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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889章 黃蠡小鎮(二合一)
三月正是耕種時節,錦城府又是農田肥美,事農為主的地方,出了城便是一番農忙景象。

 引水的渠裡,清水流淌,灌入農田中,秧苗青綠如一片綠毯,農人將育好的秧苗用箢篼擔了,從苗田分出,一顆顆插入田間,黃牛甩著尾,在男人的吆喝聲裡犁田,婦人系著圍裙,在彎腰插苗,田梗上,梳著小辮的小兒,在大黃狗的追逐中放肆地奔跑、嬉戲……

 物阜民豐之地,繁忙中的現世安穩。

 西南的農人耕種方式與北方是不一樣的,陳嵐從未見過這般景象,撩著簾子不住地觀望。

 萇言陪在外祖母的身旁,很是內行地給外祖母介紹:

 “外祖母,外祖母,你看!那個水渠好長好長,是從水庫裡引水用的,從很遠的地方來,又要到很遠的地方去……”

 陳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慈愛地撫摸著小姑娘的發辮。

 “我們萇言怎麽會懂得這樣多呀?”

 於是,萇言就驕傲起來,小嘴巴微微撅起來,大聲地道:“父王帶我來過的,我還下過田呢。”

 陳嵐真的意外了,“下田?萇言下田去做什麽啊?”

 萇言不好意思起來,小臉微側,瞄一眼時雍,聲音小了一些,“父王說,人食五谷,須曉四季,懂時節萬物,常常帶我和哥哥去體察民情,萇言本來是想幫農人割稻子,後來,後來麽……”

 “後來如何?”

 “萇言被大黃狗追,掉田裡去了。”

 稚兒言語,惹來陳嵐哈哈大笑。

 “原來萇言是這麽下田的啊?”

 萇言看祖母笑,很是得意地看了看時雍,一副邀功的樣子,轉而又露出白生生的牙,抬起下巴對著陳嵐,笑得嬌俏。

 “我悄悄告訴你,不許告訴別人。”

 陳嵐側過耳朵來,柔聲哄小孩子,“好,外祖母不說。”

 萇言道:“我爹悄悄誇了我的,說我比哥哥勇敢。”

 陳嵐抬頭,“是嗎?”

 “噓!”萇言猛眨眼睛,“不可讓哥哥知曉。不然,哥哥就會發現他除了會讀書會習武還有長得好看之外,一無是處。”

 “哈哈哈哈哈,不說,外祖母不說。”

 時雍笑道:“娘,這丫頭人小鬼大,你小心被她忽悠了去。”

 萇言嘟起嘴巴,振振有詞地道:“我又不會騙外祖母,不信你去問爹,他是不是這麽說的……”轉而又對陳嵐道:“我娘護著喜歡哥哥,老是揍我,外祖母,你快說說她,說說她呀!”

 時雍:“……”

 陳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對這小外孫女,已是不知道怎麽疼愛才好了,將丫頭摟入懷裡,順嘴就哄。

 “好好好,外祖母替你說說她。哪裡有揍孩子的娘啊?這麽乖的萇言,心疼還來不及呢?”

 時雍歎息:“娘不是說,想我才來的錦城麽?”

 這才多久啊,就被萇言拐帶了去。

 “看來,是時候揍孩子了。”

 萇言立馬縮入陳嵐懷裡,細聲細語地尖叫。

 “父王救命,外祖母救命!”

 馬車裡歡聲笑語。

 有萇言的地方,就有歡樂。

 此時的趙胤,騎著高頭大馬,就在馬車的前面不遠,他的馬頭上,坐著六歲的小世子臨川。

 聽著背後馬車裡的笑聲,父子兩個默契的沉默著,坐得端端正正,可仔細觀察,微抿的嘴角都有一絲笑。

 田外炊煙,家宅安寧。

 這便是他們要守護的幸福。

 臨川很小的時候,趙胤就給他灌輸了這樣的思想。他不僅是錦城王府的世子,也是家裡的男子漢。保護母親、保護妹妹、保護錦城百姓,便是他們父子二人的責任。

 女兒萇言是被疼愛長大的,臨川卻是被鞭策著長大的。

 “父王。”臨川突然開口。

 趙胤嗯聲,低頭看著兒子的側臉,“想去車上坐坐?”

 臨川搖了搖小腦袋,“你當真說過嗎?”

 趙胤:“嗯。”

 臨川:“哦。”

 趙胤嘴角微抿,“畢竟你妹妹除了勇敢,就沒有別的了。”

 臨川眉梢揚起來,認真地道:“父王,下次再出門,兒子可以自己騎馬了。”

 趙胤思忖一下,“好。”

 ……

 春回大地,天空一片湛藍,空氣澄淨而清新,風裡似乎都帶著泥土和花香,道路兩旁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微風中擺動,車在官道上,蜿蜒而行。

 錦城王的旗幡十分醒目,田裡那些忙於春耕的百姓很快認出來,紛紛朝官道上的王旗招手,有些人大聲吆喝問安,有些膽子大的甚至上了田,在水裡隨便洗洗手,就將自家的農產品往車隊裡送,害得謝放不得不一路上拒絕,費盡了口舌。

 “那裡的人,都敬仰錦城王。”

 “不知有皇帝。”

 陳嵐抱著萇言,看著官道兩側淳撲而憨厚的一張張臉,看著這一片悠閑自在的土地,莫名就想到離京前,聽到的這兩句話。

 那是白馬扶舟有次來看寶音時,無意說起的。

 他臉帶笑意,描述的是錦城府的盛景,寶音聽了也沒有覺得有什麽,直誇阿胤會治理封地有一套,也沒有多想,可陳嵐不同——聽入耳朵,如五雷轟頂。

 這種話,為君者不介意,可以說是藩王賢能,若是為君者介意呢?

 這才是陳嵐真正的隱憂。

 但到了錦城,看到這盛景民風,她實在也開不了口去勸說什麽。為王者,讓百姓安居樂業,有何不對?難道要他在藩地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人人提起他就詛咒謾罵才好麽?

 唉!

 罷了。

 陳嵐的輕歎,落入時雍的耳朵。

 “娘,怎麽了?”

 她伸手想接過萇言,“是不是萇言太沉?來,我抱一會。”

 陳嵐搖頭,換上笑容,“娘這是看著阿胤將錦城治理得這麽好,看你們把日子過得這麽舒心,忍不住感慨。”

 時雍也笑了起來,“感慨什麽?”

 陳嵐道:“倘若天下百姓具有如此歡顏,你說多好?”

 時雍想了想,點頭,認真應道:“可是,天下太大了,不好治理,自會有饑貧餓殍。錦城隻得這小小一隅。地方小,人口少,自然會便利許多。”

 頓了頓,時雍也望向車窗外,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我和王爺親手打造的家園,我們要在這裡安穩到老的呢,自然要費些心思。”

 陳嵐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

 離開錦城府往南不過三四日,那一幅盛世光景就不複存在了。

 官道逐漸狹窄,道路崎嶇,山峰高聳,少有良田,參天古木,幽深黑暗,陰森可怖。雖然沒有遇到傳聞中的馬賊劫道,可車隊仍是加強了警戒,再不像在錦城府那般悠閑自在。

 第五天,車隊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了一個叫黃蠡的小鎮。

 黃蠡是通寧宣撫司最邊陲的轄地,背靠綿延起伏的群山,面對汨汨流淌的大江,依山傍水,地形狹長,建築簡陋,但因為是通往錦城、通寧等地的必經要塞,又是遠近百姓交易互市的地方,來往的人卻不少,店鋪林立,物資頗豐,街頭巷尾全是人,很是熱鬧。

 白執帶了兩個侍衛去打頭陣,早早就在鎮上尋了一個客棧。

 車隊到時,白執已在門口迎接。

 客棧老板也跟在他的旁邊,恭恭敬敬地唱諾。

 “各位爺,夫人,裡面請——小二,迎客!”

 白執小聲對趙胤道:“這已是鎮上最好的客棧,簡陋了些……”

 趙胤抬手,“無妨。”

 離開錦城轄地,為了不惹麻煩,他們便換了行裝,收了旗幡,變成了一個拖家帶口前往通寧遠販賣布匹的布匹商賈。因此,他們低調地進入客棧,並沒有引來太多人的注目。

 “小二!”老板笑盈盈地叫來人,“帶爺們去上房。”

 小二誒了一聲,“各位爺,這邊請。”

 客棧是兩層的木質結構,踩在樓梯上,嘎嘰嘎嘰地響,小二對遠客很是熱情,直說到他們客棧投宿,是找對地方了,這黃蠡鎮上,就數他們家的客房最為規整、乾淨,但凡住過的人,就沒有不說好的。

 時雍看出來了,白執沒少使喚銀子,這才換來這等上賓的招待。

 陳嵐緊緊皺起眉頭,在時雍的攙扶下,走得小心翼翼。

 時雍看她的表情,笑了下,低聲說:“娘,這邊民風會開放許多,娘要習慣。”

 陳嵐嗯聲,“娘懂的。”

 懂的是懂的,可自小的禮教讓她仍是看著會產生不適。

 這裡的男男女女著裝都各不相同,穿什麽的都有,但看上去個個都粗獷野性,就在那大堂裡頭,還有打赤膊的、穿褲頭的壯漢,公然同女子眉來眼去的調笑、拉扯,恍若無人。

 時雍知道陳嵐心裡頭的糾結,將她帶入房裡,讓小蠻去要了熱水來,為陳嵐洗洗風塵,又沏上熱茶,這才笑著寬慰。

 “從黃蠡過去,最近的驛站都還有六七十裡路。未免入夜後山中行路不安全,我們只能在此將就一晚了。娘,你且忍耐一宿。你要是害怕,今晚我和萇言陪你……”

 陳嵐搖頭,笑道:“娘沒有什麽,不敢和阿胤搶人。阿拾,還有多久到地方?”

 時雍想了想,“還得兩日。”

 陳嵐自言自語一般,“這麽遠……當年爹娘行軍在外,是吃了多少苦頭……”

 是爹娘吃的苦頭,換來了她今日的榮華富貴,因此,陳嵐並不覺得住在這樣的小鎮會苦,只是這一行人帶著老的小的,她心裡有身為長者的憂心。

 “我看這裡的人都不像好相與的……咱們住在這裡,可安生?”

 時雍道:“娘放心,王爺都安排好了。這一層,白執都包了下來,不會有外人上來。夜裡,侍衛會輪值守衛,你好生歇著,明早醒來,咱們就出發。”

 陳嵐點點頭,“好,你快去看看阿胤吧,這一路你都陪著娘,莫要冷落了他。”

 男人可是冷落不得的,這是陳嵐的認知。

 時雍聽她交代,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行,那我去看看。”

 他們一行人員眾多,又帶有馬車和財務,除了包下客棧一層,白執把客棧的後院也包了下來,時雍出去的時候,透過走廊的窗戶,恰好看到白執和許煜帶著侍衛將馬匹、車輛往裡放。

 時雍看了兩眼,回頭去找趙胤。

 在房門外,看到了謝放,她笑了笑就要推門。

 “爺在裡頭嗎?”

 謝放抬手,遲疑一下,終是沒有攔她。

 “是。庚六來了,在和爺說是。”

 時雍眼睛地看到了謝放的小動作和猶豫,她停下了腳步。

 六年前趙胤西南就藩,十天乾卻大多都留在了京裡,只有部分人隨行,相當於被一分為二。六年來,時雍知道趙胤與十天乾保持著密切的聯系,但因為六年無事發生,趙胤不說什麽,她也從來不問。

 與謝放對視一眼,時雍收回了推門的手。

 “那我去樓下走走,待會兒再來。”

 謝放道:“夫人,此處龍蛇混雜,小心為要。”

 恰好這時白執扶著腰刀上樓,時雍抬眼看到他,笑了起來,“我讓白執陪我。你和爺說一聲便是。”

 謝放嗯聲,看了白執一行。

 “看好夫人。”

 白執還沒搞清楚什麽情況,本能地點頭,“是。”

 ……

 要說黃蠡之地的民情和風俗,再沒有人比時雍更為熟悉了,不僅如此,她還能熟練地說出本地的方言。

 因此,當他們走出客棧,聽到街上那個婦人的哭聲和嗚咽哭嚎時,白執還沒有什麽反應,時雍已然停下腳步。

 “夫人?”白執看著時雍變了的臉色,“怎麽了?”

 時雍看人群圍攏的地方看了一眼,“有個女子在哭訴,說她的丈夫被野女人搶走,多日不歸家,她的孩子也被那個女人派人來搶走了——”

 稍頓,她沉下眉,“我們出門在外,別管閑事了。”

 白執笑道:“此地民風真是少見,還有女子搶男子的嗎?夫人你說……我這種英俊兒郎走在街上,會不會不安全?”

 時雍瞪他一走,“搶,是指勾引。”

 白執恍然大悟一般,“明白了。呵呵,天底下的男娼女盜都是一個樣。”

 噗!時雍笑了笑,不以為意地從街邊走過去。

 不料這時,人群中那披頭散發的女子卻抬起頭來,看到了時雍,愣了片刻,突然就拔開人群衝了出來,撲嗵一聲,跪伏在她的面前。

 “夫人,幫幫我,幫幫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時雍愣了愣,看了白執一眼,皺眉扶她。

 “這位小娘子,你且起身。不是我不幫,我只是外地來的客商,實在是……幫不了。”

 那婦人哭哭啼啼,不僅不起來,反而跪行靠近,朝時雍連連磕頭,“我知道夫人有辦法。夫人,我認得你……”

 認得她?

 時雍微怔,抿嘴不語。

 那婦人似乎怕她不相信,抽泣著說道:“六年前,汶上的……寶相寺……我與夫人一道在姻緣樹邊掛紅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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