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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輪椅暴君的白月光[重生]》第 124 章
124

顧聽霜定定地看著他。

寧時亭輕輕把浸了藥水的紗布貼在他的肌膚上,依舊垂眼,眼神凝肅,說話的聲音因為要不斷穩住情緒,清細中能聽得出一些強壓下去的顫抖。

「臣也,想念殿下。但這不能成為我希望殿下追著過來的理由。」寧時亭輕輕說,「該說的一切,我都在請辭書上說盡了。殿下也請體諒吧。」

「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為什麼要因為這件事而對我道歉?」顧聽霜聲音喑啞。此時此刻,他不再有少年人的桀驁與戾氣,只是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狼,委委屈屈地舔舐傷口,發出咕嚕嚕咕的聲音,尋求親狼的撫慰。

他的眼睛也垂下來,黯淡之中咬著牙,拚著最後一口氣。

「為倫常?」顧聽霜問道,他伸出手摁住寧時亭的手——這動作哪怕他有意或無意,從他們相識以來,就已經重複了許多次,哪怕寧時亭手套不離手,但是他依然下意識的心驚。

顧聽霜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完全不設防的人,對於毒鮫這個身份,哪怕他自己三令五申,顧聽霜也只是當成耳旁風。這種忽視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率性與直接,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撼動。

「殿下知道臣與晴王的關係名存實亡,婚書也給殿下撕了。」寧時亭輕輕說。「臣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在乎。」

顧聽霜沒聽出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隻以為寧時亭這句話意思是指換了一個君主效忠的事。

他避開他的視線:「那你就是不喜歡我。」

寧時亭靜靜地看著他,沒吭聲。

「要是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我不強求。但你沒有。」顧聽霜說,「世間婚配哪有這麼多情投意合天生一對,我就是強要了你,你其實也沒法奈何我。」

「殿下這話已經是氣話了。」寧時亭把新的手帕浸入熱水中,輕輕說,「臣知道殿下不會這麼做。」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顧聽霜問道,言語中透出某種固執,「從前你喜歡我爹的什麼,現在我都可以給你。要我說,論抱負與心胸,我遠在他之上。我不如他陰謀詭計,不如他刻薄寡恩,不如他年長有閱歷,這些我認,但我以後會成長,閱歷能提升,沙場我能去。你不在西洲,我一樣把府上人管治得很好。或許你看我覺得幼稚,天真,但這就是我,你要喜歡這樣的我。」

「殿下一直聰慧,眼光也厲害。」寧時亭說,「殿下長大了。」

「那你給我一個理由,我可以等。」顧聽霜說,「只要你給我這個理由,我不纏著你,我隻陪你,等你願意的時候,你告訴我一聲。」

他眸光清亮,執拗而單純。

寧時亭想了想,嘴唇動了動,最後手上的事也放下了:「臣從沒覺得殿下幼稚、天真過,在臣眼中,殿下……就是世間最好的一切。」

顧聽霜看著他,微微睜大眼睛。

他從沒有在寧時亭這裡聽過這麼直白坦然的話——或者說,以前彷彿有類似的場景,鮫人細長的手指掠過他發端,輕輕說:「殿下今日好看。」

那麼溫柔明凈,是闖入他世界的第一縷亮光。

「臣……我知道殿下已經為我決定起事,如今殿下心意已決,我也不能事到臨頭勸君反悔。」寧時亭說,「殿下給我的恩惠太重,使我承受不起,這便是答案。殿下與狼群為伴,知道天地寬廣,自由可貴。而我這一生——五歲前便開始以身飼毒,被馴養成毒鮫,五歲之後,是晴王最趁手的一把刀,一個工具。在那之後,就是殿下。」

「我想離開殿下,也是想為自己活一次,殿下的心意我已經明了,只是殿下太年輕,這份感情太沉,讓我……覺得有些累。」寧時亭輕輕說,「殿下當我自私吧,您為我取避塵珠而入世,我缺不能答允殿下,只因為我還想這樣不知恩地再過一段時間,找找自己孑然一身時應該過的生活,那樣能讓我更輕鬆,因為我活到至今,從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一次,從沒讓自己任性一把。」

他低聲問,「這樣說……殿下,能否明白?」

濕潤巾帕下的指尖泛著冰涼,他抬起頭來,對他微笑。

他說不出誅心話,因為顧聽霜這樣了解他——他能看出他每一個眼神下的心思湧動,能夠與他賭贏每一次無聲的斡旋。

在陣法中看見渾身是血的顧聽霜時,寧時亭就知道自己已經一敗塗地。或許比那更早,在他這一路出行,處處都能想起他時,他就已經一敗塗地。

他贏不了這個一腔心熱的少年。

但他不能看他因為自己而送死,步蒼穹的三世書天下皆知,仙界人都知道命運輪迴早已定好,逆天改命,從無一例能成。

至少這個答案,可以為顧聽霜所接受。

「我明白。」顧聽霜這次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在消化他說的話,「那你……應該早一點跟我說。」

「是我沒想周全,殿下。」寧時亭輕輕說。「以前也沒想周全,自己還沒想明白的事情,也沒有辦法告訴殿下。」

「所以其實你覺得我是一個累贅,但是這沒什麼好指摘的,人總要成為另一個人的累贅,比如我之於我娘,小狼之於我。」顧聽霜說。

寧時亭看得出來,眼前的少年正在強壓下心裡的委屈,試圖冷靜鎮定地說事,不僅是表達他理解他,也是在勸服他自己。

他靜靜地看著他。

「有人活下去總得要個理由,有人為自己,有人為他人,這一樣沒什麼可指摘的。」顧聽霜低聲嘀咕著,「可是你在我爹那的時候,沒想過為自己而活,到了我這裡,突然就想到了,要離開我,這不公平。我知道這是好事,可是這不公平。」

寧時亭偏過頭笑了笑,覺得喉頭有些酸痛。

「正是因為殿下對我太好了。」他說,「也讓我生出眷戀之心,變得自私起來。」

偏過頭去,顧聽霜也就察覺不了他眼底的微紅。

「真是不公平啊。」顧聽霜輕輕說,「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好好想想。」

庭院裡月光如水,碎雪紛飛。

小狼呼哧呼哧叼著水桶,喘著氣飛奔上來,把水桶放到庭院中。

它長大了一些,但在看見寧時亭的時候,它耳朵豎起來,愣了愣,又縮回了原來的大小:耳朵還沒變成成年狼那樣尖尖的樣子,而是毛茸茸圓溜溜的,琉璃色的眼睛也圓溜溜的

它蹲在庭院門口,有些膽怯地看著他。

寧時亭在簷廊邊坐下,像以前那樣微微傾身,往前伸出手去:「小狼來。」

這一句話彷彿觸發了什麼開關,小狼立刻瘋了一樣地嚎叫著竄了過來,直接撞進了他懷裡,把他撞翻在地,拱進他懷裡嗷嗚嗚地嚎叫,彷彿這隻毛茸茸的小狼也跟著要哭了一樣。它瘋狂地舔著寧時亭戴著洛水霧的指尖,拚命地蹭著他的下巴,最後趴在他胸口不動了,只是很依戀地抱著他。

寧時亭用力地抱著小狼,深吸一口氣,仰臉看著頭頂被遮住一半的天空。凌晨的天幕上掛著星星,溫和寂靜。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任由小狼壓著,眼淚不出聲地流出來,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要陪著他,小狼。」寧時亭輕輕說,「無論什麼時候都要陪著他。」

那三世書中「心願得償」的結局中沒有顧聽霜,他不在乎。

或許這就是他這一世得以重來的意義,前世他什麼都無法改變,而今生,他只要顧聽霜好好地活下去,擁有一個完整、幸福的人生。

*

「我想好了。」

顧聽霜的聲音從房門內傳出來,「我等你。你想幹什麼,你想去哪裡,我都不干涉。但是寧時亭,只有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趕過來,這一點你不能拒絕。」

寧時亭輕聲說:「好。」

「我困了。」顧聽霜說,「我睡哪裡?」

他先前委屈、執拗的神情已經消失不見,轉而替代的是故作鎮定,和平靜背後翻湧的風波。

「殿下不嫌棄,就現在這裡睡吧,這是我少年時求師的練功房。」寧時亭說,「殿下如果覺得小,我這就去給殿下收拾西邊主臥。」

顧聽霜看著他,似乎在斟酌:「如果我說我想和你睡在一起——我保證不幹什麼,你會不會覺得有壓力?」

寧時亭看著他。

顧聽霜把輪椅往裡邊一轉,嘀咕說:「可是我的頭很痛。小狼又不會幫我按頭。」

寧時亭沉默了一會兒,輕輕說:「好。」

小狼蹲在旁邊,耳朵豎了起來,顧聽霜也愣了愣。

寧時亭卻不再多說什麼,他伸手扶著顧聽霜躺下,隨後打水供他洗漱,自己也跟著洗漱了一遍,寬了外袍坐上床,側身躺了下來。

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樣。

顧聽霜和他面對面側躺著,呼吸都小心翼翼。

寧時亭的指尖貼上他的太陽穴時,顧聽霜不由自主捉住了他的手腕,隨後意識到什麼似的鬆開了,轉而伸手輕輕抱住他的腰。

小狼竄了上來,橫在他們頭頂趴下了。

寧時亭沒有動,也沒有說其他的什麼,替他按完太陽穴後,輕輕說:「殿下睡吧。」

顧聽霜於是閉上眼。

他其實沒有立刻入睡,他也能感到寧時亭沒睡。鮫人身上散發著好聞的香氣,返魂香浸透骨髓,不抗拒,不僵硬,只是輕輕地低下頭,彷彿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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