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符文,也是整個冬洲城鎮裡防護的法術。寧時亭低頭去看,隨手拿了一根木枝,撥開上面的沙子,說:「是除煞的符文。」
「不,有蹊蹺。」
顧聽霜隨手拔出長劍,伸手挑起一枚石子,準確地打破了那些裝著海貨的罐子。
出人意料的是,庭院中擺滿的罐子裡,全部都塞滿了乾枯的海貨。魚蝦、海蠍子、牡蠣等等,沉甸甸的,盡數乾枯,然而奇異的是,不少罐子裡還有水剩著,但這些海貨依然枯死了。
「啊,你們就是……」
身後傳來老人家顫顫巍巍的聲音,「你們是官府的人嗎?你們找到我們家魚郎了嗎?是不是魚郎有什麼消息了?」
看來那少年的家人已經回來了,在他們離開之前先到。
寧時亭推著顧聽霜的輪椅,簡單介紹了一下,沒說自己是不是官府派來的,只是還是之前的說辭,說是曾經被魚郎幫助過的朋友,過來看看,想知道魚郎現在的情況。
聽完之後,老人家本就憔悴的面龐頓時失去了神采,他喃喃地說:「那就是……還沒有消息……」
老人家是魚郎的爺爺。根據他的敘述,二老都已經不住在這邊了,而是跟著官府的安排,搬去了城內。
只是魚郎自己尚且下落不明,所以當爺爺的依然時不時回來看看,期望著還能看到孫子的蹤跡。
顧聽霜在一旁聽著,隨後問道:「魚郎平常就是在這邊的海岸附近打撈海貨,還有捕魚是嗎?」
「不是。」老人家站起來,顫顫巍巍地給他指了指,「這邊都是賣海貨的,我們家裡年輕人都不在,魚郎小的時候趕不上人家壯年人,趕海出海都要比別人慢,沒什麼錢拿,他就自己跑到以前的鮫人族海岸邊上撿東西賣,價格賣得高。」
「那麼他失蹤前,也還在那附近趕海嗎?」顧聽霜皺眉問道。「魚郎不是第一個失蹤的人,此前別人失蹤的消息應該都有了,為什麼他不在那時候隨你們搬出去?」
「殿下。」寧時亭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顧聽霜隨後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像是問得不太對——緊跟著說:「我的意思時,若是捨不得海貨和錢財,何必囤積這麼多海貨在家裡,硬生生放幹了。」
「這……」老人家皺起眉頭,「魚郎是這兒當家作主的,起初官府也是來人讓我們走,可是魚郎不肯。他捨不得那些海貨,也捨不得停下來,我們就趁他出去的時候,帶著他的東西一起偷偷搬了……但他發了脾氣,之後又說有事忙著,要我們一定要先回這邊來。後面就是他失蹤的事了。」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和老婆子……也不搬了。我們漁民一族,千年都要和大海同生共死,其實搬到別處去,也沒什麼意思……」
寧時亭安慰了老人幾句,顧聽霜又用他那雙冷靜凝定的雙眼打量了一下房屋周圍,說:「走吧。」
寧時亭推著他走出門去,問道:「殿下,去哪裡?」
「鮫人北海岸。」顧聽霜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寧時亭一怔,「我沒有去過那裡,你要帶我過去。」
「我聽他們的說法,這個魚郎不是愚蠢燥進之輩,既然從小就有去鮫人北海岸尋找高價毒物的膽識,應該也不會為了這點海貨而放棄逃生的機會,更何況我看他們衣食住行,雖然不至於富餘,但是也不愁吃喝。」
顧聽霜低聲說,「我還是覺得後院那些乾枯的海產奇怪,他為什麼不賣掉呢?」
「殿下,鮫人北海岸兇險異常,如果要探查,還是讓臣一個人去吧。」寧時亭說,「早在十年前那裡已經變成了血族與鮫人的戰場,毒物遍地,我怕……」
「小狼跟著我,不妨事。」顧聽霜說,「我有靈視,能看見毒物所在。」
「只能看見活物。」寧時亭皺眉,「海底和海邊還有許多……死物,一樣是有毒的。」
兩邊一時僵持不下。
顧聽霜看寧時亭神色緊繃,曉得如果堅持下去,就要算作任性,這條魚恐怕要生氣了,於是想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那麼我進入小狼的身體,同你一起過去看看。」
寧時亭愣了愣:「靈山白狼會水嗎?」
顧聽霜也愣了愣:「……好像不會,但是……」
他想了想:「聽你說海岸底下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應當不礙事。而且既然是漁村,應當也能買到避水珠一類的東西。狼畢竟有皮毛保護,如果有了避水珠,興許還能在海底幫到你。」
寧時亭還想說話,顧聽霜輕輕勾了勾他的指尖。
「我也想,看一看你長大的地方。」
寧時亭沉默不語。
「你老覺得自己比我大多少,可是也就兩三歲。我十四到現在做過所有的丟臉的事情你都看到了,我也想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哪怕鮫人海岸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我也想知道。」
顧聽霜唇邊掛著笑,無賴又散漫:「寧時亭啊……」
*
避水珠果然買到了很多。
顧聽霜一人留在客棧,分一縷靈識出來灌入小狼的身體重,翹著尾巴施施然鑽進了寧時亭的衣袖,和他一起前往鮫人北海岸。
臨走前,寧時亭仔細檢查門窗,又以他的身份去哨崗找了人守在客棧附近——這裡的確邪異,更何況顧聽霜凌晨剛有刺客追殺,他放不下心來。
「不用擔心。」顧聽霜對他搖搖頭,「你放心去吧。」
寧時亭輕輕嘆了一口氣:「臣快去快回。」
小狼在他袖子裡動來動去。
顧聽霜注視著他的眼睛,說:「你今日沒熏香,但是還是很香。小狼的鼻子很靈敏。」
寧時亭不知道怎麼的,看見他的目光,臉上一熱,避開他的視線:「……殿下,這樣說話,有些奇怪。」
袖子裡的那個是他,眼前站著的也是他。寧時亭低頭去看袖子裡的小狼——顧聽霜伸了伸爪子,黃澄澄的小狼眼瞅著他瞧。
他被弄的有些不知所措,顧聽霜笑起來:「不鬧你了,快去吧,早些回來,別等入夜。入夜了,我讓人給你找好吃的糕點回來。」
*
鮫人北海岸一如既往的蕭索,沙灘一片慘白之色。
寧時亭隨手從袖中取出一片輕薄的檀香葉,拋入水中,那葉子頓時被死氣攫取,沉入了水底。
袖子裡的小狼跳出來,抬起頭看來看去。
沙下有簌簌的聲音,寧時亭還未察覺的時候,小銀狼就跳了起來猛地扎入沙底,不多時就用爪子刨出一條花蛇來,那蛇每每要抬頭,又被一爪子按下去猛刨,直接被折騰得半死不活。
小銀狼翹高尾巴得意洋洋地回來了,他看著寧時亭,那意思就是邀功,也算是保護了一下他。
小狼的意識蜷縮在身體的腦海中,捲起來嘲諷顧聽霜的意識:這麼點功夫才弄死一條蛇,實在是有害它的風評。
「別鬧了啊。」寧時亭笑,「以前就這麼覺得了,殿下當狼,可比小狼還要淘氣。」
他們沿著海岸往前走,在沙灘上尋覓魚郎或許有的蹤跡。這個地方一片死寂,連風都不來,寧時亭之前留下來的腳印都能看見。
「沙灘上沒有。」寧時亭環顧四周,「只有去海下看一看了。我上回過來,也沒有下去看看。」
他身邊的小肥狼聽見「下去」二字,眼睛一亮,繞著他跑了一個圈兒。
顧聽霜的心砰砰跳動起來,想起上回寧時亭在雪裡遊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口乾舌燥。
寧時亭或許有幾分察覺了他這個心思——因為他解衣服的時候,動作頓了頓,視線往小銀狼這邊瞟了瞟。
顧聽霜立刻筆直地蹲好,尾巴也放下去了,一派清正端正的樣子。
他沒想看什麼,一點都沒想。
如果寧時亭這條魚想歪了,那就是魚的問題。
寧時亭:「……」
海中冰冷刺骨,寧時亭下水後,深吸了一口氣。淡藍的尾巴瑰麗如刀,夕陽透過海水照下,將寧時亭整個人染成橘色,帶著鮫人海本身的暗藍,透出幾分妖異的紫。
那一剎那,顧聽霜也忍不住想。聽聞海下越是絢麗多彩的東西越毒,也難怪寧時亭是毒鮫。
他銜著避水珠,努力地用小狼毛絨沉重的身體刨著海水,想要跟上寧時亭,寧時亭伸出手將他抱在了懷裡,擺動魚尾往下沉去,銀白的髮絲往上輕輕飄散。
漸漸能看見底下的景色。
魚骨、乾枯成石的珊瑚、比沙灘更加慘白的一切。
古戰場無人打掃,起初,顧聽霜望見腳下一片白,以為是岩石,等沉下去後,才發現那是人魚的骸骨。
那些鮫人都未曾腐爛,保持著死前一刻的神情和姿態,有的軀體殘破,是之前已經被海底的魚類嚙咬殆盡。
一具又一具,慘白的,淡藍的,他們和寧時亭一樣,有著美麗的面容和柔軟的身姿,暗青色的眼睛,璀璨、泛著珠光的鮫人耳。
只是那暗青色的眼裡不再具有光澤,只剩下一片死寂。
寧時亭安靜地看著這一切,沉默著一路下行。
海水越來越冷,他忽而感到懷裡的小狼動了動,貼了上來,將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笑了,伸手揉揉小狼的腦袋:「我知道,殿下一直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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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實在是太卡了……久等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