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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26章 死前懷有身孕
不過申時許,陰雨便把天空染成黑幕。

殮房是個獨立的院落,幽靜,背陰,四周幾無行人和建築。門口兩篷茂密的芭蕉和竹林,蚊蟲鼠蟻蜘蛛網,周遭陰氣森森。

時雍扇開一隻撲上來嗡嗡叫喚的秋蚊子,跟在趙胤背後走入破敗的大門,一路都忍不住觀察他的腿。

膝關節疼成那樣,走得還這麼穩,要不是她親眼看過,都不敢相信這位大人有腿疾。這麼克制忍耐,早晚得殘廢了。

「爺。仔細腳下。」謝放和楊斐一左一右,時時刻刻顧著趙胤。

院子裡積了一灘一灘的水窪,偏生大都督風華矜貴,這般走著怎麼看都不合適,他倆一個撐傘一個幫他拎衣擺,小意得很。

時雍看了一眼,低頭將婧衣這一身過長的裙擺提起來,在腰上簡單拴了個死結,冒著雨大步走到最前面。

裙子裡面有褲子,她並不覺得失禮。

可是謝放和楊斐卻嚇得差點忘了走路。

哪有女子這般不注意閨儀的?

往常阿拾也不是這般粗陋的人啊?

趙胤眼瞳深了深,沒有言語,而時雍早已利索地邁過空蕩蕩的院子,進入了裡間。

他微微皺眉,將撐傘的謝放和拎衣的楊斐拂開,舉步就走。

謝放:……

楊斐:……

兩個貼身侍衛,你看我,我看你,愣怔半晌緊跟上去。

~

裡間是收屍的殮房。

一排排棺木整齊擺放,木質和花樣各有不同,新舊不一,空間安靜又陰涼。

最左的棺木邊,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弓著身子正在棺中察看著什麼,手上戴了一副皮質手套,粗布系腰垂到了地上,皂衣和平頂巾上也沾滿了灰塵。

最右的棺木邊,趴著一條大黑狗,大半身子縮在棺底,一動不動,若不走近都瞧不出來。

時雍往左邊走去:「爹。」

宋長貴聽到喊聲,回頭一看。

可不是自家閨女麽?穿著打扮不見邋遢,除了手指纏著紗布,人很精神,不像動過大刑的樣子。

宋長貴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阿拾。你怎麼出來了——」

話剛落下,他看到了緊跟著進來的趙胤等人,忙不迭地拍了拍身上的皂衣,朝趙胤行了個大禮。

「草民宋長貴拜見大人。」

他不認識趙胤是誰,單憑那身錦衣衛的軍校服飾來辨認出是個大官。

時雍看一眼,「爹,這位是錦衣衛指揮使,趙胤趙大人。」

趙胤?

他親自來查這個案子了?

宋長貴變了變臉色,跪伏得更加端正。

「草民未曾見過貴人清顏,望大都督恕罪。」

趙胤慢慢走近,「宋仵作在此兩天一夜了,可有發現?」

兩天一夜?時雍看著宋長貴,又看了看趙胤。

宋長貴為了給阿拾申冤,來殮房反覆勘驗屍體倒是不奇怪,但趙胤竟然對每個人的行蹤都了如指掌?這個人比傳聞中更為難測。

「回大都督話,暫時沒有別的發現。張捕快一家九口都死於蛇毒,但草民見識淺陋,從未見過這種毒蛇,很是費解。」

宋長貴從懷裡掏出一條紙,上面畫著那條死在張芸兒床上的毒蛇,旁邊還有單獨描好的蛇身花紋。

時雍多看了宋長貴一眼。

現下的仵作還得有繪畫功底嗎?

「大人見多識廣,可否幫草民掌個眼?」

宋長貴一直想搞清楚毒蛇的來源,可是能問的人都問遍了,沒有半點有用的線索,他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趙胤的身上。

見他說著便要靠近,謝放站前一步,擋在趙胤面前,「給我就行。」

宋長貴斷案心切,一時忘了禮數,嚇白了臉,趕緊認錯低頭呈上圖紙。

趙胤臉上沒什麼反應,接過來看了片刻,又遞給謝放和楊斐。

幾個人來回傳遞,沒有一個人吭聲。

「爺,屬下不曾見過。」

謝放看著那蛇,脊背莫名發寒,「這東西長得怪噁心的。」

楊斐說:「一條蛇咬死九個人,莫不是什麼上古邪獸?」

謝放哼聲:「上古邪獸?我看你是話本看多了。」

「那你說是什麼蛇?」

兩個人鬥了幾句嘴,突然發現殮房一片安靜。

一轉頭,發現時雍正在挨個查看張捕快一家九口的屍身。

屍體已然開始腐爛,宋長貴從包裡掏出一個陶罐,遞給時雍。

「薑片。」

時雍搖頭:「不用。」

殮房裡充斥著大量的腐臭氣體,聞之作嘔,熏得人難受。

時雍不要,謝放和楊斐沒有客氣,上前找宋長貴拿了陶罐,將薑片含在嘴裡。

再吸一口氣,感覺舒服了許多。

「爺……」謝放把陶罐遞給趙胤。

「不用。」趙胤也拒絕了。

他沉著臉走向時雍,看她套上宋長貴的皮手套,在屍體上翻來看去。

謝放和楊斐再一次對視。

這兩個人都不怕屍臭的嗎?

殮房死一般寂靜,

風雨卻比來時更大了,兩幅破敗的灰白色窗紗被灌入的狂風高高揚起,帶出窗外尖利的嘯聲,靈異一般恐怖。

時雍突然轉頭,「不對。」

微弱的火光映著她漆黑的眸子,一張蒼白的臉滿是那肅然正色。

「死者屍斑均已擴至全身,進入浸潤腐爛期,屍僵也已然緩解。我認為,死亡時間應在三十個時辰以上。」

三十個時辰以上?

那死亡時間就不是七月十五,而在更早的七月十四。

可是,只有張家人死在十五晚上,她才能自證清白,洗脫嫌疑呀?因為那天晚上她在無乩館,離開無乩館後的去處,小丙也可以證明。

她這是傻了麽?

趙胤冷著臉,看向低頭不語的宋長貴。

「宋仵作,阿拾說得可對?」

宋長貴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一席話說得吭哧吭哧。

「回大都督話,凡勘驗死亡時辰,蓋因死者生前飲食喜怒、致死原因、節氣和天氣等不同而受影響。草民以為,或許,或許,會有些出入。」

「本座是信你的判斷,還是信阿拾呢?」

宋長貴手握成拳,頭垂得更低了。

「大都督,阿拾初入仵作行,經驗不足……」

「宋仵作。」趙胤冷冷打斷他,「為人父母者,為子女計,不足為奇。可是你身為衙門仵作,為幫女兒洗脫嫌疑,竟然謊報死亡時間,該當何罪?」

「草民,草民……」宋長貴臉都白了,撲嗵跪了下來,「大人明察,草民絕無此心……」

「大人!」

時雍原本以為宋長貴對阿拾不聞不問,這才一次都沒去探獄,心裡對他有意見。沒想到他在殮房裡待了兩天,一直在尋找真相,甚至為了阿拾謊報死亡時間。

她雖不像阿拾一樣對宋長貴有感情,但見趙胤咄咄逼人,仍是不悅。

「我父親是個老仵作,自有他的操守。若我們有意騙你,我又何必告訴你真相?」

「因為你賴不掉。」楊斐見不得他對趙胤不恭不敬的樣子,拉著臉說:「若不是爺之前就警告你,宋仵作為了你弄虛作假,你又怎會如此老實?」

「我一向老實。」時雍掃他一眼,又朝趙胤莞爾。

「老實人阿拾還有一事稟告大都督。」

趙胤目光冷森森的,語氣卻淡漠,「說。」

時雍轉身指向其中一口棺材。

「這個張芸兒,死前懷有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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