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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是S省的省會城市,全省統考相對來說,因為重點考察各學校基礎辦學成果,試卷難度比高考題難度要小,計算量也不大。一般而言,所有高中學生聽說「全市統考」,第一反應會是抱怨、嘆氣,覺得浪費時間。
但是青墨七中高二年級組相當重視這次考試,為此進行了全年級的基礎加強大排查。每個組的老師都在重新篩題、出題,各班班主任嚴格執行著監管任務。
與此同時,提高班正式更名為競賽班,進行了為期一周的停課準備時間。
陳沖、康玫作為競賽班負責老師,對他們每個人都講明白了競賽的要求和難度:「我們學校之前從沒辦過競賽,S省也是弱省,本省目前為止開辦競賽班的學校只有鷹才中學,他們比我們早一年準備,我們沒什麼優勢。更何況,競賽學到後期初賽前的一個月左右時間,是需要停課複習的,勢必與我們的正常高考準備有所衝突。這一點,所有人都要明確地告訴你們的家長,經家長同意後,由家長告訴,同意報名。這次簽字不作數,必須讓你們家長直接跟老師聯繫,都聽清楚了嗎?」
提高班學生們面面相覷,隨後齊聲回答道:「清楚了!」
顧放為隔了一天才回到學校。
他解決了小殭屍出現的一個核心問題,現在的小殭屍已經能夠辨別更加細微的情緒反應了。由於他的小資訊團已經連夜飛回大洋彼岸,他也找不到可以炫耀的觀眾,有點不得勁,於是決定把這個圓溜溜的東西帶去給鹿行吟看看。
只是給他看看,興許也不會佔用弟弟的時間。顧放為發覺自己幾乎能想象鹿行吟的反應——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神情。
光想想就能讓人露出笑意。
青墨七中全校都瀰漫著一股奮進拚搏的氣息,踏入教學樓後,氣氛都跟著沉澱下來,變得莊嚴肅穆。
鹿行吟告訴過他這次月考之後全年級的改變,顧放為也沒有太過意外。
「胡鬧!有你們這麼胡鬧的嗎!身體跨了是誰的?是你們自己的!有必要爭這一點時間?嗯?這叫什麼發,這叫丟了西瓜撿芝麻!」
高二德育處在一樓拐角,主任正在中氣十足地訓人。
這地方顧放為以前常來。此刻他單肩背著包,視線順便往裡面一掃,這就對上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顧放為:「?」
鹿行吟和易清揚、黃飛鍵幾人並排站在那裡,好像非常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兩隻手交叉握著,乖乖貼在身前。
像什麼被逮住的小動物。
顧放為一看那樣子就笑了,也不走了,就在德育處門口停下來,跟著仔細聽。裡邊的人也注意到他了,一個個露出笑容算是打招呼。
德育處朱主任扭過頭一看,欲言又止。
——顧放為的笑容漂亮又燦爛,老冤家!
這個姓顧的富二代一直是德育處的釘子戶,朱主任一直想找個機會把這廝徹底解決了,只可惜礙於其他老師類似「哎,他就別管了,管不了的」的種種勸說,未能實踐。
再一想,這次顧放為是年級第一名,多少還有一些帶頭作用,朱主任忍了,又扭了回去,繼續教訓:「看什麼看?想回班啊?至少再在這兒罰站個十分鐘!我就沒見過你們這樣的。」
他繼續訓道:「鷹才五點起,你們就四點五十分起,鷹才四點半起,你們就四點二十起,鷹才四點鐘起,你們直接凌晨三點鐘就穿好衣服爬起來了是不是!還有沒有點紀律了!上次逮住你們,也是徹夜不睡!數數你們班還有多少分可以扣,啊?分數和你們班主任工資掛鉤,你們看看,你們這——」
「噗——」顧放為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朱主任聽見聲音,又轉過來訓他,眼睛裡怒氣沖沖,「你一個談戀愛都被抓的笑什麼!人家至少是為了咱們學校爭光!上課時間,你又曠課是不是?」
顧放為立刻立正站好。
朱主任背後,幾個男生對視一眼,迅速地抄起桌上的扣分本,將剛登記上的一頁嘩啦啦全撕了!這個架勢大有孫悟空劃生死簿的風采,鹿行吟還在那裡努力地翻,想要把27班的扣分記錄也消掉,眼看著朱主任又要轉過頭來了,被黃飛鍵一推:「快走!」
另一邊黃飛鍵健步如飛,早已經溜之大吉。鹿行吟乾脆全本抄起來就跑。一邊跑,易清揚一邊瞪大眼睛:「臥槽,你路子這麼野的嗎?」
「停下,都給我停下——」朱主任聽見聲音,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三個男生飛快地往樓上竄。
顧放為眼看著時機已到,也跟著快速說了一聲「那老師沒什麼事我先走了啊——」
朱主任追出了幾米,又硬生生剎車,大吼道:「顧放為你把你女朋友的名字老實交代出來!給我回來!停下!」
一行人早就跑得影子都看不見了。
三樓雜物間拐角,顧放為慢悠悠拎著書包走上去,一拐彎,直接撞上一只有些驚慌失措的白糰子。
鹿行吟手忙腳亂,仰頭一看是他,也來不及說什麼,悶頭往裡躲,又探出頭看了看朱主任有沒有追上來。
他就縮在他懷裡,背後是塵封的雜物間,入口被每個班級棄置的桌椅封住了,空間狹小又陰暗,帶著一點輕微的塵土氣息。
腳步聲追上來,顧放為扣著鹿行吟的肩膀,一隻手捂住鹿行吟的口鼻,另一手把他拉到後面,一起躲在裡邊。
少年溫軟帶著葯香的呼吸,就這樣輕輕吹拂在手心。
溫暖又鬆軟,彷彿羽毛輕輕刮過,連手背都跟著一起酥麻起來。
鹿行吟還在狀況外——他很緊張被抓這件事,又和之前一樣,彷彿這就是天大的一件事,作為好學生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驚險過。
他看朱主任沒有從這邊走,於是鬆了一口氣,扒走顧放為的手想往外沖。
顧放為覺得好玩,又把他扯了回來:「幹什麼?」
鹿行吟回頭瞅他,烏溜溜的眼睛一派清澈:「回去上課。」
跑的過程中,他已經有條不紊地找到了27班的扣分條目,全數撕掉了,連本子都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還很早,第一節課剛開始不久。
「這次又是怎麼回事?你真的三點半起床?」顧放為輕輕問道。
鹿行吟有點不好意思。
自月考之後,易清揚、黃飛鍵就喜歡上了去鹿行吟的宿舍自習、複習,因為清靜。
正好鷹才中學空降班也開始擺架子認真學習,天天賽著早起喊口號,他們不服氣,跟著乾脆不睡了,到點就準備衝去鷹才宿舍樓底下吼校訓,嗓子都吼啞了。
最後熬夜的兩撥學生成功驚動宿管,各自被兩個學校的老師抓獲。
他因為跟著一起被抓了的原因,整個早自習都被朱主任拎去德育處教訓,那地方是全年級每個人回班的必經之路,早飯後來來往往的學生們都看見了他們,實在是令人羞恥。
「現在不能出去啊。」顧放為輕輕說,壓低的、磁性的聲音從他耳邊掃過,散漫而淡然,逗他似的,「朱主任在抓我女朋友呢。」
鹿行吟瞅了瞅他:「那我是你的女朋友。」
顧放為這才意識到這個以前的玩笑現在開起來不對,他生怕鹿行吟不開心,趕緊否認:「不對,哥哥不是這個意……」
「那我是你的男朋友。」鹿行吟雲淡風輕地拍拍身上的灰,又探出頭去,確認了走廊四面八方都沒有人蹲守後,溜了出去。他實際上就是趕時間,為了不錯過早上第一節的生物課。
顧放為:「……」
這白糰子溜出去兩三秒後,還倒回來,往他手心裡塞了一顆糖,哄人似的拍了拍:「那,男朋友就先回去學習了。」
椰子糖,五毛兩個,顧放為從來沒有吃過那麼硬那麼粘牙的玩意兒,也拒不承認這種東西也配稱為「糖」,這種糖要和不能用杓子吃的飯被開除飯界一樣,一起被開除糖界。
一般被學校小賣部老闆娘當做找零的等價替代物。
顧放為:「……」
下課後易清揚他們找上來,問鹿行吟競賽班的情況。
鹿行吟說:「我要報,報化學的。」
顧放為坐在他身後,從雜誌書中抬起眼睛。
易清揚撓頭問道:「有什麼說頭嗎?我還以為你數學最好。」
「廢話!」黃飛鍵思路清晰,「數理化生都還行,那肯定看教師力量啊!陳老師之前是繁星中學王牌競賽教練,那肯定選化學,我也要報名,就學化學。」
易清揚本來在舉棋不定,一聽鹿行吟也報了,乾脆拍板:「那好!我回去就跟我媽說,不過要佔用高考時間,不知道她同不同意,我先跟她商量一下吧。」
「顧神呢?」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顧放為。
顧放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鹿行吟。
黃飛鍵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用手肘捅了捅鹿行吟:「小鹿,快動員一下你哥。」
鹿行吟這才回過神似的,有些疑惑地撓撓頭:「啊……」
他轉過來,清亮的雙眸看向顧放為:「哥哥想不想去?本來之前就想問哥哥,不過你昨天沒有來學校。」
「你……」顧放為看他的反應,實際上有些詫異。
彷彿那個科技樓裡唱歌的夜晚是幻夢,冬風裡熱氣騰騰的麻辣燙也沒有存在過。鹿行吟表現得彷彿從來沒有聽過這件事一樣,只是隨口問一聲,哥哥去不去。
「哥哥想一想吧,不去也沒關係,不去的話,哥哥也一樣,是我心裡的神仙。」
鹿行吟一本正經,眼裡帶著溫柔的笑,安靜地凝視著他。
易清揚他們不知所以,跟著彩虹屁道:「是啊!顧哥學神!區區競賽算什麼,只要有顧哥之前押題的那種眼光和準度,那可……」
月考之後,他們對顧放為的濾鏡也越來越重。
畢竟是學神!
明著是鼓勵和誇耀,只有他們彼此兩人知道這句話背後的秘密。
顧放為:「……」
面對這雙清透的小鹿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反過來調戲了,臉頰有隱隱發燒的趨勢。
他穩住聲音:「我想想吧。」
中午沈青雲請他們吃飯。
這個繁星中學的同門師兄還沒走。他打算先在這邊住一段時間,一方面是跟陳沖敘舊,另一方面,則是陳沖聯合了幾個已經出成績的學生,打算開辦一個競賽講座班,用他們幾個應屆考生與金牌指導教師掛名的名義,面向全國的競賽學生付費傳遞經驗。
也就是創業了。
顧放為實際上跟沈青雲不熟,除了那幾天全軍奮戰的合作以外,氣場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對付。所以這次也沒跟著去。
用沈青雲的話來說——「那個比女生還漂亮的學神好像總看我不順眼,為什麼?」
顧放為沒去,耐著性子叫鹿行吟吃完回來等他:「小計算器,有個東西給你看。」
鹿行吟瞅瞅他,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葯,說:「好。」
顧放為於是就抱著書包裡的小殭屍,在教室裡等。
他帶著椅背一起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形成他的「人-桌-椅」穩定三角結構。一個人也懶得吃飯——他尋思著,鹿行吟應該不會放著他餓肚子,肯定會像上次給他帶麻辣燙一樣,給他多少帶點吃的。
等待的時間過於漫長,他把下巴擱在書包上,精緻的眉眼間寫滿了無聊,雜誌也懶得看了。
陸陸續續有學生回來午休。
陳圓圓手裡還拿著魔鬼辣炸串,看見顧放為桌上亂放著幾顆椰子糖,一邊呼哧呼哧吸氣,一邊心動之下拿了一顆:「哎呀這有糖誒,剛吃了辣的,正好解辣——」
顧放為瞬間睜開眼睛,欲言又止。
陳圓圓注意到他的視線:「校花你瞪我幹什麼?糖過期了?」
顧放為忍了,把剩下幾顆糖收了起來:「沒事,你吃。」
他不愛吃零食,給他送零食的人又多,陳圓圓和曲嬌都經過他的授意,默認他桌上出現的一切零食都是可以拿走分掉的。
怪他一時忘了。
陳圓圓努力地嚼著椰子糖,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片刻後,他感嘆了一聲:「不辣了,就是,靠,這椰子糖怎麼這麼硬?這他媽的是石頭做的吧?怎麼會有這種糖?我要把椰子糖開除糖界。」
「閉嘴。」顧放為說,「我說它是糖,它就是糖。我說它好吃,它就好吃。」
他摸了摸自己剛剛收起來的幾顆椰子糖。
難吃就難吃吧。五毛兩個就五毛兩個吧。
畢竟是弟弟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