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班第三節課的時間被推遲十分鐘。
蘇老師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大教室,給丁班劃了固定的區域,剩餘的位置甚至空間,都可以供其餘班的學生來「蹭課」。
在其他班學生活動之際,蘇老師視線一掃,落到跟顧野、即墨詔以及江南枝坐到後排的白朮身上。
「白班長,你跟我出來一趟。」
蘇老師表情嚴峻,抬手一推眼鏡,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哦。」
白朮站起身,答應一聲,然後踱步跟上。
二人一路來到走廊盡頭。
「這是白大的講課視頻,你到時候準點播放。」蘇老師將一個U盤遞給白朮,繼而轉移話題,「另外,你一天都沒來上課,積分被扣得寥寥無幾。你是對上課有什麼抵觸情緒嗎?」
「教得太差,浪費時間。」白朮很直白地回答。
「……」蘇老師諄諄教導,「還是要有個端正的態度。你哪怕來教室睡覺,都比你直接翹課要強。」
「再說。」
白朮輕描淡寫,完全沒給蘇老師面子。
蘇老師皺皺眉,但面對「愛徒」,又沒別的可說。
——他翻看過白朮以往的試卷和作業,發現白朮真就是一個「上課睡覺都能拿第一」的天才。她做的題,正確率高達百分百,失分的都是不填答案的。
後來,他覺得白朮還挺奇特的,就稍微打聽了一下。
好傢夥。
少年班出身的高智商兒童,完全不比頂著博士光環的簡以楠要差。
12歲那年,她從少年班退學,按部就班地上學。
高中保送。
上寧川大學後,一年習完法律系所有課程,她的導師一直希望她能碩博連讀、繼續深造,但她卻轉身投入了漫畫,開啟了在第二專業裡上課摸魚的頹廢人生。
——不說別的,光是白朮的學習能力,定然是毋庸置疑的。
「那你為什麼來聽白大的課?」蘇老師問。
「她講得好。」
白朮答得理所當然。
「確實,」蘇老師不置可否,隨後教育她,「白大的課,你仔細聽,可以學到很多。他雖然教的是《怎麼畫恐漫》,但他還涉及到基本的分鏡、敘事、畫面等,他這種級別的漫畫家……」
吧啦吧啦。
白大吹一提到「白大」,吹起來可就沒完沒了了。
白朮默然地盯著他。
心情一言難盡。
好半晌後,白朮終於忍無可忍,出聲打斷他:「該上課了。」
「那你先去吧。」蘇老師微微頷首。
「哦。」
白朮拿了U盤就往走。
「對了,」見她轉身,蘇老師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叫住她,「白大前面三周,都是以視頻方式上課,第四周開始,就要進行線上直播了。你身為班長,既然來了,就記得管好課堂紀律。」
「行。」
蘇老師又道:「還有,我有一份白大布置的課堂作業,你下課後發給班裡學生,周五交。」
白朮驚了一秒,感覺這事有些玄乎,「她還布置了作業?」
「咳,」蘇老師清了清嗓子,有點不自在道,「就他一個人沒布置作業,不合適。我看完課程後,根據他講的知識點,做出了一份隨堂練習。」
「……」
我真是謝你多此一舉了。
白朮萬萬沒想到,為了上自己的課能輕鬆一點,特地沒有布置作業。竟然有白大吹不怕麻煩,特地給她添了一份作業。
可以的。
拉黑了。
白朮表情有些不爽地告別蘇老師,回到教室。
她來到講台上,用多媒體打開課程視頻,又從講桌裡找到蘇老師準備的習題,這才走下講台,來到偏後排的位置上落座。
這時——
教室裡已經是人滿為患。
後面所有的位置,全部被坐滿不說,座位跟座位之間的空隙,以及外面的走廊,都擠滿了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名師在這裡開講座呢。
「你們覺得白大會自我介紹嗎?」
「這個肯定會吧。」
「他的功力確實不錯,就是不知道,他講課能力怎麼樣。」
「就他嘴皮子功夫而言,講個課應該沒問題。我嚴重懷疑,他不肯上台講課,肯定是怕被他懟過的人打死。」
「大家猜猜,白大的聲音好聽麽。不知道是不是低沉的大叔音,有點小期待。」
……
眾人嘀嘀咕咕,咕咕嘀嘀。
但,在視頻播放後,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又慢慢安靜下來。
「第一節課,講『什麼是恐怖漫畫』。」
非常直入主題的開頭,連一句廢話都沒有。
然而,更讓人吃驚的是——
這丫的是變了聲的機械音。
「……」
「……」
「……」
那一瞬,原本安靜的教室,冷不丁的,似乎氣氛都窒息了。
靠。
要不要藏得這麼嚴實!
讓他們聽個真的聲兒不行嗎?!
「噗。」
即墨詔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伏在桌面,隻手把玩著一支筆,微微側著頭,瞧著坐在一側準備睡覺的白朮,他倏地伸出一隻腳,碰了一下白朮的鞋子。
白朮回頭看他。
即墨詔靠近一點,很是好奇地問:「聽自己的課,什麼感覺?」
沉吟幾秒,白朮正色道:「講得好。」
「……」
即墨詔險些被她噎死。
「另外,」白朮頓了頓,眯起眼,涼聲提醒他,「保證你三分鐘不聽就跟不上。」
「……」
即墨詔一個激靈,立即坐直身子,認真聽講,把那敷衍的態度瞬間抹去。
——老畜生這麼說,肯定沒假。
他不在意那點積分。
上其他老師的課,有用就聽,沒用就「左耳進、右耳出」,權當在聽閑話。
但是,他是經歷過「被白大指導」過的——
清楚白朮有時候一兩句話,就能點透一個人。或許不是技法上的突飛猛進,可是對一個漫畫家而言,技法永遠都只是次要的。
該聽還得聽。
講台的投影儀上開始播放白大的課程,白朮打了個哈欠,沒有第一時間趴下,而是拿出蘇老師做的那一套隨堂作業,隨手翻看了一下,末了止不住地擰起眉頭,表情一點點地黑了下來。
——過分解讀。
——什麼玩意兒。
將隨堂作業一收,白朮扔到課桌裡,然後就在桌面趴下了。
彼時的顧野正在摸魚玩手機,聽到身側白朮的動靜,側首一看,見到她竟然準備睡覺,訝然問:「你是特地跑過來聽課,還是特地跑過來睡覺的?」
白朮睜開眼。
然後,瞧見顧野斜坐著,懶懶倚著牆,手肘搭著桌面,一枚手機在他手中翻轉。
她盯著那個手機看了幾秒,隨後,一把拿過顧野的手機,撇嘴,說:「你聽課,我睡覺。」
「……」顧野嘴角微抽,「隻許班長放火,不許同學點燈?」
白朮蹙眉,一本正經道:「這些知識,我閉著眼都會。」
「……」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這股子囂張傲慢的勁兒是從哪裡來的。
顧野暗自腹誹。
然而,白朮並沒有事罷乾休,反而還挺認真地補充道:「你不懂就問我。」
顧野:「……」
他這一趟,來冤了。
不僅被小朋友強行按頭聽課,還得看著小朋友擱他跟前囂張。
不過,顧野略一琢磨,並沒有跟白朮計較,笑了笑後,就坐直了,抬眼看向講台,漫不經意地聽了幾耳朵。
不一會兒,他漸漸有些在意起來,眯起眼,神情多了幾分認真。
——跟他一樣的,還有很多。
外班來的同學,真心實意來「聽白大講課」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畢竟,只要稍微等待一下,他們就能聽到課了,這個不是稀罕的事兒。
他們覺得稀罕的——
是白大本人。
但是,課程剛進行十來分鐘,這些沖著白大來的人,漸漸都被轉移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被講課的內容吸引。有的甚至因為沒帶筆記本,硬生生地撕下同桌半個本子,自己埋頭做筆記。
認真又專註。
有質量的輸出課程,以及通俗易懂的講解方式,足以吸引所有懂行的漫畫家。
視頻裡,沒有白大的身影,只有一個樸實無華的PPT。沒有好聽磁性的聲音,只有一個沒有起伏的機器音。沒有花哨的寫作技巧和趣味互動,只有平鋪直敘地乾貨講述。
但,
就是那麼吸引人。
除了——
一開課就在教室裡打盹的白大本人。
「叮鈴鈴——」
一節課轉眼就過。
白朮從睡夢中醒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起身,去講台把視頻暫停,等待下一節課開始後再繼續。然而,不等她徹底睜開眼,就在模糊的視野中瞥見一抹身影走向講台,將視頻按了暫停。
她微微眯起眼。
旋即徹底睜開。
看清了一張青年的臉,儒雅隨和,書生氣質。本長得挺賞心悅目的,可是,他似是無意往這邊一瞥,視線猛然凜冽起來,莫名就摻雜著一點敵意,頓時那張臉就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
「誰啊?」白朮皺了下眉。
顧野斜了她一眼。
他想說話,但是,被隔了一個即墨詔的江南枝搶了先,「顧永銘。」
白朮偏了下頭,看向表情滿是抗拒的江南枝,隨後抬眼,又一次掃向講台上的青年。
——這犢子不是上《故事寫作》麽,怎麼跑她的課上來刷存在感了?
「蘇老師有點事,怕班長管理不好課堂紀律,所以找我過來幫忙看看。」顧永銘笑容溫和,視線在教室裡一掃,端著笑裡藏刀的架勢,「今天白班長來了沒有?」
「……」
登時,整個教室的目光,都齊刷刷掃向白朮。
那架勢,能將白朮掃成篩子。
——因為白朮昨日被當靶子,站在食堂三樓放話的事,到現在,基本吃過昨天那個瓜的,都知道白朮的存在。
「這兒。」
身形往後一倒,白朮雙手抱臂,下頜微抬,直面對上顧永銘的視線。
她還是那一副小白兔的外在形象。
但是,觀察細微的人,就可察覺到,她的一舉一動,囂張與傲氣,跟外在形象格格不入。
「是你啊。」顧永銘彎了一下唇角,語氣依舊溫和從容,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個味兒了,「整個教室的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課,唯獨你,趴在課桌上睡覺。我在走廊上一眼就看到你了。」
白朮眸裡的溫度一點點涼卻。
顧永銘笑得愈發明朗,「身為班長,不僅不以身作則,反而帶頭破壞課堂秩序。扣你5分,沒問題吧?」
他話音落卻,教室裡氛圍登時古怪起來。
有點僵硬。
——顧永銘以這樣的理由,扣白朮的分數,沒有錯。
——但,這畢竟是白大的課堂。
——顧永銘的處理方式,有點越俎代庖了。
可是,這樣的想法,在部分正常的學生心裡一閃而過,隨後,就被顧永銘某些腦殘粉帶歪了。
「上課睡覺,扣分完全沒問題。」
「尤其還是班長。」
「還以為白朮是好學生呢,長得那麼乖,沒想到……昨晚指不定幹什麼去了。」
「顧老師做的沒錯。我們外班的都聽得這麼認真,她一個丁班班長,還敢在課堂上睡覺?」
……
眾人議論紛紛。
他們聲音不敢太大了,不過,話語卻清晰明了地落到白朮耳裡。
「嘭!」
不待當事人有反應,只聽得一聲拍桌響兒,江南枝第一個站起來。
「憑什麼扣分,你又不是這堂課的老師,有你什麼事兒啊?!」江南枝沒好氣地跟顧永銘叫囂。
她本來就對顧永銘有怨氣。
現在一見到顧永銘故意針對白朮,小暴脾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
然而,顧永銘瞧了她一眼,卻端著教師的風範,不惱不怒地說:「不尊重老師,扣3分。」
「你——」
聞聲,江南枝眼睛一睜,打算擼袖子跟顧永銘乾架。
虧得即墨詔反應及時,一把拽住江南枝的手,把人拉扯回座位上,然後他扭頭看向氣定神閑的白朮,示意白朮趕緊想辦法。
白朮挑了下眉。
即墨詔舒了口氣。
「5分,可以。」白朮悠然自得地開口。
「……」
即墨詔差點沒被她給噎死。
可以?!
這就慫了?!
她不會是看上顧永銘這孫子了吧!
顧永銘意外地看了眼「識時務」的白朮。
白朮卻避開了視線,壓根沒有再搭理他,而是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滿肚子怒火的江南枝。
——像是這5分對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略帶疑惑地思忖一秒,顧永銘收回視線,沒法繼續追查此事,只能就此作罷。
殊不知,兩分鐘後——
白朮給「裴助理」發了一條消息。
【White】:把甲班的錄播課取消,我線上直播。
一言不發的顧野,給綠茶·楚馥發了一條消息。
【顧野】:查查最近顧永銘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