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外出,奔狼先行。
寧時亭出門之後,顧聽霜一邊等著馴獸師過來,一邊也檢查了一下屋裡還剩的這二三十隻「小狼」,除了真正的小狼還在養傷狀態,趴在他腿邊以外,其他的狼都是出於保護他的意願而留下的。
他自己對自己的麾下有多少了如指掌,一眼數過去少了兩隻,這才知道,彷彿是有兩隻還跟著剛出門的寧時亭走了。
其中就包括被寧時亭隨隨便便就取了名字的「月牙」。
最可氣的是其他狼對這件事好像沒有什麼反應,連金脊背狼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顧聽霜想到這裡,不免有些不快,抬眼望向正繞著牆角巡邏的金脊背狼,冷聲說:「過來。」
金脊背狼過來了,順從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準備聽從他的指示。
「……」
顧聽霜沉默了一會兒,又揮了揮手:「算了,沒什麼,你休息吧,這裡很安全,不用顧慮我的安危。」
金脊背狼昂了昂頭,聽他的話走回去,蜷縮在了爐火旁邊趴下了。
晴王府的馴獸師趕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和上次顧聽霜靈識走岔,被困在靈山上時一樣,上次群狼圍門,府裡人急得團團轉,唯一的辦法就是請這位馴獸師過來,想要通過他知道這些白狼到底想要說什麼。
不過那一回寧時亭先將事情解決了,馴獸師本人年事已高,又是地精化身,喜歡蜷縮在百獸園的溪水石子底下睡覺,一直到最後都沒有人找到他。
房門打開,馴獸師帶著一身冰霜走了進來,一眼望過去還以為是雪人。冰雪遇到屋裡的暖氣熱流,迅速開始融化低落,水珠滴滴答答的。
再仔細看,是鬚髮盡白的一個老者。雖然年老,但是身形並不佝僂,眼睛銳利有神,帶著馴獸師這一脈獨有的敏銳和親和力。
「聽說殿下找老朽。」
顧聽霜一早把其他人都趕走了,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坐在輪椅上,背後是火光和一屋子豎起耳朵的白狼。
但是馴獸師沒有一點畏懼的樣子,他的視線從顧聽霜身後掃過,然後恭敬地垂下了眼。
「是,我有問題要問你。」顧聽霜伸手從桌邊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後,抽出來放到一邊。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馴獸師拿走。
馴獸師也不過分拘謹,拿起來看了看,只見紙張上赫然寫了一行字:問清群狼對寧時亭之想法。
老者行了個禮:「小事,殿下,老朽很快就能給您答案。」
顧聽霜的神情有點不自然:「不急。」
他是頭狼,本來應該體察所有部下的情緒,了解狼群的動向。但是他現在靈識暫時不能用,他也決不能承認,自己已經成為了無法了解它們的人,更不能擺在明面上讓別人知道,他會為了此事特意去問一個馴獸師。
這樣是沒有統領風範的。
想到這裡,他揮了揮手:「之後再來向我報告此事,現在退下吧。」
馴獸師:「是,殿下。」
老者站著的地方還留著一灘水跡,身上的鬥篷還殘留著幾塊半透明的、沒有化消完全的冰碎。
顧聽霜突然問道:「外面很冷麽?」
「冷倒是習慣了,就是風雪大。多謝殿下關懷,不過我是地精,生性不怕冷,能克化冰雪,所以現在還能蒔花弄草。只是趕來得匆忙,恐怕汙了殿下的地方,請殿下恕罪。」老者答道。
「那如果是平常身體就不怎麼好,或者凡人在外邊呢?」顧聽霜問。
老者想了想:「那怕是受不住的,兇險萬分哪。」
顧聽霜說:「下去吧。」
門又關上了,顧聽霜扭頭看向窗外,窺見的是封在冰層內的王府天空,透明晶亮,靜謐無聲。
寧時亭一行人中午出發,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到達了西洲洲門口。
因為準備充分,一路上都沒有出什麼岔子。風雪大得連人都看不見,他們一路過來,一路設置冰障和避風坑,往坑裡存入物資,一部分人挨家挨戶地去通知仙民,登記各家各戶的受損情況和傷病情況。
等到了正門門下,一直被風雪冷氣逼壓的呼吸也終於通暢了許多。
熱風撲面而來,吹散了潑天大雪。走到這裡,就好像突然進入了一個無形的結界——大約半個城池這樣大的控火範圍,是個圓形。上百個馭火師晝夜不停地守在這個緊急的避難所,消耗著自己的法力和靈力,在風雪中開出一條路來。
但雖說如此,這裡邊的人並不多,只有寥寥幾個帳篷扎著,其他地方堆滿了物資和靈藥,時不時有控火師的小堆會運送一些出去,但是看起來也是杯水車薪。這麼強烈的風暴,就算是法術小紙人都會被吹散,連仙罩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寧時亭的隊伍靠近,立刻讓裡面的人群意識到了什麼。外圍的兵士認出了晴王府的標誌,低聲討論了一下,派了一個人去主帳裡,沒過多久,蘇越本人裹得像個粽子一樣,出門來見他們了。
沒有風雪,說話的聲音也就清晰了很多。蘇越抬頭看了看寧時亭的人馬,皮笑肉不笑:「兩天了,晴王府若是實在沒有得力的人手來賑災,不如早日回去。」
寧時亭說:「是我們來晚了,準備工作用了很久,還請仙長見諒。現下災情嚴重,仙帝分撥的救援物資運轉不過來,還是攜手度過難關吧。」
蘇越聞言,那幾分皮笑肉不笑倒是鬆了幾分。他的視線又在寧時亭帶來的人馬上轉了轉,本人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寧公子想要做好事,咱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但是我瞧著……怎麼晴王府來的人裡,只有兩個馭火師,剩下的全是水師?」
圍坐在營地周圍的幾個陌生馭火師也跟著低聲笑了笑,聲音不大不小:「這是來幫忙吶,還是來避難啊?晴王府這是被風雪壓塌了嗎?莫非是自己家門不保,來這裡蹭咱們的火營地……」
葫蘆和菱角站在寧時亭身邊守著他,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有點緊張。
仙長府和晴王府,不管是西洲洲志一事,還是返魂香或者百裡鴻洲勞軍一事,關係都是越來越僵,慢慢的真有點水火不容的意思了。現在兩邊的話都說得膈應,他們也怕這個時候起什麼衝突。
葫蘆秘術傳音道:「他們怎麼這麼狂?」
菱角回復:「誰不知道呢,公子還不是吃了入府晚的虧。今年晴王殿下一早說有意拿回西洲掌事權力,風聲前腳才出,蘇家後腳就大肆網羅人才入府,最吃香的香師、馭火師被他們一網打盡,哪還輪得到咱們晴王府。公子上回開府召集門客也是,能找來的人都找了,但是能有的人才都在蘇家了,咱們拿什麼跟他們爭?」
寧時亭卻很平靜:「我們晴王府真誠出力,只不過拿出來的是一個一勞永逸的偷懶辦法,仙長莫要見笑。府上馭火師不多,現下勞動馭水師,也是人盡其才。都是西洲人才,亭也為仙長考慮,總是這樣消耗靈能抵禦風雪,不是長久之計。」
蘇越這下沒話說了。
他跟著寧時亭的眼神看過去,看見了營地周圍橫七豎八睡倒的馭火師,他們之中,已經有人連續幾天幾夜沒有好好地休息過了。一身火靈消耗殆盡而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但是仍然是那四個字:杯水車薪。
他們是仙者,然而仙者在面對仙界這樣的浩劫時,也依然脆弱得如同凡人一樣。
蘇越不說話了。
寧時亭拍了拍手。
他身後的人迅速領會他示意,水師當即嫻熟地布置好陣列,由兩個馭火師首先開路。
火龍拔地而起,所有人都跟著馭火師的動作,仰頭看去。
猛烈的火光衝天而上,沒入茫茫無際的大雪中,隔了好久才看見紅光衝破這層慘淡的白色,慢慢擴散開來,形成一個籠罩在眾人頭頂的圓盤。
經過這個圓盤的風雪,都變成了溫熱的雨水,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
火光像是一把巨大的傘一樣,在眾人頭頂撐出了一片沒有暴雪的天地。馭水師緊跟著趕上,順著火盤的外圍引出水流,兩邊互相配合,水流每被凍成形一層,馭火師就將火盤的範圍縮小一點。等到縮減至縮小的時候,火龍又自上而下,精準地將冰座扎透,在嚴嚴實實的冰層中留出可以讓人躲避的縫隙來。
這樣的辦法簡單粗暴,卻是寧時亭他們研究了一晚上,做出的最節省馭靈師靈力、速度最快的辦法。
眨眼間,平地連起數十座冰牆和堡壘。馭水師和馭火師的配合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眨眼間就建造完畢了。
寧時亭轉頭看向蘇越:「這樣,如何?現在仙民受災嚴重,仙長若是不嫌棄,咱們可以合作一把。」
蘇越:「……」
「如何合作?」他問道。
寧時亭微微一笑:「仙長府馭火師出力,策應晴王府馭水師,四人一組,讓冰罩在最短時間內讓所有仙民有所歸屬。」
蘇越沉默了一會兒。
這片刻沉默間,雙方都讀懂了寧靜之下的潛台詞。
救援物資如何分配?和外邊的聯絡由哪一方周轉?最後述職說起來,又要歸在哪一方頭上?這些功夫,到時候就各憑本事了。
蘇越移開視線,吩咐左右:「按寧公子說的去辦。」
人員分配好之後,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寧時亭身體不好,但是做起事來卻好像永遠精力充沛的樣子,也不見他累。
原來的洲城營地也沒有了,由新的冰壘代替,物資和靈藥也有了新的堆放地點。庫存上限一旦增加,運轉起來也就方便了許多。到了下午的時候,洲城城門到幾處仙民密集所在的通道也建設了起來,開始有仙民陸陸續續地自發領取物資、幫助建設冰營,效率高上了不少。
葫蘆和菱角一直跟在寧時亭身邊,幫助他調度指揮。
眼看著天色漸晚,葫蘆問寧時亭:「公子,今夜回王府嗎?那邊已經將您的營地造出來了,若是您今夜想住下來,我們這就讓人把您的東西一併送過來。」
他們都是知道寧時亭的性子的,做起事來就不眠不休。看他現在投入就在的樣子,多半也是沒想過要回去的。
寧時亭「嗯」了一聲,但是很快又改了口,叫住了葫蘆:「等……等一等,今晚我回去一趟,明日起再留宿冰營中。我有些事情要辦。」
葫蘆有一些迷惑不解:「公子有什麼要事要辦麽?可以差遣我們做的。」
寧時亭說:「倒是沒別的事,只是答應了飲冰,今晚酉時前要回去陪他練功。」
葫蘆「喔」了一聲,倒是也理解了。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寧時亭對小殿下上心。
「那到時間了我們再陪公子回去吧,殿下見到公子如期歸來,一定也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