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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874章 一言相贈
白馬扶舟是頂著風雪入內的,撩開簾子第一眼,不是看寶音,也不是看旁人,而是徑直望向了坐在寶音下首的時雍,一雙眼仿佛飽含情意和探究,又好像只是隨意地一瞥,又複雜地轉開頭,朝寶音和趙胤行禮問安。

 “一家人無須多禮,快些來坐,凍壞了吧?”

 寶音的模樣像極一個慈母,連忙施了眼色讓何姑姑上前去伺候著,為他解開風氅坐下,又端上熱茶,擺上碗筷,邀他一同用膳。

 “外頭風雪這麽大,你傷勢又未痊愈,為何這時過來?”

 白馬扶舟好似瘦了許多,在外間吹了冷風,臉比往常更顯蒼白,可偏又生成了俊美的五官,這便成了一個活脫脫的病嬌公子了。寶音瞧在眼裡,十分心疼,一句話說得滿是慈愛。

 白馬扶舟的目光又一次若有似無的掠過時雍,微微一笑。

 “我養傷已久,對朝中之事少有過問,今日才聽聞錦城王和王妃到天壽山祭祖,母親也一起回來了。我想著好些日子沒回井廬,就順便過來看看,給母親請安。”

 “你也真是的。請安什麽時候不行?非得在這麽大的雪天裡急吼吼地趕路呀?”

 寶音數落了他幾句,白馬扶舟只是含著笑陪不是,等寶音臉上重新有了笑意,他才又低頭,為自己倒上一口溫好的酒水,舉起來,朝向趙胤和時雍的方向。

 “錦城王和王妃這一走,也不知何時才能得見。扶舟敬二位一杯,就當餞行,來日,你們出京,我興許就無法相送了。”

 趙胤目光微沉,略略舉一下杯,“廠督大人有心了。請!”

 白馬扶舟莞爾一笑,看時雍坐著一動不動,淡淡地笑,“王妃不肯賞臉?”

 當著寶音的面,時雍不願意和白馬扶舟鬧出不愉快,惹來寶音煩心,於是,隻搖頭一笑,“廠督沒有來時,我已喝下不少。再喝下去,一會兒就得大鬧井廬,為大家夥兒增添笑談了。”

 白馬扶舟眼波微動,淺淺抿唇一笑,“看來是我勉強王妃了。”

 寶音嗔他一眼,“你就別為難她了。女兒家,少喝些是好的。”

 白馬扶舟輕輕一笑:“母親說得不錯,是扶舟唐突,竟成了不懂憐香惜玉之人。罪過罪過,扶舟自罰一杯。”白馬扶舟很是隨性瀟灑的模樣,今日也不像往常那般陰陽怪氣,偶爾若有似無地看向時雍的時候,眸底竟有一種難以言表的眷戀。

 白馬扶舟舍不得她走?

 一定是她的錯覺。

 時雍掀了掀唇,輕哼道:“廠督有傷在身,奉勸你,還是少喝為妙,不要再整日纏綿病榻,讓我姨母為你操心。”

 白馬扶舟動作頓了頓,看著她,倏而一笑,默默放下酒壺。

 “王妃關愛,本督不得不從。”

 誰關愛他了?諷刺他罷了。時雍察覺到趙胤微涼的目光,表情稍稍一收,挪開臉去。

 白馬扶舟勾唇一笑,低頭自飲。

 三個人三種表情,說話間暗流湧動,幸而,寶音和陳嵐專心地說著他們離京前的行程和安排,好似沒有察覺,笑吟吟地把話題揭了過去。

 ……

 酒席散場,甲一喚了趙胤前去說話。這些日子,甲一都在守陵衛沒有回京,父子二人相聚的時間也不多,時雍不便前去打擾,將陳嵐送回房裡,同她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自行回去休息。

 這次來天壽山,她所居住的地方仍是在西廂房,只是上次來時住的偏房,這次是主臥。

 嫻衣將她送到門口,一摸身上,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哎呀一聲。

 “我的手絹好像掉了?”

 時雍回頭看他,“回去找找吧,下人們還在收席,東西應當還在。”

 嫻衣誒一聲應下,掉頭走得很快。

 這丫頭,以前是個穩重的性子,眼看馬上就要成婚了,竟是變得風風火火起來。

 時雍打個呵欠,轉身推門,突地,一個什麽東西啪嗒一下掉在肩膀上,不痛,卻讓人心裡發冷。

 “誰?”時雍猛地回頭,看向對面房頂。

 其實在她看過去時,內心隱隱已有些下意識地猜測,因此看到夜幕下那個手拿酒壺,一襲白衣飄然落下,站在風雪中的清俊男子時,並沒有太大的意外。

 “你做什麽?”時雍挑了挑眉,冷笑一聲,上下打量他,“大半夜不睡覺,找我有何貴乾?”

 白馬扶舟似笑非笑地看她,一如當初在天壽山初見那般,眯眼低笑,聲音帶著一種絮絮的酒意,緩慢而綿長。

 “王妃應該問,我為何擲你?”

 時雍斜他一眼,冷聲道:“你為何擲我?”

 白馬扶舟突然就笑了,一雙好看的眸子,帶著淺淺的笑容盯著時雍,一襲白袍盈盈擺動,目光在飄雪的夜下,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你擾我清淨,我為何不能擲你?”

 時雍耳朵一動,抬起眼,直勾勾瞪著他。

 這話怎麽聽著耳熟?

 時雍稍一琢磨,想起來了,這話也是他當初在井廬說過的。

 那時,兩人剛相遇。

 這一轉眼,不知不覺,兩年過去了。兩個人的關系,用了兩年的時間,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壞。如果忽略掉這兩年間發生的那些你來我往的故事,這一刻,好似也一如當初,從來沒有變過。這一天,如同那一天。

 “哼!”時雍好笑地看著他,“當初我誤入菜圃,擾了你的清淨,現在可沒擾,這是我的住處。廠督大人是吃多了酒腦子糊塗了,還是成心來找事?”

 白馬扶舟低眉笑了一下,眯起的眼睛,略略有些迷離,笑聲仿佛是從喉頭裡一點一點放出來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聽得時雍有些難受。

 “你這個人,打擾了我,從來不自知。”

 時雍皺起眉頭,盯住他,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白馬扶舟輕松地笑著,神情倦懶,一席話更是說得悠悠慢慢,“我本清淨在此,你偏來擾。擾了我卻不肯負責,眼看就要遠走他鄉,此生再不能見了,我還不能找你算帳了麽?”

 “……”

 時雍算是品出了味兒。

 這人,果然喝大了。

 她眸子微微眯起,抬起手捋了捋頭髮,將鬥篷往上提了提,灑脫地一笑,目光落在白馬扶舟的眉間。

 “廠督大人,臨別,我有一言相贈。”

 “哦?”白馬扶舟勾起唇角,又露出那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願聞其詳。”

 時雍慢慢地朝他走近過去,順勢在簷下的積雪摸了一把,裹出一個小雪球,猛地朝他擲過去。

 “少喝酒!有病得治。”

 雪團很小,啪的一下,正中白馬扶舟英俊的面孔。自他眉心落下,散開,順著高挺的鼻梁滾落下來,四濺而散,融入風雪。

 而白馬扶舟沒有閃避,一動不動地盯住時雍。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時雍也沒想到會打那麽準,更沒想過要讓白馬扶舟下不來台。

 見狀,她尬笑一下,連忙拱手施禮。

 “這一下就當是還給你的。廠督大人,告辭。”

 時雍掉頭,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她被白馬扶舟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裡發亂,刺刺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心裡不免有些慌亂,害怕他追上來找她的麻煩,到時候糾纏不清,鬧出動靜,大家臉面都難看。不承想,白馬扶舟沒有挪動腳步,就那麽冷冷淡淡地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走到門邊,這才低笑一聲。

 “姑姑,我也有一言相贈。”

 時雍脊背一僵。

 是好久沒有聽到他叫姑姑了麽?為何冷不丁聽來,竟有些親切?

 時雍不喜歡這古怪的滋味,抿了抿嘴巴。

 “你說。”她側著身子,不去看白馬扶舟的臉。

 白馬扶舟看著她的半張側顏,許久才道:“此去錦城府,山高路遠、善自珍重。”

 時雍一愣,猛地轉過身來。白馬扶舟已然大步離去,走到西院的垂花門前,突地背對著時雍揚起手,酒壺突地飛了出去,落在牆頭,發出砰的一聲。

 再徐徐落地,穩穩摔在雪地上。

 一分為二,酒液慢慢流淌,卷入雪中。

 時雍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白馬扶舟先前站立的位置,留下的兩排深深的腳印,一張清冷的臉,許久沒有情緒。

 她等了一會兒,不見趙胤回來,慢慢返身回屋,關上了門,將風雪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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