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有。」洛神回答她的聲音更輕了。

師清漪眼睛一亮。

洛神深深地看著她，又道：「我曾經，隻教過一個學生。」

這下師清漪越加感興趣了，彷彿有支羽毛在心底撓。

只有一個學生，那得多特殊，洛神願意教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師清漪很想再問下去，想要知道更多。可是思忖片刻，又覺得這時候說這些，似乎是有些奇怪。

不過有一點她很明白，她很喜歡自己能成為洛神的「學生」的感覺。

她並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是她立刻接納了這種感受，且沉醉於這種感受所帶來的回味。

房間裡靜得厲害，師清漪心緒起伏之中，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洛神就躺在身邊，挨得那麼近，師清漪也能感覺到洛神呼出的氣息散過來，輕柔的，溫熱的。師清漪聞到她身上獨有的冷香，山間幽蘭也似。

她真的好香。

師清漪心裡想著，耳邊又聽到了外面的些許聲響，越發心亂起來，有些沒話找話地喃喃道：「……洛神。」

「嗯？」洛神與她臉頰相對，輕輕回應她。

師清漪拂開她耳畔的髮絲，說：「你聽見了麽？」

「什麼？」

「……外面的聲音。」

「你是說蟲鳴麽。」

「……是。外面的蟲鳴很清晰，而且我好像還能聽到那邊小河邊上的水車轉動聲。」師清漪有些支支吾吾道：「你說是不是這吊腳樓的隔音效果也太差了一點。」

洛神當然能聽出她話裡的意思，眼眸微微眯了起來，道：「也許罷。」

「那怎麼辦？」師清漪聲音越來越低。

「什麼怎麼辦？」洛神卻問她。

師清漪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輕哼一聲，悄聲說：「我的意思是隔音太差，就……就容易被聽到。這個怎麼辦。」

洛神冰雪眸子裡仍然是掩藏的一片無辜之色：「容易聽到何種？蟲鳴，還是小河邊上的水車聲響？」

師清漪：「……」

洛神這才輕笑起來，道：「許是清漪你聽力總是好於常人許多，這才能聽到外頭那些響動，與這吊腳樓的隔音無關。」

她頓了頓，話鋒輕輕不著痕跡地一轉：「是以清漪你不必擔心，你待會可能的那些聲音，定然是不會被聽見的。」

……待會可能的那些聲音。

師清漪一聽，立刻就覺出她話裡的滋味來，隻跟煙花似的炸了起來，面紅耳赤地說：「我待會可能會有什麼聲音？」

「我也不清楚。」洛神笑著瞥了她：「畢竟我只是說可能。」

師清漪：「……」

洛神卻又靠她更近了些，貼在她耳畔，呵出的氣息像是能撩動她的髮絲，輕柔耳語道：「你若是當真怕被聽到，我幫你掩著，如何？」

這聲音似帶了無盡蠱惑，師清漪心跳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洛神說話之間，已經伸手過來，手輕輕覆在她唇上，掩住了她的唇。

師清漪呼吸不由一緊。洛神的手往下，師清漪的頭略微向後仰，眼角也勾上一抹嫵媚的紅。她眸光瞥去，看了洛神一眼，什麼話也不用再說，彼此都明白。

洛神將唇貼了過去。這個吻實在是深到了極致，兩人相互，極盡溫柔。

一切都發生了極大變化。

洛神平常看起來那麼平靜寡淡，要真正看到她內心的波動，那是非常之難的。她或是沒什麼表情，或是淡淡一抹冷怒，又或者是淺淺的一抹笑，總是度量精準，拿捏到位，將自己隱入黑夜的最深處。

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是現在不同，她此時此刻的所有，全都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了師清漪的眼底。

她忍耐得足夠久了，有這麼長久深沉的依戀藏進眼底，埋入心間，即便是正襟危坐的神也忍不住。更何況，她也不是神。就是現在，她想要她。師清漪覺得洛神的懷抱變得那麼讓人窒息，彷彿沒有休止。最後師清漪實在忍受不住，又不敢出聲，只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洛神道：「憋著，不難受？」

師清尷尬地低聲說：「這地方隔音不好，會……會被聽到。到時候我的臉要往哪擱。」

洛神漆黑眼眸裡暈著一絲別樣的光：「那你可以，聲音低一些。」

師清漪渾身軟，抱怨似地低聲道：「我……我覺得你是個假正經的騙子。」

「哦？」洛神挑眉，手卻突然往下：「怎麼說？」

師清漪渾身一顫，終究出了聲。

「噓。」洛神笑：「不是怕被人聽到？早先便要你低一些。」

師清漪被她笑得有些羞惱，低低說：「你怎麼能夠這麼會。」

明明以前是嫁過人的，為什麼女人之間的事情會這麼的熟練。太熟練了，熟練得有點詭異。

「以前便告訴過你，自學的。」洛神眼波橫了她一橫：「方才要你好生學習，你不專心，卻又能怪得了誰。」

師清漪只能小聲嘀咕：「我現在算知道了，想不到你……嗯……你還是個悶裡騷。」

「悶，裡，騷？」洛神一字一頓，慢慢吞吞地重複。

師清漪：「……」

即將到來的一切，不言而喻。

洛神察覺到師清漪的不安，烏黑的眼裡起了柔軟的水霧。

她貼在師清漪耳邊，道：「乖，莫怕。我保證。」

她許給了師清漪一個溫柔鄉，一個甜美夢，讓她沉迷，令她能暫時地去忽略心底的不安。師清漪緊閉著眼，睫毛輕抖，實在羞於去看，可是身體卻是如此誠實，不由自主地跟隨著洛神。

她彷彿黑夜裡的曇花，葉青花潔，灼灼然然地盛放開來，迎接著這久違了的花開訊息。

如此許久過後，師清漪的雙手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放，好像擱在哪裡都是難捱的。她最終嘗試將手抬高，手臂擋住了半邊臉。

洛神拿開師清漪的手，抵著師清漪的前額，柔聲道：「別遮。看著我。」

師清漪似被她這惑人模樣攫住了心魂，望著她。

「莫非不想看著我麽，一直遮著？」洛神話裡笑意有些濃。

「才沒有，你別胡說。」師清漪這才急了：「我只是……」

我只是不好意思。

洛神看似好笑地嘆息一聲：「你只是個傻姑娘。」

師清漪含糊地哼了一聲，像隻貓一樣蜷起身子，不予反駁。

洛神的右手臂彎正枕在她的頸下，右肘作為支點支撐師清漪的重量，手指則略微挑高，懸在半空，師清漪眼睛餘光瞥過去，瞥到她的手指上。

師清漪盯著看了很久，好像有些發愣了。

她的確感覺自己此時此刻的大腦成了一個生鏽的軸承，轉得格外緩慢，過了很久，她突然撞鬼似地坐起來，拉過洛神的手指，絲毫不矜持地仔仔細細看。

洛神不說話，嘴角噙著一絲淡不可見的笑意，任由她做檢查似地翻來覆去。

師清漪低著頭，纖眉蹙起，心裡怪怪的，卻不敢說出口。

之前那麼來回，她接納了洛神許給她的溫柔，可是卻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

有些人初次會疼，卻不會流血；有些人流血，卻不會疼；有些人甚至不流血也感覺不到痛感，所謂的第一次往往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狀態，這些都是十分正常的。外界過度的運動，或者藥物，或者自身身子結構等等影響，造就了這些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現象，師清漪本來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可是現在輪到自己遇上了，又覺得有種如鯁在喉的鬱悶。

她鬱悶的並不是自己不痛也不流血的事實，本就科學正常，無需在意，她只是怕洛神誤會自己不誠實。

之前明確說了是第一次，現在這副景象，洛神她會怎麼想呢？

畢竟古代人和現代人在思維上總有區別，認知上自然也會有很大的偏頗，尤其是在這種擱在古代分外敏感看重的事情上。即使洛神接受學習了那麼多的現代理念，但因為時間局限，總有漏洞，她現在會不會以為自己在和她說謊？

師清漪最怕被人誤會，尤其是在至為親近的人面前，現在來來回回地胡思亂想，設想了各種可能，幾乎愁腸百結到胃疼。

「找什麼？」洛神心思通透，卻只是含笑看她：「我手上有什麼別樣的物事？」

師清漪收回目光，蜷起修長漂亮的腿，低聲說：「我……我想告訴你一點事。」

「何事？」洛神挑起眼角，好整以暇地覷著她。

「我真的……真的是第一次。你別誤會。」師清漪羞惱地道：「我從來不會騙你。」

「嗯。」洛神淡淡點頭。

師清漪一臉嚴肅，繼續低聲說：「我知道你們古時候分外看重這種事，如果沒有見紅，女子在夫家的境遇會很悲慘，甚至遭受唾棄難逃一死，你生活在古代，這些你肯定十分明白。但是我想說，其實那些都是很不科學的，而且落後又封建，我們現代人不這樣的。」

師清漪沒說完，洛神卻也擺出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將科學的解釋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然後反問：「我說得可對？」

師清漪：「……」

「既然你曉得是正常現象，卻為什麼要畫蛇添足同我解釋這麼多？」洛神慢悠悠道。

師清漪恨不得將自己藏進縫隙裡，低低說道：「我怕你發現了，會誤會我說謊。」

「我曉得，你不會與我說謊。」洛神呼吸溫軟，安慰般蹭著師清漪的鼻尖，又含笑道：「我之前與你說過，我在古時已經嫁了人，你會在意麽？」

師清漪急忙道：「怎麼會！」眼底水波搖晃，又喃喃著說：「我要的是你現在這個人。」

她雖然不知道洛神在古代到底是嫁給了誰，但是如果說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師清漪眼中的目光有些散亂起來，瞥向一旁。

洛神眉眼微彎：「清漪，你醋了麽？」

師清漪：「……」

師清漪回過神，趕緊澄清：「沒有，也不是吃醋，就是……羨慕。」

洛神笑意越發深了。

師清漪輕聲道：「我是真的好羨慕。如果我要是古代人，我到了你那個朝代，我一定要搶先一步遇到你，然後讓你……」

「讓我什麼？」

師清漪抿了抿唇：「……」

讓你喜歡我。

這樣你就只能許給我了。

不過那畢竟只是想而已，師清漪嘆口氣：「我要是和你一樣，也是古代人就好了。」

洛神眼眸中泛起些許柔軟，靜靜覷著她。

「怎麼這樣看我？」

洛神諱莫如深道：「清漪，比起現代人，你其實更似一個古人。」

師清漪笑了笑：「是有同學這麼跟我說過。可能是我的專業原因？總是要和古代的事物打交道的。而且我認識很多古代不同的文字，同學們覺得很驚訝，還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古代來的人。」

她兀自笑，洛神看向她的目光卻是那麼專註，似無盡的海。

洛神用聲音很輕地問她：「清漪，你現下困了麽？」

師清漪知道她的意思，耳根都紅透了，說：「……不困。」

洛神滿意地輕聲呢喃：「既然你說不困，大抵是我方才伺候你，伺候得還不夠周到的緣故。所以我想，大概還要伺候一次才成。」

師清漪呼吸加重，再度被洛神揉進懷裡。她翻來覆去，無法逃脫。最後她實在沒了力氣，閉上眼，臉頰上飄著兩抹淡淡的紅潤，一副倦怠卻饜足的模樣。

迷糊中，她感到一雙手抱住了自己。

她懶懶地哼一聲，沒有睜眼。洛神兜住她，將她抱在懷裡，下了床。

師清漪縮在洛神懷裡，說：「要去哪裡。」

「去洗澡。」

女人輕柔說著，將師清漪帶進浴室，細細緻致地將她清理乾淨。師清漪被洛神扶著，任由洛神動作，在水流的沖刷下昏昏沉沉。

她累極了，好像真的站著就要睡著了。

之後洛神將她又抱了回去。

師清漪躺著，昏沉之中，似又產生了幻覺，眼前似乎拉開了另外一個無比綺麗搖曳的夢境。

那夢的確是虛無縹緲的，可是卻又顯得那麼真實。

她夢到許多間修葺得雅緻的屋子，屋外圍了一圈盤滿鮮花嫩葉藤蔓的柵欄，一副古時安寧的宅子景象。屋外密密地栽種了一大片桃花林，正是春光一片好的時候，滿樹桃花開得分外昳麗。

她朝桃林走，身上居然應景入戲似地，也披了一襲輕飄飄的水藍色輕衫，長發束起，一支漂亮的碧玉簪子別在發上。

她顧不得自己的裝束，見桃樹下影影綽綽地坐著一個人，便快步走了過去。

樹下坐著一個白衣女人，長發流水般流瀉著，滿地粉嫩的桃花瓣，襯得她整個人有一種灼然的美麗。

女人略微低著頭，手裡抱著一隻小巧的酒罈，酒罈封泥被拍開丟在一邊，長長睫毛上好似落了花瓣的露珠，大概是醉了。

師清漪感覺心跳越來越快，快要不受控制，她走到女人面前，蹲下了身子，湊近去看女人的臉。

女人閉著眼，姿容雅緻華美，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洛神。

師清漪怔住了。

洛神唇上沾染了些酒漬，亮晶晶的誘人，師清漪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在女人的唇上舔了舔，入口是酒水微微的辛辣。

洛神睜開了眼，眉眼微醺。

師清漪看見她唇角漂亮，唇線微微啟開，輕輕笑道：「哪裡來的賊，不聽話，卻要偷我酒喝。」

輕風一吹，粉色桃花瓣簌簌而下，好似下了一場漫天的桃花雨。

女人的長發與白衣掩在這場雨下，浮光湧動，終於消失不見。

師清漪半眯著眼，渾身似入了水，沉在這個夢中。

她想，她好喜歡這個夢。

可看起來那麼真實，又不像是個夢。且除了眷戀，她又從這裡頭覺出那麼幾分酸澀滋味來。

最終，她在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下，漸漸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