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師清漪感覺到有溫熱柔軟的東西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大概是毛巾之類的。
下意識伸手去摸,又觸到了一片冰涼細膩的女人肌膚。睡眼惺忪地摸到那人的手腕子,她突然就安定了下來,拿指尖眷戀似地捏了捏,感到不滿足,她又想著去揉一揉才好。
洛神停下給師清漪擦冷汗的動作,彎腰站在沙發邊上,看著師清漪像隻貓一樣輕輕地在自己手腕上撓來捏去,眸子裡不由盈起幾絲憐意。
師清漪眉頭一蹙,顫著長睫毛睜開了眼。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遠沒有洛神那麼漆黑深邃,看起來很柔和。
「……是吃晚飯了嗎?」察覺到自己捏住了洛神的手,師清漪感到很不好意思,不著痕跡地鬆開,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抬手看錶:「都七點了,不好意思,我睡太久了。」
「無礙,晚飯做好才不久。你先去吃,我洗下毛巾。」洛神說完,轉身往衛生間那邊走。
為了不影響師清漪休息,之前客廳的燈開得比較暗,師清漪坐在沙發上看著洛神背影籠在迷離曖昧的光燈下,也許是個子過於高挑了,有種說不出的單薄與寂寥。
師清漪靜了一會,這才走到餐桌旁坐下。
熱氣騰騰的一碗冬瓜排骨湯,新鮮青綠的時蔬,椒溜肉絲,夏日裡清爽的醋醃青瓜,都是很簡單的家常菜。菜色果然才出鍋不久,不用說也知道是洛神為了照顧她多睡一會,故意將做晚飯的時間押後了些。
不是什麼多精緻的美食,擺在桌上,看起來卻是溫暖到了極致。
師清漪看得胃也暖和了,夾了口菜送進嘴裡,慢慢咀嚼,眼眸一垂,一種類似懷念的感覺緩緩地在舌尖處融化開來。
不鹹不淡,正是她喜歡的口味,洛神拿捏得很精準。
剛巧洛神洗了手過來,坐下,支起筷子一聲不吭地開始細嚼慢咽。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優雅,讓人著迷,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汪安靜的潭水。
「我應該是這世上第一個。」師清漪有種奇怪的自豪感,笑著打趣說:「第一個嘗過明朝古人廚藝的人。深感榮幸。」
洛神端著碗,眸子滑向她,眼角暈著淡淡一分笑:「嗯,是第一個。」
從來都是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
吃過飯,師清漪過意不去,自覺地把碗筷洗刷了,收拾好廚房後才去洗澡。
接下來兩人各自忙各自的事。
洛神自從和師清漪住在一起後,為了能儘快地融入這個社會,除了和師清漪出去外面見識實踐,回來後她要麼是對著電腦,要麼就對著列印的資料吸收各種知識,就像是一個準備高考的考生似的,早起晚睡,非常用功勤奮。
她現在照例去書房學習,而師清漪洗完澡穿著白浴衣出來,看見書房亮著燈,就熱了杯熱牛奶端過去,擱在洛神手邊上。
洛神抬頭,看了師清漪一眼:「多謝。」
洗過澡後,師清漪身上散著一股淡淡的果香,又縈繞著幾絲她獨有的女人體香,這種氣味糅合在一起,晃得人心思發軟。她頭髮上的水滴落下來,滴在洛神的右手小手臂上,冰冷而酥癢,洛神忍不住攥緊了右手食指的指腹,略微一垂頭,薄唇抿出蒼白的一條線。
慢一些,莫急。
即使自己此刻失去了所有,終究還有無盡的時間。
只要有時間,她就可以再度得到她。
「你現在看到哪兒了?」師清漪沒看出洛神的異樣,很自然地一邊拿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長發,一邊探頭去看洛神的書,很有點老師檢查學生作業的意思。
她身上的浴衣緊緊貼著洛神,身子往洛神那邊傾,嬌嬌軟軟好似沒有骨頭。
「現下在瞧中國歷史,已然看到抗日戰爭部分了。」洛神攤開資料讓師清漪看。學習資料都是簡繁兩種字體列印的,洛神在看的過程中,通過簡繁對照,又能加強對現代簡體字的熟練掌握程度,十分方便。
「你學得真快。」師清漪彎著眉眼笑,毫不掩飾地表示讚賞:「已經算是大半個現代人了,再過上一段時間,差不多就可以畢業了。」
洛神唇角勾了勾:「多虧先生教導有方。」
師清漪有點不好意思,手一指裝牛奶的馬克杯:「把熱牛奶喝了吧,今晚上別看太晚。我有點累,回房去睡了。」
洛神點頭:「嗯。」
師清漪往書房門口走,白色浴衣衣擺下的小腿弧線精緻。洛神側過臉,靜靜地看著師清漪離開,過了很久,她似有倦容地揉了揉眉心,目光重新落回資料上那些方方正正的文字中間。
入夜之後,暴雨轉成了雷陣雨,外頭是黑壓壓的一片天幕,雨點狂暴地往下甩,如墮地獄,最終被濃黑如墨汁的背景吸納。只有天邊時不時劈過一道閃電,或者炸起一道響雷,那片黑暗才會被這短暫的一瞬間劃破點亮,然後又重新歸於暗沉沉的深淵。
在雷聲侵擾中,師清漪睡得很不安穩。
她側臥而眠,身子蜷縮得緊緊的,雙手因為不安而貼在腹部,冷汗沁濕額頭上的髮絲,睡夢中還猶自瑟瑟發抖。
傾盆大雨還在繼續,一道獵獵的閃電毫不留情地劈下去。
師清漪感到左手手腕銳意一疼,終於在轟鳴的雷聲中,驚醒了過來。她粗重地喘息著,貼在腹部的左手微微蜷著,上面的紅玉手鏈泛著妖異的冷光,好像比以往紅得越發鮮艷。
師清漪戴著這串手鏈坐在黑漆漆房間裡的大床上,聽著肆虐的雷聲與風雨聲,渾身發起冷來。
好冷。是空調溫度開得太低了嗎?
師清漪摟著雙臂緩和了一會,掀開身上的薄空調被,從床上下來,擰開一盞昏黃的床頭燈,赤著雙腳去摸空調遙控。她高挑纖弱的影子隨著她兩彎白皙的足緩緩移動,就像單薄的皮影印在地上,寂靜無聲。
師清漪把空調關掉,揉了揉發疼的左手腕,又看了看錶,指針正好指向夜裡十一點半。
她又累又困,準備回床上繼續睡。
這時,陽台上一聲刺耳的碎裂聲震動了她的神經。她反應歷來迅速,快步走過去拉開厚厚的落地窗簾,跟著推開窗簾後面的磨砂玻璃門,按亮了陽台上燈,頓時一股卷著水汽的冷風撲面而來,將她渾身吹了一個激靈。
師清漪這邊的主臥室帶了一個很寬敞的景觀陽台,最外面是高高的防護欄與落地玻璃窗。陽台左邊是一套雅緻的桌椅,天氣好的時候師清漪會抱著筆記本在桌邊上網,享受悠閑一刻,而陽台右邊則種了許多茉莉花的盆栽。
本來這些天抽了些漂亮的白茉莉出來,陽台上瀰漫著很淡的茉莉香氣。現在其中一盆茉莉花不知道怎麼回事,歪倒在地上,花盆碎片散了一地,剛才那聲碎裂聲,就是這個被砸碎的花盆發出的。
白色的茉莉花骨朵縮在漆黑的花泥中,有種讓人嘆息的零落美麗。
落地窗被拉開很窄的一條縫,風雨正從外面灌進來。
師清漪看著陽台上安靜開放的其他茉莉花,若有所思了一會,走過去把落地窗關上,落下窗栓鎖住。
她彎下腰,開始收拾盆栽碎片,碎片的聲音稀稀落落地響了一陣後,身後一個人影從她臥室裡走了出來。
風中開始有洛神的香氣。
洛神把她扶起來,往後輕輕一牽:「我來收拾,莫要割著手了。」
師清漪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於鬆了,蹲在洛神身邊看著洛神收拾,洛神一邊收拾一邊低聲道:「發生何事了。花盆好端端地怎會碎的?」
她回過頭:「你打碎的麽?」
師清漪猶豫了會,僵硬地搖頭:「……不是。它莫名其妙就碎了,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撞翻的。花盆這麼重,總不會是被風吹倒的。」
洛神抬眸看著師清漪。
師清漪抿了抿唇,聲音有些抖:「落地窗開了條縫,可是我記得我睡覺前明明把它關上了的。不知道是不是我記錯了。」
洛神沉默地往陽台四周環視,許久才收回有些涼意的目光:「你這兩天精神不好,總有些恍惚,許是記錯了。無礙,就是碎了個花盆而已,我這便收拾好了,你先去睡覺。」
師清漪蹲在洛神身邊,不動:「我在這等你。」
她看起來乖極了,像隻順從的小綿羊似的,棉質睡衣的一邊弔帶滑下來,現出一圓玲瓏嬌俏的肩。
洛神的目光膠著在她身上。
她越漂亮,越可人,便越像是割心口的鈍刀,一刀刀割在洛神心上。這種漂亮與可人,只能靜靜看著,不能去觸碰,不能去擁抱,更不能去擁有。
陽台終於收拾完畢。洛神去師清漪主臥裡的衛生間裡細細緻致地洗乾淨手,出來時,看到師清漪蜷縮著坐在那張寬敞的大床上,看起來很不安似的。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似不舒服。」洛神很自然地伸手去探師清漪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沒發燒,情況卻並不好。
師清漪看著她,說:「我覺得有人進來了。」
洛神臉色一凝,許久,才輕輕一笑:「除了你,這裡只有我。」
師清漪白皙的臉上暈出一抹紅:「我好像產生了幻覺,總覺得這幾天有人跟著我,有人跟著我進了家門,進了我的房間,那個人他到了我床邊,一直盯著我看似的。其實陽台外頭有嚴實的防護欄,又是在十六樓,我知道這不可能,但還是神經質地感到恐懼。」
「是你太累了。我方才特地檢查過了,什麼也沒有。」洛神垂了垂眸,昏黃的床燈光芒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你躺下睡罷,我在這陪你坐一會,等你睡著再走。我在這守著,不會有什麼東西敢過來的,且放寬心。」
師清漪嗤地一聲輕笑:「也是,粽子來了,你都能擰斷它的脖子。」
洛神橫了她一眼,師清漪總覺得這眼波一橫,有股讓她欲罷不能的嗔意責怪在裡面。
「那好,你在這坐一會。」師清漪側著身子躺在洛神身邊,看著洛神的側臉:「你學習到現在嗎?」
「嗯。」洛神幫她把空調被蓋上:「出書房正要去睡時,聽到你房裡有聲音,便過來瞧一瞧。」
師清漪猶豫了會,說:「要不你也躺下來吧,你之前一直坐著看書,現在又還是這樣坐著,得多累。」
洛神眼角一挑,意味深長道:「你這是要我陪你睡麽?」
師清漪臉紅起來,蜷了蜷身體,強辯道:「不是,我是怕你坐著累。你躺著,我們也可以說話,這樣更輕鬆。說著說著也許我就可以睡著了,不會像之前那麼緊張。」
「莫非你今晚怕麽?」洛神道:「怕黑,怕鬼,還是怕打雷?」
師清漪:「……」
洛神眼裡笑意濃了些:「我去換身睡衣再過來。」
她利落地站起來,換了睡衣後,很快就折返,倒是沒讓師清漪多等。
師清漪給她留出一個空位,讓洛神躺下來,又把空調被往洛神那邊送了送。即使是夏夜,被一整天的大暴雨侵襲後,也變得涼意絲絲入骨髓了。
「你睡罷,我就在這。莫要胡思亂想。」洛神面對著師清漪躺著,輕聲道。
床燈熄滅,兩個人躺在大床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著天。有時候是幾句閑談,有時候則是長久的寂靜,然後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話,話題又在昏沉的睡意中繼續著。
耳邊洛神的聲音輕柔似海浪,師清漪連外面的驚雷都忽視了,緊張與焦慮感隨之消失,被一種分外安心的感覺包圍起來。
漸漸地,她枕著這種海浪之聲,終於睡了過去。
洛神伸出手,將師清漪圈進懷裡,也閉上了眼。也只有在師清漪睡著時,她才能沒有負擔地擁有她這短暫一刻。
兩人的氣息宛若細網,相互糾纏,纏繞在雨夜裡。
臥室裡是一片安寧的寂靜。外面雷聲大作,閃電破空,一瞬間的閃電打過來,將陽台最上方似壁虎一般趴著的影子照了出來。
閃電消失,影子也隱藏進了黑暗中,只有一雙幽幽的碧色雙瞳,宛若盛著月光一般,緩緩地被點亮了。
一夜過去,暴風雨終於平靜下來。空氣裡充滿著清新的水汽,被這種水汽一浸潤,連清晨的陽光都變得薄而透明起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房間,師清漪蹙了蹙眉,來來回回地晃了晃神,這才終於清醒了。
感到腰上纏繞了什麼柔軟而冰涼的物事,好像是人的手臂,師清漪睜開眼,散著心思下意識往旁邊一掃,入目的卻是一張清雅到極致的漂亮面孔。
女人的黑髮海藻似地鋪散在枕頭上,每一寸肌膚,都似美玉精細雕琢過一般,在晨光中散發出勾人的誘惑。
洛神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如此近距離地噴在師清漪鼻尖上,讓她感覺著火一般地燙。
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兩個,怎麼躺一塊睡了?
洛神還抱著她?
師清漪覺得此刻她的大腦就是個發舊生鏽的軸承,怎麼轉也轉不動。而洛神的手臂藤蔓似地繞住了她,她的身體也就和那生鏽的大腦似的,半點也動彈不了。
「早安。」洛神的眼眸緩緩地睜開,內裡盛著幾分愉悅的光。
「……」師清漪說不出話來,目光下移,落到洛神摟住她的手上。
洛神也不鬆手,就這麼抱著:「你昨夜央我抱的,我不敢不從。」
師清漪終於將昨晚的情況回憶清楚,她因為當時情緒高度緊張,的確是有讓洛神陪著她的意思,但是她也沒讓洛神抱著她啊。
「你說你好怕。」洛神面無表情地說:「讓我抱緊你。」
師清漪的臉也面無表情地僵硬了一分鐘,之後徹底垮了,迅速被紅暈取代,內心也是波濤翻湧。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說了「我好怕」這種不要臉的話來。
……太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