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的眸中暗潮洶湧,不禁想起了她離京前最後一次見薑姨娘時的一幕幕,那時候,薑姨娘哭得我見猶憐,抽噎地對她說了一些話:
“凰姐兒,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你放心,等你弟弟長大後,就是你身在南昊,也能有依靠了。”
“凰姐兒,只有你們姐弟倆才是血脈相連,可以相互依靠、彼此扶持的。”
“……”
那天,薑姨娘看似是憐惜自己,還拿出了一張體己的銀票,但那其實不過是區區一百兩銀子而已,楚令霄一向寵愛薑姨娘,她身上怎麽可能只有這麽點體己銀子!
而當時的自己卻像是被豬油蒙了心似的,被薑姨娘的裝模作樣哄得恨不得為她掏心掏肺,還去求了安達曼郡王,不惜把一張那麽好的底牌提前打了出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從前,她是旁觀者時,能清楚地看明白薑姨娘對沈千塵沒有一點親情,只是利用,薑姨娘通過經年累月的打壓以及貶低來控制沈千塵,讓沈千塵漸漸地長成了自卑、懦弱的性子。
怎麽現在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她就看不透薑敏姍其實是在故技重施呢?!
不僅是那一次,之前的那幾次也是一樣。
每一次,薑姨娘見她時,都是哭哭啼啼地說,她當年是不得已的,說這些年她過得有多苦,說自己是她第一個孩子……可薑姨娘也就是動動嘴皮子,沒一點實際行動,每一次付出的人都是自己。
當下自己聽著薑姨娘的哭訴,還很感動,直到現在再回想起來,楚千凰真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抽幾巴掌。
楚千凰的臉龐像是褪色似的,變得越來越蒼白,一雙柳葉眼中寫滿了震驚、受傷。
如果她真不是薑敏姍的女兒,那麽薑敏姍的所言所為就蘊藏著深深的惡意,讓人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楚千凰雙唇發白,顫抖不已,強撐著道:“我不信。”這不過是楚貴妃的臆想而已!
“真相就是如此。”楚貴妃目露憐憫地看著楚千凰,帶著一種從雲端俯視眾生的高高在上。
她在深宮這麽多年,又怎麽可能連一個小丫頭的心思都看不透,她知道楚千凰其實已經信了八成。
“凰姐兒,你不覺得你和你母親很像嗎?”楚貴妃的目光在楚千凰的小臉上細細地描摹著,“你們的臉型、鼻子,還有修長的脖頸都很像。”
楚貴妃每說一個字,楚千凰就覺得心口上似乎被捅了一刀,心臟一抽一抽地痛。
楚貴妃不緊不慢地接著道:“當年,薑敏姍與沈芷幾乎同時懷了身孕,是薑敏姍那一胎大了半個月。一次,你祖父偶然聽到薑敏姍跟你父親說,想為他生下長子,你祖父為此勃然大怒,覺得寵妾滅妻乃敗家之相,他不顧你父親的反對,做主把薑敏姍送去了豫州老家。”
“我記得當時薑敏姍那一胎已經懷了四五個月了吧。”
“後來,薑敏姍懷胎七月時在老家的花園裡滑了一跤,見了血,雖然也請了大夫想保住這個孩子,但還是小產了,落下一個死胎,是女嬰。”
“也是巧了,那時候楚家的上一任族長,也就是你們的堂伯祖父,忽然得急病去了,你父親就帶著你母親一起回豫州老家奔喪,路上,你母親寄宿在一家寺廟時,忽然就發動了,生下了一對雙生子,就是你與你二妹妹。”
“你父親知道薑敏姍因為小產心裡難過,就把其中一個孩子悄悄地抱給了薑敏姍,那個孩子就是沈千塵。”
“哎,你父親就是壞在重情上,他與薑敏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憐惜她為妾,總擔心她會在你母親那裡受委屈……你母親呢,偏也是個性子傲的,從來不肯對你父親服軟,以致你父親總是多憐惜薑敏姍幾分。”
楚貴妃說了一通,有些口乾,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花茶,也給楚千凰也倒了一杯。
屋子裡陷入了沉寂中。
唯有窗外庭院裡的花木隨著春風搖曳著,四月的天氣越來越溫暖了,一隻隻彩蝶在花叢間翩翩起舞,芬芳四溢。
花香濃鬱,縈繞在鼻端,揮之不去,讓楚千凰有種氣悶之感。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隻命運之手在她身上系著一根根看不見的絲線,把她當做傀儡隨意地擺弄著,而她根本無力反抗。
還是楚貴妃率先打破了沉寂,歎道:“凰姐兒,我知道,這件事你一時也無法接受,不過,我說的都是真的。”
春日的陽光透過窗口傾瀉而下,柔柔地灑在楚千凰的臉龐上,襯得她的眼神愈發空洞。
少頃,好似一尊雕塑的楚千凰終於有了反應,艱澀地問道:“那為什麽大夫沒有診出來?我聽說,從脈象可以診出是不是雙生子……”
楚貴妃淡淡地嗤笑道:“雙生子哪能個個都診出來,有時準,有時不準,有的人懷胎三月就能從脈象看出是雙生子,有的人要到懷胎五月,也有的要到臨產前,才會顯脈象。這些個庸醫也不知道是在瞎猜,還是在賭運氣。”
別說是宮外的那些普通大夫了斷不準胎脈,就是宮中的太醫也有在嬪妃懷胎時信誓旦旦說懷的是皇子,結果生了個公主,懷胎十月變數太大了。
楚千凰也知道楚貴妃說得不無道理,中醫本來就是玄乎,全憑所謂的經驗。
她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此時此刻,她的心實在太亂了,根本無法冷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她是沈芷的女兒,那麽,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後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個可悲的笑話。
“凰姐兒,”楚貴妃親自把她給楚千凰倒的那杯花茶塞到了她手裡,柔聲又道,“當年,薑敏姍在老家落胎的事你父親隻給我一個人說了,還是後來你父親從老家奔喪回來後,才告訴我他把沈千塵抱給了薑敏姍的事。你父親也是為了安慰薑敏姍喪女之痛,才抱了一個女兒給她養,這些年薑敏姍對你二妹妹也挺好的,精心教養,視如己出。”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二妹妹的身世竟然會被揭穿,你母親還把你錯認成了薑敏姍的女兒……”
楚貴妃唏噓地長歎了一口氣,心疼地把楚千凰鬢角的幾縷亂發捋到耳後,“哎,你好歹是她親手養大的啊,十幾年的母女之情,她怎麽查都不查,說舍就舍了呢。”
楚貴妃的這句話仿佛又一道利劍捅進了楚千凰的心口,鑽心刺骨。
是的。是沈芷先舍棄了自己,她要沈千塵,卻不要自己,就因為所謂的“血濃於水”!
可現實呢?!
明明自己也是她的女兒,她卻這麽輕輕巧巧地舍棄了自己!!
楚千凰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似有火山要噴湧出來般,眼眸愈來愈深邃。
楚貴妃看著她,繼續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薑敏姍會認你當女兒,也許她是舍不得當年小產的那個孩子吧……”
楚千凰掀了掀眼皮,譏誚地看了楚貴妃一眼,渾身像是刺蝟似的全是刺。
楚貴妃噎了一下,喝了口花茶,掩飾自己的情緒。
當她放下茶杯時,臉色已經恢復如常,又道:“凰姐兒,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痛快,但現在可不是你賭氣的時候。”
“你想想,你母親要是知道你是她生的,肯定會覺得虧欠你良多,想要補償你。接下來,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了。”
頓了一下後,楚貴妃又補充道:“你自小與二皇子一起長大,他是什麽性子的人你也知道,最重情了,他一向對你好,對你二妹妹也好,由他登基對大家最好。”
重情?聽到這兩個字,楚千凰的眼睫顫了顫,唇角勾出一道嘲諷的弧度。
是啊,楚令霄重情,二皇子也重情。
這種人可憐可恨,又同時好拿捏得很。
楚千凰心如明鏡,並沒有被楚貴妃三言兩語就哄住了。
她已經在糊裡糊塗時被薑姨娘哄住了一次,不會傻得在同樣的地方再摔一跤。
楚千凰以指尖深深地掐著自己的指腹,面上十分平靜:“貴妃姑母,你說得這些,就算我信,母親又怎麽會信!”
到現在為止,雙生子的事都是楚貴妃的一面之詞,無憑無據,說得難聽點,哪怕楚令霄與薑敏姍也這麽說,沈芷也不一定會信,雖然楚千凰自己已經信了。
楚千凰感覺心口像是被人硬塞進一個團氣似的,上不上,下不下。
楚貴妃又是一笑,笑容明媚,為她憔悴的面龐平添幾分麗色:“我有證據。”
楚千凰:“……”
楚千凰微微睜大眼,想問但還是忍住了。
“凰姐兒,這件事於你我都有好處,你連試都不願意去試嗎?”楚貴妃溫柔地一笑,“你甘心就這麽放棄原本該屬於你的東西嗎?”
楚千凰當然不甘,她本該是侯府嫡女,本該是人人豔羨的貴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平白低人一籌。
楚千凰更為用力地把指甲掐進指腹,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松了口:“好,我去試試。”
“但是,我可能根本出不了宮。”
楚千凰有自知之明,現在皇宮在宸王府的掌控之中,她與沈千塵交惡,沈千塵最多也就是不理會她,是不會這麽好心放她出宮的。
楚貴妃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和藹地拍了拍楚千凰的手,道:“我會想辦法的。”
“你是你母親親手教養長大的,十幾年的母女情分假不了,你最了解她,該怎麽勸她,你可得好好想想。”楚貴妃意味深長地叮嚀道。
楚千凰閉口不語,似是沉浸在思緒中。
楚貴妃沒再留,撫了撫衣袖後,就帶著大宮女離開了。
隻留下楚千凰一個人還坐在窗邊,呆若木雞,整個人像是三魂七魄丟了一半似的。
她知道楚貴妃對她其實沒半點姑侄情分,否則,楚貴妃既然早知道她和沈千塵是雙生子,為何此前從來不曾向她透露,哪怕是暗示一句也好。
楚貴妃只是在利用自己,或者說壓榨自己僅有的價值,不過,楚千凰也無所謂,她也想利用楚貴妃,她想離開這鳳鸞宮,想出宮回楚家去。
窗外,一隻小巧的蝴蝶被屋簷下的一隻蛛網困住,蛛網殘破,蛛絲纖細,可是,任由那隻蝴蝶怎麽撲騰翅膀,卻還是死死地粘在蛛網上,無法掙脫出來。
蝶翅還在不斷地、反覆地撲扇著。
楚千凰死死地盯著那隻困獸猶鬥的蝴蝶,眼眸閃爍。
如果說,原主真是沈芷生的,那麽薑敏姍的心計就太深了,也太陰毒了,她就這麽恨沈芷嗎?!
按照小說的原劇情,沈芷是在去年三月發現原主與沈千塵被調換,之後原主就以為薑敏姍是她的生母,那麽原主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被薑敏姍利用,被她當作槍使?!
楚千凰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這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後來做了些什麽,吃了些什麽,又和誰說過話,又是什麽時候躺下歇息的……
這一夜,楚千凰睡得很不安穩。
她又開始做夢了,而且這次的夢比上一次更清晰了!
夢裡,她和薑姨娘發生了爭執,她想走,薑姨娘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不讓她走,跟她說:“凰姐兒,你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夢裡的她奮力地甩開了薑姨娘的手,用一種震驚得無以複加的眼神瞪著對方,“你實在是太可怕了!!”
從前,在她的夢裡,她一直對薑姨娘很溫柔,很孝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她這麽激動。
薑姨娘踉蹌地摔坐在地上。
跟著,楚千凰聽到身後一個哀泣婉轉的女音痛苦地喚著:“我的頭……”
她下意識地回頭,入目的是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那匕首從黑暗中瘋狂地朝她捅了過來……
這一幕,太眼熟了。
上一次,她也夢到過這一幕,一把匕首朝她捅來,然後夢到戛然而止,她從夢中驚醒,沒有看清匕首的主人,只看到握住匕首的手屬於女子,手指纖纖,指甲上染著淡色的蔻丹。
而這一次,她親眼看到了手執匕首的那個人。
是薑敏姍!
楚千凰清晰地看到了薑姨娘那張清麗柔弱的面龐。
平日裡,這張臉總是那麽溫婉親和,那麽楚楚可憐,可是現在,薑姨娘臉上的表情是那麽陰冷惡毒,扭曲成一張宛如毒蛇吐信的面龐。
看得人不寒而栗!
好痛!
一股剜心般的劇痛朝楚千凰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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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在劇情裡強調,楚千凰和穿越女是兩個人(每次寫都有人說是湊字數),凰是沈芷的女兒,穿越女不是。
她的穿越對沈芷和姐妹倆是有大意義的。不能再說了,再說就劇透了。
不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