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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175章 夜深,請閉眼
盧龍塞道,循灤河河谷出塞,是一個重要的交通要道。盧龍塞的晏軍營地依山而建,防禦體系十分堅固,有天險為屏,如同一把斬斷兀良汗騎兵南下的大砍刀。

 此時趙胤的大軍,已然將盧龍塞道變成了一個開著殼子的甕,只等兀良汗那隻大鱉進來,一收網,就可以燉了。

 在國泰民安的這幾十年,大晏民生極好,便是偏僻的盧龍塞道外,附近的農家種養殖業也極為豐富,大戰在即,害怕的人都跑,無處可去的仍是留了下來,繼續勞作,只是人煙凋零,車隊行過,竟只有幾人來圍觀。

 晏軍到達塞裡營房,稍事休整,暴雨就下來了。

 寒風過山巒,混合著雨聲,發出沉悶的呼嘯,天氣十分惡劣,但暴雨一過,空氣卻十分清新,時雍推窗一看,空山新雨後,山麓連綿起伏,看上去如同一副精致的畫,冷風吹面雖然冷,卻極是怡人。

 走了這一路,終於安靜下來,時雍便帶著春秀在營地裡轉。

 趙胤和白馬扶舟有事相商,早就走了。

 臨行前,他叮囑了一句。

 “你可自便。”

 四個字挺簡單的,時雍卻知道,她對霍九劍說的那些埋怨話他聽進去了,這才好心把她的禁錮解除。既然可以在營裡“自便”,她也就有拒絕寫字的“自便”吧?

 時雍喜歡看寫得漂亮的毛筆字,比如趙胤的書法就是一絕。

 但是,讓她自己用毛筆寫字,不如殺了她。

 前些日子? 天天被逼練字都快瘋了,這次重獲自由,她極是愜意? 對營裡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走去? 面積極大? 極寬敞。輜重、糧草、馬房,兵器庫……一切井井有條,什麽都不缺。

 這盧龍塞好像一個隱於山中的小國? 還易守難攻? 真是天賜福地。

 營裡士兵看到她來,好奇心全都塞回了肚子裡,一個比一個和氣。

 大家都叫他宋侍衛? 具體名字沒有人提及? 也沒有人問?

 不論她與趙胤是什麽關系? 她都是趙胤身邊的人? 哪怕什麽頭銜都沒有? 只是一個平平無常的小侍衛,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

 時雍帶著春秀走到大夥房的院子,聽到一陣豬的慘叫聲。

 “在殺豬嗎?”時雍往裡張望了一眼。

 門口一個系著圍裙的老兵抬頭看到她,似是有些困惑,待旁邊人提醒? 他才知道這是大都督的新寵——不? 新來的侍衛。

 他立馬換了一副尷尬又恭順地微笑。

 “安營扎寨? 將軍說今晚加餐? 裡面在宰豬呢,血腥味兒重,小哥還是別往裡進了。”

 時雍淡淡一笑? 問春秀:“你見過殺豬嗎?”

 春秀點頭:“以前在村裡見過。”

 時雍問:“怕嗎?”

 春秀搖頭。

 果然是個膽大的孩子。

 時雍再次問那老兵,“我們可以見去看看嗎?”

 老兵看了春秀一眼,大概覺得小孩子不合適看殺豬的場面,有些猶豫。

 時雍笑了笑,“她不怕的。我想進去挑兩個豬蹄,親手給大都督燉個湯。”

 老兵啞然。

 這個夥房是供將士們用的大夥房。

 大都督和幾個高級將領的夥食都由小廚房來做。

 何苦勞駕他的近衛?

 他們猜測,是這侍衛不知禮數,想來耀武揚威,以示榮寵。

 時雍看他們不做聲,微微一笑:“天氣冷,喝個豬蹄湯,好入睡。”

 這話若是大都督身邊的女子說起,不會讓人奇怪,時雍男子打扮,嬌嬌弱弱的樣子,秀麗清俊,就難免讓人產生曖昧的遐想。

 幾個夥頭兵對視一眼,將她讓了進去。

 撫北軍這麽多人,大營要加餐吃肉,那可是個大數目,時雍進去就看到一群豬被圈在裡面,四處亂拱,卻不得其門而出。院裡一個石砌的土灶上燒著滾燙的熱水,一頭豬正放在石台上潑水刮毛,已經處理好的豬肉被分成一塊一塊放在地上的木桶裡,一些豬下水和豬頭則被單獨放開,而案板下的一個木桶好像放了一些明顯品級更好的豬肉。

 時雍看一眼就明白了。

 怪不得夥房的人不願意她進來。

 行軍在外,夥食自然有水分,能將就一口就是一口,但是再苦再難,也難不倒夥頭兵。

 弄來這麽多生豬,夥房的廚子們,再怎麽也得留點油水給自己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麽大的營地,自是不缺人情世故。

 時雍隻當沒有看見,在廚房裡看了看,找到了一些山藥,又拿了一副豬蹄,指著夥房裡面的柴鍋問春秀。

 “會嗎?山藥燉豬蹄。”

 春秀猶豫一下,點點頭,“會。”

 時雍:“好,你來。”

 夥房裡個個驚詫。

 都以為這個侍衛是為了討好大都督才要“親手做羹湯”,可轉眼就把差事交給了一個幾歲的孩子。

 小白臉,恃寵而驕!

 眾人有些憤憤。

 一個大廚模樣的夥頭兵笑著道:

 “這麽點兒的孩子會什麽?不就是山藥燉豬蹄嗎?一會兒我燉好了,讓人端到大都督跟前去。你們去外面吧,這裡亂……”

 時雍笑了笑,“不勞煩了,大哥。我這小兄弟可會做飯了,他做出來的飯菜,格外的香。”

 這是大實話。

 營房裡的飯都不好吃,

 春秀偶爾開個小灶,是真有一雙巧手。

 聞言,春秀得到了鼓勵,挺起胸膛說:“大叔,我會。我來做。”

 眾人再不好多說什麽了。

 有人幫春秀洗好了鍋,就由著她小小的個子在那裡折騰,再回頭看時雍,找了個凳子坐下來,像個大老爺似的,一動不動。

 眾人打心眼兒裡瞧不上她,又敢怒不敢言。

 而時雍身為一個拿了“惡毒女配劇本”的女子,對這樣的眼神渾不在意,坦然地由著人觀看。

 大黑就是這時闖進來的,眾人一個不查,大黑就衝了進去,看到豬肉就像餓狼見到雞似的,一雙黑瞳亮得驚人,叼起一塊豬肉躲入柴堆裡,狼吞虎咽起來。

 這些日子大黑過得艱難,許久不曾這麽大口吃肉了,

 時雍聽到它唏裡呼嚕的咀嚼聲,拍了拍腦門。

 “完 了完 了,這狗!抱歉各位大哥,狗吃掉的,得多少銀子?我賠。”

 眾人瞠目結舌。

 這狗和人都是跟在大都督身邊的,吃塊肉,誰敢讓她賠?

 只是看她坦然的樣子,眾人心裡極是不悅,少不得說道幾句。

 “小哥,這夥房裡的東西都是有定數的,這狗吃了,人就不夠了……”

 “吃都吃了,那可怎辦?”時雍從懷裡掏出銀子,塞到他手上,“我不為難你,我賠雙倍。”

 那人看著銀子,一臉無辜。

 時雍等大黑吃完 ,這才起了身,叫上春秀,又對那大廚道:“豬蹄湯得燉得久一些才夠入味。燉好了送到大都督營裡就行。”

 她帶著一人一狗揚長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

 晚上加餐,趙胤的桌上多了一道豬蹄湯。

 他注視著時雍,“聽說這是你的孝心?”

 孝心?時雍覺得說反了。

 她輕笑一下,順口道:“這是寵愛。”

 趙胤拿杓子的手僵住,蹙眉看她。

 房裡的氣氛有些頗為微妙。

 時雍本來想說的是“來自爹的寵愛”,說完 才覺得不妥,而趙胤也顯然不會這麽認為。他向來洞悉人心,可是盯著時雍看了許久,也看不透這女子心思。

 “大人,怎麽了?喝呀。”時雍一臉是笑,“涼了就不好喝了。”

 趙胤望著她黑白分明的雙眼,眉尖一蹙,慢慢放下杓子,掐了掐自己眉心,無奈地道:“老實交代吧,又幹了什麽?”

 “大人這話不對,說得好似我是犯了事來討好大人的一樣。”

 趙胤眉梢幾不可察地揚了揚,仿佛在說“難道不是”?

 時雍注視著他,考慮半晌,忽然笑開,“你不是對外說大黑是你的狗嗎?可是你的狗如今連肉都吃不上了,我不得想辦法呀?大黑食量大,吃得多,我又不好借你的威風去讓夥房特供給狗吃肉,那多動搖軍心啦?”

 趙胤抿唇不語,看著她。

 時雍睫毛微微一顫,無辜地道:“我不得已,只能把大黑偷肉吃的黑鍋背了下來。不偷吃也偷吃了,是我犯的錯,錢我也賠了,橫豎辱不了大人的威名就是。”

 說罷,飛起一眼,她哼聲。

 “我這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大人著想……”

 趙胤喉結微滾,再次拿杓子盛了一碗湯,遞到她面前,“拿著。”

 時雍莞爾,接過低頭慢慢地喝。

 趙胤看著少女火光下的小臉這幾日尖了不少,淡淡道:“本座的狗,豈能沒有肉吃?我回頭讓夥房每日供些生肉給大黑。”

 啊?這……

 時雍看著他眼瞼下方那一抹淡淡的疲色,臉色微凝。

 “不好吧?我們把大黑當兄弟,可在旁人眼裡,它也只是一隻狗,若是狗都能天天吃肉,士兵卻沒得吃,那容易造成不好的影響……”

 時雍越說眉頭皺得越緊。

 “不可不可,今日給它開開葷就成,明日放它出去,自己上山打獵……”

 在她拒絕的時候,趙胤的視線一直注視著她。

 意外,又有一點淡淡的欣慰。

 安靜片刻,他隔著桌子伸過手,在時雍的嘴角上輕輕一拭,“好。”

 時雍愕然抬頭,尷尬地舔了舔嘴唇,“我嘴上有東西嗎?”

 趙胤眼底情緒複雜,但很快斂住,“沒有。”

 時雍笑笑,“我吃相沒你那麽斯文……”

 “沒關系。”

 這音調涼薄如常,時雍卻聽得額際微跳,心窩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她抬頭,朝他莞爾一笑,又垂下眼皮安靜喝湯。心裡忖道:好像今晚什麽都搞反了?

 往常都是她盛湯布菜,為他準備洗漱水和擦嘴的。

 今兒為何他心甘情願幫她盛湯了呢?

 時雍不時抬頭瞄趙胤,他安靜地吃著東西,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坐得挺拔又端正,若非親眼看到,怕是任誰也想象不到,殺伐果斷的錦衣衛指揮使,會這麽斯文俊美吧?

 此時已是深夜。

 天又下雨了,窗外有呼嘯的風聲。

 吃飽喝足的大黑趴在桌子底下,似乎睡著了。

 火光搖曳間,碗筷偶爾碰撞,清脆,悅耳。

 房裡沒有一絲大戰前夕的煩悶和壓抑,卻像是某個尋常人家的小夫妻,圍爐夜膳,歲月靜好。

 咚咚咚!

 沉重的響門聲,將靜謐打破。

 時雍從臆想中抬頭,俏頰微紅。

 趙胤皺眉,扭頭望向門外,“何事?”

 外面傳來魏州的聲音,帶點焦急,“大都督,夥房那邊死了個人。”

 ————

 白日裡時雍才來過營中的大夥房,熟門熟路,可是趙胤選擇的住處是盧龍塞比較偏遠的營房,從這邊走過去,還是得費些工夫。

 夜風很大,時雍撐著傘,還是抵不住飄過來的雨絲,打在臉上涼絲絲得。

 “走這邊。”趙胤拉了她一把。

 時雍一怔,人已經被他拉到了右邊。

 雨是從左邊飄過來的,濕了趙胤半副袖子,可時雍換了個方向跟著他,由於身高的緣故,冷風和細雨都吹不到臉上了。

 夥房還是白日裡的樣子,殺過豬的血跡還沒有處理乾淨,隨處可見。

 一走進去,時雍就皺起了眉頭。

 血腥味極重,分辨不出是豬的,還是人的。

 趙胤沉下了眉頭,“人呢?”

 “裡間。”

 大夥房很寬敞,裡面還有一個小廚房,營中有些將校會來開小灶。時雍白日裡就觀察過,在那個廚房的旁邊,還依傍著建了一個茅房,方便處理汙水,也為營中將士方便。

 走進去,地上濕窪窪的,有水漬,也有血跡。

 灶台很寬,上面橫躺著一具屍體。

 乍一看,時雍還以為是個女子。

 他一頭長發披散落下,頭對著門,身上穿著一件鮮豔的紅肚兜,雙手和雙腳被粗繩捆綁著,下丨身沒有一絲衣物遮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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