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最有名的銷魂窟名為一刻千金,裡邊就是給仙家人取樂、玩賞美人的地方,樓閣重重縹緲華麗,其中還分出了不思歸、不念去、凝燭堂等多個小堂口,分別細緻對應了不同的仙客的愛好,如果來者有權有勢,位高權重,那麼還會有專人為客人置辦一個固定的院落,客只要來此,任何要求都能夠滿足。
因為冬洲近日雪患的原因,一刻千金也已經關閉許久,即使在雪妖出來作亂的第一天的時候,一刻千金就另從別的洲府請來了上千個火師作為私用,用來維護修繕一刻千金的樓閣亭台,好讓這金貴的地方不會在嚴寒中受到損害。但從此,他們也就這樣閉門謝客了,任你來頭再大,不開就是不開。
如今,已經連日關閉了獎金一個月的一刻千金又重新開放了。
深夜風雪中,從前西洲最繁華的地帶也是燈光盡滅。最近一場的天氣引起了西洲人早睡的習慣,日頭下了之後就意味著最冷的時候要到來,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在房裡燃起爐火,闔家團圓。
冷冷清清的夜色中,驟然兩期一座金碧輝煌的仙城,知道的人會向旁人低聲驚嘆道:「一刻千金又開了!是什麼人來了,他們居然在這個時候開門迎客?」
而不知道的,大約會覺得自己遇到了幻境。冷酷嚴寒的雪原中陡然出現了這樣一個海市蜃樓一樣的極樂之處,好像看著一刻千金溫暖的燈火,也能一洗寒霜與風塵。
顧斐音功體深厚,修為上絕。對他而言,如今西洲的雪患雖然嚴重,但是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次別樣的風景罷了。
他之前主要在冬洲處理血族的事情,冬洲之雪,下起來傾絕萬物,這樣的冷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難題。更何況之後又撿到了寧時亭,這個小鮫人代替他坐鎮冬洲,他也能夠因此分神出去處理更多的朝堂算計。
顧斐音隻著一件單衣,絲毫沒覺得冷似的。他就坐在樓閣邊往外看,夜景昏暗,一刻千金的燈火照耀下,雪颯颯搖落,似金似粉。樓下有人跳舞,腰肢柔軟,身姿窈窕,遠處也有人唱著細,戲腔咿呀婉轉。
整個一刻千金的客人只有他一人,但老闆知道晴王向來不喜歡清冷,喜歡熱鬧,所以就算在顧斐音根本不會注意到的地方,也會安排上人,極力營造歌舞昇平的景象。
他身後的房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身穿紅衣、眉眼俏麗的男孩。
男孩看著還很年輕,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已經帶上了一種渾然天成的成熟風韻,如同飽滿的仙桃一樣。他輕手輕腳,手裡捧著一個食盒進來了,低聲說:「王爺,是您府上的人送來的東西,說是寧時亭公子為您做的九珍合酥。」
顧斐音仍在看著窗外的景象:「放那吧,你要是想吃,就將它吃了。」
男孩名為泓櫻。上次他見到顧斐音還是兩年前,顧斐音從西洲匆匆過境,連家都沒回,卻來了一次一刻千金。
那時候他才十四歲,顧斐音嫌棄他太小,隻留他下來斟茶。這次他終於有了服侍他的機會,不過顧斐音隻留下了他一人。
這樣獨特的寵愛對於一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少年人來說,是很隆重,並且容易讓人身心飄蕩的。
泓櫻聽了之後,當真跪坐下來,打開食盒。
晴王府的食盒很華貴,裡面的九種珍品合酥也是最麻煩費時的一道點心。不過這種東西雖然珍貴,但是在一刻千金裡,也不是沒有。
何必這麼費事地送過來呢?
眼巴巴地送過來了,王爺還不吃。
他想起進門傳話的小廝提起的那個名字——寧時亭。
這個人他聽說過,彷彿是近日西洲的主事。仙長府的蘇家仙長蘇越時候,西洲人辦事都找他。
泓櫻拿起一塊酥咬在嘴裡,不由得「咦」了一句。
之前他沒說話,顧斐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這時候出聲了,顧斐音反而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泓櫻帶著笑說:「我嘗著這個味道,和東邊巷口裡賣的九珍合酥一模一樣。整個西洲,就他家的做得最好吃。如果不是王爺府上送來的,我都要以為這就是在那家買的了。」
他隻注意到這一件有趣之處,卻沒注意到顧斐音那一剎那繃緊的身體和寒冷的眼神。
聽見他這麼說之後,顧斐音鬆動了眼神,聲調沒什麼起伏地說:「他手巧,製香能仿得十成十像,做個味道差不多的酥,也不是什麼難事。」
見到他接了這個話茬,泓櫻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順著顧斐音的話問道:「您說誰?是讓人送酥過來的寧公子麽?」
「是他。」顧斐音復又偏過頭去看外邊。
泓櫻說:「寧公子對殿下很上心呢。這酥很難做,費事費力,更費心。」
「若是吃醋,倒也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顧斐音背對他比了個手勢,泓櫻立刻會意,拋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依偎在他身邊。
男人的手撫上少年柔軟的下巴,輕輕抹去他因孩子氣而殘留在嘴角的一點點心渣子。甜香,柔軟,華麗柔美的一層酥皮,輕輕一拂開就掉了。
「他一向用心,只不過用錯了路子。他若是不給我送吃的,而是送些別的,我倒也或許會多看幾眼。只是他出身不高,也是兵蛋子窩裡養出來的,學也隻學來民間安歇上不得檯面的辦法,對人好就想洗手作羹湯,一輩子拘著那點小家子氣。」
泓櫻聽了他這話,有些不太懂,小聲問了一聲:「為什麼吃的就不行?那殿下這樣說,我以後也不敢給您做東西了。」
顧斐音眼裡閃過一絲笑意,看不出息怒,只是扣著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了點力氣,透出了一些旖旎的佔有氣息:「毒鮫做出來的東西,你吃了,感覺怎麼樣?」
毒鮫?
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泓櫻如墜冰窟。
他剛剛吃了一塊酥,甜美的餘韻還在唇齒間沒有散去。
他看不懂顧斐音眼裡的笑意,只是在這一剎那臉都青了,無與倫比的恐懼包裹了他,讓他一時失言。
看見他這個樣子,顧斐音反而放聲笑了起來:「看你嚇得這個樣子,毒鮫之毒,發作時熬不過燭煙散滅的時間。要是真的有毒,你早就沒命了。」
泓櫻眼淚汪汪的,知道自己性命無虞的時候終於鬆了口氣,帶著半真半假的後怕和嬌嗔撲進了他懷裡:「殿下未免壞得很,這樣作弄我。」
聲音繾倦,男孩仰起臉親吻他的面頰,但是顧斐音卻顯得無動於衷。
今晚他有些冷淡,泓櫻感受到了,所以適可而止,只是蜷縮在他懷中,決定找個安全一點的話題:「王爺不喜歡小家之氣的人,那會不會嫌泓櫻小氣,泓櫻也只會做些糕點,彈彈琴這樣。」
「倒是不會。」顧斐音低頭看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帶著一點似笑非笑的意思,「你好就好在這樣的性子是我喜歡的。熱鬧一點。」
「那殿下是嫌我吵了。」泓櫻撒嬌說。
「你若不是性子熱鬧一點……」顧斐音低聲說,「寧時亭能有你一半熱鬧,哪裡還有你們這些人的位置。」
「……」
這話泓櫻沒法接。
話題轉來轉去總不是在調情,反而幾次三番都提到了那個寧時亭身上,這位殿下是有心事?
顧斐音也確實有心事。
寧時亭對他的態度不太對,他一早就察覺到了什麼。
第一個變化的是書信。
這個小鮫人比起以前給他回書時,那樣內斂的熱情和字裡行間掩藏的傾慕,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都是寥寥幾字,但是卻彷彿將心印在了紙上。
而現在寧時亭給他的信變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熱切地回復他的信件,只是變得越來越公事公辦的冷淡。
西洲這幾次事情,寧時亭辦得也不能說不好,甚至更加盡心儘力。西洲志,返魂香,整治雪患,一步一步拿回了晴王府在西洲主事的權利,這個時間甚至比他給他限定的時間還要短。
但是也同樣是這幾件事,幾乎讓顧斐音差點在朝堂上沒辦法翻身。單單是寧時亭的毒鮫身份暴露,就夠他在仙帝手下死一萬次。
仙帝表面上詢問,聽聞愛卿幾年前手中便豢養了一隻毒鮫,可是覺得皇家為卿派去的護衛不夠使喚麽?
話裡有話,心思你猜我猜,互相不透徹,只是危險的氣息一天比一天濃厚。
現在最好的解法,是讓寧時亭死,或是把寧時亭送給仙帝。
「這是吃準了我捨不得麽?」
面前的一刻千金光華絢爛,聲色交融,暖意融融。這隻為他一人打造的綺麗城池,在他眼中風雲變幻,透過金碧輝煌的影子,他看見的是朝堂之上九色仙雲繚繞的神龍之息,還有避塵珠的印璽所渲染出的七色華彩。
「罷了,寧時亭這次不願意,多的是人願意替他死。」
顧斐音喃喃低語著,想起鮫人那張清雋溫柔的臉,皺了皺眉。
他不愛清冷的、矜持的人,更不愛寧時亭那種什麼事都藏在心裡的婉轉心思,可是越是難以觸碰,越是吃不到的東西,有時候就越想得到。
他手下用力,喀喇一聲撕碎了身邊男孩的外袍,將人粗魯地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