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畫卻不覺得可惜,人生際遇,從來就是時也命也運也。
同樣出身農家,沈怡安與許子舟,後梁的這兩個明珠,趕的就是千載難逢的風雲際會,天時地利人和,後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什麼時候後梁完蛋了,成為了前朝史書,縱觀整個後梁,應該也就這麼兩個人了。
他們走的路,沒可能有人能夠複製。
再沒有三年前太子太傅陷害凌家,她敲登聞鼓,也不會有這三年的時運,她與東宮鬥法,將東宮的人一個一個拉下馬給他們騰位置。
賀東旭沒三哥這個貴人,也不會有她推動,哪怕聰明好學,都會差一截。
宴輕沒睡著,忽然說,「你既然如此看好那個賀東旭,為何不趁機寵絡培養?」
凌畫沒想到宴輕聽進耳裡關心這個,看了他一眼,見他閉著眼睛,說這話時眼睛沒睜開,似隨口一說,解個疑惑而已,她沒隨口糊弄,而是認真地回答,「一個沈怡安,一個許子舟,成長起來,用了最特殊的三年。培養一個寒門學子,耗費心力非常之大,如今的我,有了這兩人,已不需要更多了,他們足夠了。」
她說完,「唔」了一聲,補充一句,「更何況,將來蕭枕登上那個位置,也需要純臣,一心施展一腔抱負的純臣。只要賀東旭不是讀書讀傻了,是個聰明人,這個時候,就知道不能站隊,待他金榜題名後,有個地方下放,做一方父母官,遠離爭鬥,乾一番實事成績,少則三五年,多則八年十年,總能一步一個腳印踏實地立身官場,屆時,新舊已更替,江山已換主,二殿下選賢任能,總不會埋沒了真才實學的人。實在沒必要一步邁的太大,捲入爭位的風險,一個弄不好,家破人亡,畢竟,我保護不過來所有人。寒門農家培養一個讀書人不易,還是要珍惜的。」
宴輕哼了一聲,「你對蕭枕,倒是十分自信他能坐上那個位置。」
「自然。」凌畫必須有這個自信,否則讓蕭澤登基,她不是也玩完了嗎?她活的好好的,還沒活夠呢,自然不能讓蕭澤登基。
凌畫又肯定地說,「蕭枕比蕭澤仁善,比蕭澤適合那個位置,若他有朝一日登基,後梁絕對可以重新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她期待那個太平盛世。
無論將來史書怎麼評價她,亦或者抨擊她陰謀陽謀詭計多端心思狡詐不擇手段,都沒關係,總之,只要一國百姓能受大益,她就對得起這天下。
宴輕心裡嘖了一聲,又想問她「既然蕭枕這麼好,怎麼就不嫁他了」,但他將人都娶進門了,如今自然不會再問,轉了個身,面對車壁,背對著凌畫,一副真的準備睡覺了的模樣。
凌畫見他似也就隨口好奇兩句,解了疑惑,便不關心了,打算睡去,她自然也不會再多說擾他,識趣地不再言語,玩著手裡的籃子。
宴輕很快就睡著了,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段平坦的路面,過了平坦路面後,便是顛簸崎嶇的山路,他被晃悠醒,再睡不著,索性出去騎馬了。
凌畫是個不喜歡騎馬的人,除非有必要的特殊情況,如今哪怕在車裡顛簸晃悠,她也不會出去騎馬吹冷風,所以,宴輕出去騎馬後,她又重新拿起綠林的卷宗來看。
當日,走了一日,夜晚,又找了一戶農家入住,這戶農家更要艱苦些,只有一個孤寡的老婆婆,這個老婆婆的兒子死在了戰場上,孫子如今又被徵兵走了,老婆婆靠織布為生。
當日晚,宴輕便跟著老婆婆學織布。
手織布的織造工藝十分複雜,從采棉紡線到上織布機織布扎花、彈花、紡線、打線、漿染、沌線、落線、經線、刷線、作綜、闖杼、掏綜、吊機子、栓布、織布等七十二道工序。
宴輕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學全這七十二道工序,只是幫著老婆婆幹活,一邊聽老婆婆說教給他。
老婆婆大約獨自一人生活的太久了,如今有年輕人住在她家,又是這麼漂亮的年輕公子,很是歡喜高興,見宴輕一點兒也沒有高門大戶貴公子的倨傲脾氣,一點兒也不嫌棄她穿著破爛,不止跟她幫忙,還跟她討教,她很樂意跟他多說話教給他如何織布。
老婆婆的院子也是三間屋子,但卻不及上個農戶人家的三間土坯房,老婆婆是住了三間木頭搭建的茅草屋,一個茅草屋被佔用了作為織布房,另外兩個茅草屋老婆婆住一間,其餘一間空著,但收拾的極為乾淨。
屋子裡也搭建了木板床。
凌畫沒打算住這茅草屋,而是打算跟著琉璃睡在車裡,將茅草屋給了宴輕住。
宴輕聽了,對她擺手,語氣不容拒絕,「你住屋子裡,我睡馬車。」
「這山裡雖然風小,比京城要暖和些,但夜裡也十分涼寒,哥哥還是住屋子裡吧,別染了風寒。」凌畫知道宴輕最不喜歡喝苦藥湯子,也不喜歡吃糖裹著的藥丸子。
宴輕有不同意見,「那也比你染了風寒高熱幾日不退強,聽我的。」
凌畫:「……」
的確是這個道理!
琉璃在一旁說,「咱們帶的被子足夠了,小姐跟我一起睡車裡也可以,晚上多蓋兩床被子就是了,兩個人一起睡暖和,不見得會染了風寒。」
在琉璃看來,讓小姐染了風寒,比讓小侯爺染了風寒要強,因為小姐更心疼,她可還記得當初那一顆好葯呢,就那麼白白因為一個小風寒,喂進了小侯爺的肚子裡。
當然,在她看來,其實最好是小姐和小侯爺一個屋子裡,或一個馬車裡一起睡,就沒有這個困擾了,因為當初望書安排時,根本就沒有安排小侯爺跟著一起出京去江南漕運,都是找人口簡單條件辛苦的農戶,有一間空屋子夠小姐住就好,可以讓人賺些銀子,改善一下生活條件,也能避免人多眼雜的麻煩,但沒料到的是臨出發前,小侯爺卻跟著出京了,但早先安排好的計劃,也不能再改了,畢竟這些落宿的人家,都是提前讓人查清底細的,如今只能這麼將就著住了。
誰讓小侯爺跟小姐臨出京前差點兒鬧掰了呢,這麼分著住,農戶人家簡陋的屋子有時候就不夠用了。
宴輕轉向琉璃,依舊是那句話,「聽我的。」
琉璃:「……」
行吧,聽您的,小姐都聽您的,她哪裡敢不聽?
於是,當日夜,宴輕蓋了兩床厚厚的被子,睡在了馬車裡,凌畫住進了茅草屋。因這屋子的木板床寬敞些,琉璃跟凌畫一起睡在床上。
夜裡很安靜,琉璃很有話想跟凌畫說,「小姐,小侯爺可真是,見著什麼都要學,他有朝一日不做紈絝小侯爺,就算是闖蕩江湖,這麼聰明的人,應該也餓不死。」
不是編筐,就是織布的,能耐死他了。
凌畫被逗笑,「可不是。」
看到他這麼一路見著什麼都挺有趣想學,她就放心了。
老婆婆辛苦勞作,每日都起的很早,宴輕也跟著早早起來了,又跑去跟著學織布。
吃過早飯後,宴輕用一百兩銀子,買下了那匹老婆婆做完了前面所有工序,就剩最後一道工序交給宴輕來做,也算是他第一次親手織的布。
這批布,雖然顏色漂亮,但因為是粗布,頂多值五兩銀子,但宴輕給了一百兩。
這塊水湖藍色的粗布,顏色真的很漂亮,宴輕買下後,遞給凌畫,很是大方地大手一揮,很是捨得,「送你了。」
凌畫驚喜,連忙接了過來,「謝謝哥哥!」
每天都有禮物收的感覺,也太好了。
她幾乎都為自己當日離京前差點兒跟宴輕和離鬧掰心裡所想所說的那些鬧心的話後悔了。這麼個人,別說千金不悔,就是萬金都不換。
她又有了一種一輩子都想賴上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