老眼昏花看不清，將禮物舉起來，說：「腦白金。」

「……」

我知道這是腦白金！

拜託你不要戳他臉上來，他沒有老花眼！

面色綠了綠，薑管家吸了口氣，又理了下衣領，心想「這位表小姐拜師的事鐵定黃了」，然後他退後一步，隨手往裡一指。

「請吧。」

氣場端了起來，先前那一點的善意，消失無蹤。

白朮斜了他一眼。

——莫名其妙。

——瞧不起家喻戶曉的保健品？

……

薑管家和白朮一前一後來到書房。

龐老正站在書架前選漫畫書，聽到腳步聲，微微側過身，打量了眼出現在門口的白朮，輕輕擰眉。

「你帶的東西呢？」龐老問。

竟然還有主動要禮物的。

白朮雖然覺得驚奇，但看在他年紀大的份上，舉了下手中的腦白金，「喏。」

「……」

看清那保健品的名字，龐老險些被當場噎死。

他難以置信地問：「就這？」

「就這。」

白朮坦然地點頭。

一般情況下，她都想不起上門帶禮物。這次是真用了心，才跑去超市精挑細選一番，最終才在店員建議下選的這一款——準保不會出錯。

龐老緊緊捏著一本漫畫，手指微微顫抖著，強忍著怒火字字頓頓道：「你再說一遍。」

擰了擰眉，白朮瞥了眼保健品，有些莫名，「沒聽說你眼睛有問題啊。」

龐老：「……」

薑管家：「……」要不是礙於這小孩年紀小，他這會兒已經擼袖子揍人了。

搞什麼鬼。

一個人上門拜訪，提著一盒腦白金；

提前讓她帶漫畫作品，結果帶了個寂寞；

說話沒有禮貌，做事沒有心眼，遊離在狀況之外。

——這能是那個聰明機靈、情商高的白青梧的女兒？

——莫不是個變種吧。

龐老肯拉下臉見「她」一面，已經是看在白青梧的份上了，現在瞧見「她」這般態度，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那一點點情分都被粉碎得個徹底。

「送客！」

龐老一擺手，怒聲喝道。

「請回吧。」

「……」

白朮抿了下唇，瞧著忽然就吹鬍子瞪眼的龐老，不知哪兒招惹了他，但心情仍是有幾分不爽的。

她皺了皺眉，「是你讓我走的。」

「是我。」

龐老冷聲道。

白朮扭頭就走。

但是，剛走一步，稍作停頓，她又走回來，將腦白金扔到地上，同時跟龐老說：「補補腦吧，省得一會兒一個樣兒，討人嫌。」

「……」

你才討人嫌！

最起碼三十年沒聽到有人敢當面罵自己了，龐老被氣得差點當場背過氣去。

看著白朮轉身離開，龐老氣不過，疾步跟上去，可到門口時卻被薑管家攔住了。

龐老指了指白朮離開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地控訴，「她罵我討人嫌？討人嫌？？我——」

「老爺，冷靜，冷靜。」薑管家趕忙拉著他，同時又靠近他的耳朵，小聲提醒，「形象，形象。」

「……」

在薑管家的提醒下，龐老總算想起自己「漫畫界開山鼻祖」的顯赫身份，未免跟一小孩計較過於掉價，硬生生將這一口氣給咽了下來。

但，想想還是氣。

於是，他冷著臉「哼」了一聲。

「老爺，您先坐下來休息一下。」薑管家安撫著龐老坐下來，「咱們想點開心的事，待會兒您的筆友就到了。」

提到自家小友，龐老憋在胸腔那一團怒火，終於消散不少。

他拿起桌上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想平復一下心情。

結果，看到薑管家在撿那一盒腦白金，脾氣又上來了，當即怒喝：「拿走拿走！別讓我看到它！」

「是。」

薑管家連忙說道。

怕又惹龐老生氣，薑管家拿著腦白金匆匆離開。

*

白朮小脾氣上來了，冷著臉離開別墅。

——什麼有趣的靈魂。

——就一糟老頭子。

當年，看過龐老的漫畫，白朮很喜歡，想跟他交流一下，才決定給他寄信。

沒想真的收到了回信。

而且斷斷續續維持了七年。

白朮認可的朋友不多，但這位筆友算一個。所以，堅持維持二人「靈魂交流」、保持神秘感的白朮，在收到他請求見面的信後，決定下次來京城就過來拜訪一趟。

沒想到——

莫不是冒牌的吧。

「滴滴——」

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鳴笛兩聲，有些刺耳。

聽得白朮心情更不爽了。

她抬眼看去，見到黑色轎車停在路邊，爾後走下來一男一女。

又是白缺和紀依凡。

白缺提著一堆禮物，為紀依凡拉開車門，紀依凡走下來，手裡拿著幾個漫畫分鏡本。

二人見到白朮，不由得愣了下。

「姐姐。」

紀依凡心中一緊，仍是低眉順眼，柔弱地跟白朮打招呼。

白朮沒搭理她。

白缺走近，眼神凌厲，審視著白朮，用問犯人似的口吻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抬起頭，白朮的視線掃過白缺稜角分明的臉，眉心輕擰，她拽拽地回：「關你屁事。」

「……」

白缺面色一變。

一側，紀依凡見到這一幕，心中的擔憂漸漸消失。

只要白朮繼續跟白缺對著乾，局面就越會對她有利。哪怕真有「真相大白」的那天，倘若白朮跟白缺關係持續惡化，她照樣有「取而代之」的機會。

「白朮，」白缺警告她，「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歪心思。行得端，才能坐得正。」

「啊。」

白朮懶洋洋搭腔，態度非常之敷衍。

她將帽簷一壓，酷酷地將手放到兜裡，然後就踱步離開了。

待她遠去，紀依凡向前半步，神情擔憂，輕聲開口：「小舅，萬一白朮她——」

「不用擔心。」白缺道，「她要是挑撥離間，我會幫你解釋。」

紀依凡蹙眉，「她這個人特別邪行。」

「邪行？」

「好像無論做什麼事，老天都會站在她這邊……」紀依凡憂心忡忡。

接連被白朮整，紀依凡都有心理陰影了。

現在一想到白朮，她整個人都會繃緊神經。

明明每一步棋，他們都安排得很妥當，只要不出意外，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而且，發生意外的幾率，微乎其微。

可是，就是這樣「微乎其微」的幾率，永遠會因為白朮的出現而發生。

這一次，她打聽到龐老跟白青梧有交情，想著利用白青梧的話，沒準可以讓龐老認下她這個徒弟。但是，原本信心十足的她，在見到白朮後，心裡一下就沒了底。

「哪來那麼多玄乎的事。」白缺冷哼一聲，隨後垂眼看紀依凡，安撫道，「你別怕她，今後有白家給你撐腰。」

「謝謝小舅。」

紀依凡彎了彎唇角，乖巧地說。

白缺走向門，按了門鈴。

「誰？」

沒多久，可視設備裡響起薑管家的聲音。

白缺正色道：「白家白缺，帶白青梧的女兒、紀依凡，前來拜訪龐老。」

「還來？！」薑管家先是一驚，感慨他們的厚顏無恥，然後不假思索地回應，「不見。」

原本都說得好好的，現在忽然說不見，白缺和紀依凡皆是警惕起來，不約而同對視一眼。

「煩請通報龐老一聲。」白缺迎上攝像頭，頗為誠懇地說，「倘若龐老不見，我們就一直在這裡等著。」

「說了不見就不見，你們好自為之。」

薑管家直接回了一句。

然後，掐斷了跟他們的對話。

白缺不明所以。

——怎麼回事？！

「小舅。」

紀依凡忽然喊。

白缺奇怪地看她，「什麼？」

「你說，」紀依凡抿了抿唇，狐疑道，「剛剛那人聽到你的話，第一反應就是『還來？』，所以，有沒有可能是，白朮假冒成我，來跟龐老見面……按照現在他們的態度來看，白朮極有可能把他們得罪了。」

這是最「合理」的答案了。

這種事情，白朮不是做不出來。

聽得她的分析，白缺心一沉，想著不是沒這個可能。

——如果白朮得知紀依凡要拜龐老為師，然後假冒紀依凡，提前一步來到這裡跟龐老見面，又出言得罪龐老，那龐老他們的態度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只要龐老之後不再見到紀依凡，這個事就不會被戳破。

白缺腦海裡閃現出白朮不可一世的面孔。

垂落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握成拳頭。

心機真深！

原本看在她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他隻想著提點幾句就算了，沒想到——

這小姑娘如此歹毒！

連這種噁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想罷。

白缺又按下了門鈴。

「說過了，不見——」通訊一連接，薑管家有些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剛剛那個女生不是白青梧的女兒。」白缺沒等他說完就搶先道，「如果她自稱是白青梧的女兒，那麼她肯定是冒充的。」

那邊沉默須臾。

隨後，響起薑管家難以置信的聲音，「不是？」

白缺心道「果然如此」，但面上依舊保持沉穩，道：「不是。」

「……」

那邊又一次陷入沉默。

沒一會兒，薑管家的聲音再次傳出來，「你們先進來吧。」

話音落。

門自動打開。

白缺和紀依凡對視一眼。

雖然有白朮從中作梗，不過這事好歹「被澄清」了。

他們倆稍稍放下心，然後拿著物品走進別墅。

薑管家前來迎接。

看了看白缺，又看了看紀依凡，臉色變了又變，心情簡直一言難盡。

他領著二人進屋。

而，聽聞此事的龐老，從書房裡走出來，一抬眼，瞧見白缺和紀依凡兩人，眼睛都要綠了。

「你才是白青梧的女兒？」龐老兩眼炯炯發亮，緊緊盯著紀依凡。

「是的。」紀依凡臉上露出乖巧溫柔的笑容，朝龐老打招呼，「龐爺爺好。」

「……」

個屁的龐爺爺！

龐老此刻拿掃把趕她的心情都有了。

要不是聽說她要過來——

他跟小友怎麼可能會產生誤會！

「龐老。」白缺上前一步，先問候一聲，然後就急著解釋，「剛剛那個是——」

「你們走吧。」

龐老壓著暴脾氣，裡外都透著「勞資不想搭理你們」的意思。

白缺皺了皺眉，不明白事情都澄清了，龐老還是這個態度，便道：「龐老——」

「我讓你們走，聽不到？！」龐老直截了當地打斷他。

「……」

白缺便閉上嘴。

原本覺得事情有一線希望的紀依凡，怔在原地，不明白此刻事情的走向。

「我不會收徒。」龐老擺了下手，不耐煩道，「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若是先前還有那麼一丟丟「看看再說」的心思，現在……

因為紀依凡的出現，造成他和小友的「感情裂痕」，他是連看都不想看紀依凡一眼。

想到小友一番苦心、特地買來了腦白金探望自己，而自己卻……龐老定在原地，悔不當初啊。

薑管家完全能理解龐老此刻的心情。

甚至——

自己都有點害臊。

是他一開始就沒有問清楚那小姑娘的身份，一廂情願將那小姑娘當做是「白青梧的女兒」，從而導致了後面一系列的誤會。

甚至差點讓龐老和她當面吵起來。

——哦不，從那場面來看，是已經吵起來了。

——那小姑娘現在指不定怎麼想龐老呢。

——肯定覺得龐老是個討人嫌的怪老頭。

雖然，從很多人的角度來講，龐老確實是個討人嫌的怪老頭。

將事情在心裡理了一遍，薑管家現在還是比龐老要冷靜一點的，遂問二人：「二位認識先前那個小姑娘？」

「不認識。」

白缺想都沒想，冷著臉回答。

家醜不可外揚。

這種事怎麼可能跟外人說。

聽得白缺的回答，薑管家一想，覺得也是。

倘若真認識，直接找那小姑娘幫忙牽線就得了，哪至於靠一個已逝之人的交情，眼巴巴湊上來。

「既然如此，」薑管家面容冷峻地給他們下達逐客令，「二位請回吧。」

白缺一頓，還想說點什麼，「龐老……」

可是，回應他的，只有龐老轉身的背影。

拒絕得非常明顯。

甚至沒有商量餘地。

見狀，白缺和紀依凡對視一眼，隻得悻悻離開。

薑管家送他們出門。

回來時，見到龐老焦急走出來，嘴裡叨咕著：「小友說我討人嫌，她說我討人嫌！」

若說先前是憤怒，那麼現在，龐老就是擔憂了。

——他怎麼能給小友留下「討人嫌」的印象呢？！

「老爺，您先別著急。」薑管家安撫他，說，「她走的時間不長，人可能沒走遠，我現在去找一找。」

「對對對。」

龐老忙不迭地點頭。

然後，他吩咐道：「找找找，趕緊去給我把人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