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洛神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師清漪,雙手則攬緊師清漪的腰身,將她圈在了懷裡。
如此近距離的貼合足夠曖昧到讓人臉紅心跳,可是洛神的表情卻是寡淡如水的,如果不是客廳的燈光映照出她眼中的柔波,那她整個人在師清漪看來,幾乎就如同一塊冰雕了。
客廳裡一片死寂。
師清漪依舊保持著摟住洛神脖頸的姿勢,卻在這種要把人折磨至瘋狂的死寂中變得越來越難受。她看到洛神那個算不上表示的神情,突然就覺得自己分外地可笑,醉意也開始一點一點地蘇醒,從她的血液裡抽離出去。
洛神的鼻尖差不多要抵著師清漪的臉,良久,她才輕聲道:「清漪,你醉了。」
輕如鴻羽的話語伴著吐氣送入師清漪的耳中,她的手終於已經無力得要勾不住眼前那近在咫尺的女人。
「你可曉得自己此刻在說什麼麽?嗯?」洛神繼續問師清漪,似乎在向她確認什麼。她眼底的眸光有了些許湧動,這種湧動掩在她輕顫的長睫之下,很難看得分明。
師清漪艱難地動了動嘴唇,這種時候,卻答不上來。
自己在說什麼?
又在做什麼?
之前她的確是醉的,現在她慢慢地清醒了,且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那種清醒。
方才借著酒醉大膽地將自己內心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傾瀉出來,其實也是師清漪這輩子做過的最孤注一擲的一件事。半醉半醒的她內心忐忑而渴望,在問出那個問題後,如此期盼這個女人能給出一個答案。
現在,那女人的確是給出答案了。
但女人沒有答應她,沒有拒絕她,甚至什麼特別的表示也沒有,看上去似乎只是將她當做了那種說了醉話不能作準的醉鬼。
師清漪感到頭痛欲裂。她鬆開手,從洛神懷裡退開了來,蜷縮著身子縮在沙發裡,無聲地拿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她躲洛神躲得有些遠,一個字也不說,模樣寂寥而落寞,臉上殘留的那一抹惹人愛憐的紅暈已經不是酒精導致,而是由於她內心深處的尷尬與無地自容。
幸而酒醉是她遮掩的幌子,反正她現在就是個爛醉如泥的形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算她這樣縮著不說話,落在他人眼中,也不過是認為她喝多了不舒服而已。
誰會去怪責一個喝醉了的人說的話,做的事呢。
那些語言與行為受到酒精的麻痹,變得誇張而瘋狂,通常都是做不得數的。
所以同樣,誰又會去在乎一個醉鬼的告白呢。這種告白蒼白無力,不過是酒精攝入過多,頭腦發熱才會脫口而出的而已,被人認為輕浮得毫無誠意,難怪那女人沒什麼反應。
師清漪越想,越是後悔。
她窘迫地回答說:「我……我不知道。」
洛神聽見她的回答,眼中的眸光略略黯淡了些。
師清漪感覺自己選錯了時機。
酒醉或許可以讓她大膽起來,在那一瞬間,血液衝上頭腦,令她終於有勇氣將藏著掖著的那一顆滾燙的真心捧出來,但捧出來後,她突然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才好。
「你先喝點水,我去廚房弄點醒酒的東西給你,不然明早起床頭會很疼。」洛神給師清漪遞過去一杯水,師清漪依舊低著頭,蜷縮著沒接,洛神見她不動,便隻得扶著她的下巴,小心地一點點喂她。
連清水入口都是苦澀的,堪比眼淚。
洛神喂師清漪喝了點水,又去廚房用食醋和糖調和煮了快速醒酒的糖醋水,拿碗盛了回到客廳,等到糖醋水溫度正好,又一點點地喂師清漪喝下。
糖醋水這種偏方的醒酒效果好極了,師清漪喝完,感覺四肢百骸都是暖意融融的,之前被酒精摧殘的痛楚也漸漸緩解了許多。
不過她頭腦雖然清醒,身體也舒服了,卻還是不敢看洛神的臉。她這樣蝸牛似地蜷了,躲在殼裡不出來,長久地不說話,洛神也就這樣陪著她在沙發上安靜地坐著。
過了很久,師清漪偷偷抬眼,瞥了瞥一旁靜坐的洛神,見她身影瘦削,格外心疼她,終於鼓起勇氣道:「洛神,很晚了,回房去睡吧。」
「現在感覺好些了麽?」洛神看過來,道。
「……好多了。」師清漪聲音低而綿軟:「我剛喝醉了。」
洛神淡淡點頭:「嗯,看出來了。」
「我酒量不好,喝醉的時候,總是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別介意,別……別放在心上。」師清漪開口,心底卻像是被針尖狠狠地凌遲。
其實那些不是亂七八糟的話,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感情,落到現在這個境地,卻只能說謊來掩飾。
她其實是希望那女人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卻又害怕這女人因為這樣而討厭她,遠離她,所以她又矛盾地希望這女人不要去計較。
「方才說了什麼,你現下可記得清楚?」洛神卻問她。
師清漪頓時有些磕絆起來,說:「不……不記得了。」
洛神道:「既然你都不記得自個方才說過什麼,又怎曉得那是亂七八糟?」
師清漪:「……」
她被噎住,原本因為酒醉而勾了紅暈的臉頰越發紅了起來,垂著眼睛,心虛地說:「我喝醉的時候,一般說話都是亂七八糟的,這次我雖然不記得,但是肯定差不離的。」
「是以你的意思是,酒醉時的話,對你而言俱都是做不得數的?」洛神微微眯了眯眼,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師清漪:「……」
當然作數。她剛才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但她現在實在難以再說出口。
「我……我頭疼。」師清漪伸出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轉移起了話頭。
她揉了幾下,又悄悄用眼風去瞥洛神一眼,想觀察洛神的表情,洛神的目光與她相接,她又慌裡慌張地偏開了視線。
「既然頭疼,那便去歇息。」洛神沒有得到她的回答,似乎是嘆了口氣。
師清漪抿了抿唇。
「來。」洛神起了身,伸手將師清漪扶起來:「我們回房。」
師清漪順從洛神的動作,在她的攙扶下往臥室裡走。月瞳已經趴在靠近景觀陽台的角落地板上睡著了,師清漪穿著浴衣坐在床沿,默默地看著洛神幫她把空調打開,看著洛神把她的睡衣拿出擺在她手邊上,看著洛神幫她做好一切一切的事情。
這女人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體貼入微,體貼得讓她如同在飲一碗毒.葯。
這碗毒.葯摻著蜜糖,已經深深地沁入了師清漪的五臟六腑,她再也逃不掉了。她也不想逃,就算毒死,也是甜的。
「現下頭還疼麽?」洛神輕聲問她。
師清漪不忍見她擔心,連忙說:「……好多了。」
洛神的目光落到了床邊的睡衣上:「要我幫你換麽?」
師清漪耳根頓時一熱:「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洛神只是淡淡覷了她一眼:「醉至這般地步,我怕你沒有氣力更衣。」
師清漪一聽,有點急了:「我沒有醉到這個程度,衣服還是能自己換的。」
「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還不算醉?」洛神道。
她仔細回味洛神話裡的意思,不由得揣摩出了別樣的意味。洛神一直在與她強調她醉了的事情,語氣中卻似乎有些無可奈何的嗔意。
師清漪一時沒有言語。
洛神默默看著她,過了好半晌,才輕柔地道:「清漪,有些話,莫要等醉了才與我說。」
師清漪愣了愣。
「你手機的鬧鈴我幫你關掉了,你喝了酒,明天睡到自然醒,這樣也能舒服些。」洛神交代完,低頭對師清漪笑了笑:「清漪,晚安。」
說完,她轉過了身去。
師清漪怔怔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不知道怎麼的,耳邊突然空靈地漫開了一聲女人溫柔的低語。
——清漪,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師清漪還在恍惚,而那邊洛神已經走到門邊上,抬手將臥室的燈關掉了。臥室裡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臥室外面廊道的燈光照進來,照出僅僅一隅的光亮。
那光亮落在洛神的肩頭,連髮絲上都是柔和的光暈。
她的背影恍惚如夢,真的就要離開了似的。
「洛神,別走。」這一瞬間,師清漪著魔似地從床沿彈起,鞋也顧不上穿,赤著腳朝洛神跑過去,從後面抱住了女人的腰。
她抱得那樣緊,臉頰亦是緊緊貼著洛神的脊背,恨不得能把自己嵌入這女人的身體才好。
為什麼她要借著酒醉的名頭,為什麼不能勇敢地告訴洛神她的心意,這輩子這麼重要的場合,又怎麼能在酒醉時說出來。她在這一刻幡然清醒,她感覺到如果這次不明確地和洛神說清楚,她會後悔的。
洛神停在了原地。
她緩緩道:「清漪,可否清楚地告訴我,你現下還醉著麽?」
「……沒有。」師清漪從後面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聲音有了些哽咽:「我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