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守夜(中)
被這麼一問,風笙更加緊張了:「其實目前也不算是發生什麼事了,只是我很擔心小姐,希望你們可以陪陪她,她的狀態感覺不大對勁。」
師清漪沉吟起來。
在成都朱萸家休整的那些天,雨霖婞除了看上去比往常疲憊些,倒是沒有什麼別的異常。最近變故太頻繁,每個人需要著手處理的事情都一大堆,雨霖婞也是忙得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師清漪一度以為她是有些累了,這時回想起那天晚上雨霖婞在藤架底下的表現,不免擔憂起她可能是真的遇到了什麼事。
「昨天回來一路上她看上去有說有笑的,看不出什麼問題。」師清漪向風笙問詢詳細:「你發現她不大對勁,具體是她到家後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對勁是在昨天晚上,可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今天早上了。」風笙懊悔道:「我真沒用,居然這麼晚才發現。今天早上小姐很晚才起來,程姐去收拾她的房間,出來之後跟我說小姐的床上有……」
「有什麼?」師清漪蹙眉。
風笙頓了頓,才說:「有泥。」
師清漪的眉擰得更深了些。
「泥,很多麼?」洛神走近來,她清冷的聲音透過手機免提傳到風笙耳中。
「很多,程姐看過之後都被嚇到了,被子裡面和床單上都是泥。當時我就在房門外等著,程姐立刻跑出來跟我說,我走進去就看見小姐從裡間走出來,她穿著睡裙,赤著腳,從小腿肚子到腳上也都是那種幹掉的泥漬,睡裙也髒兮兮的,跟在泥地裡滾過似的。」
師清漪在旁邊輕輕提醒:「昨天晚上下過一陣小雨。」
洛神點點頭,讓風笙繼續說。
風笙道:「小姐有時候早上起來有些低血糖,還有起床氣,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當時她看上去就沒怎麼睡醒,狀態恍惚,我也不敢過去跟她說破,看著她就這麼一身泥都不自知地進了浴室。」
「然後過了一會,浴室裡就響起了響動,好像是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他的聲音這時聽起來有點乾巴巴的,回憶道:「我和程姐趕緊跑過去敲浴室門,小姐在裡面回答沒事,讓程姐給拿晨浴的衣服,程姐送完衣服出來,帶出來一個潔面乳瓶子,那瓶子掉到了地上,小姐不想要了就讓她丟掉。」
師清漪一邊聽,腦海裡一邊想象當時的場景。
在她看來,雨霖婞是個很講究的人,就算她有時候有低血糖,起床氣,也不會在起床後那一段時間裡都沒發現自己一身臟汙,床上也都是泥濘,甚至恍恍惚惚去了裡間,才輾轉去浴室。她會出現這種不符合她性格的舉動,很有可能是她起床後還留有什麼殘餘的影響,導致頭腦並不清醒。
至於那個潔面乳瓶子,應該是雨霖婞去洗臉時在鏡子裡發現自己的模樣,清醒過來,驚嚇之下將那瓶子甩到了地上,畢竟只有甩出去那種響動才會明顯,能讓外面的風笙他們聽到。
「她當時情緒如何,語氣又如何?」洛神道。
風笙回答:「聽程姐說她的語氣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沒有驚慌,也沒有發脾氣,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臉色也很平靜,隻交待我們把房間收拾好。不過小姐她這時候越這樣,我就越擔心。」
這個男人和蘇亦一樣,從小就跟在雨霖婞身邊,一起長大。他以雨霖婞為他生活中唯一的重心,因為太了解雨霖婞,哪怕雨霖婞就是皺一個眉頭,他都知道她在不高興什麼。
「她會這般反應,想是自個早就知曉,至少發生過好幾次了,她有心理準備,且想掩飾過去。我問你一事,你如實告知,霖婞除了有時夜裡失眠,還有夜遊症是麽?」
那邊沉默起來。
師清漪道:「只有掌握更多的信息,我們才好判斷。」
大概是猶豫了片刻,風笙終於說:「是,她有時候會夢遊,她也不準我說這些。不過夢遊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她基本只會在房子裡遊走,不會跑到外面去的。近幾年我都沒有再發現她有夢遊的現象,以為可以放心了,誰想到昨天晚上……」
師清漪向風笙再問了些雨霖婞的事,聽風笙略顯焦慮地把該說的交待完了,才道:「今天晚上我們就過去,住在雨家,我會給雨霖婞打電話的。」
電話掛斷,師清漪和洛神都一臉凝重,誰也沒說話,長生帶了點打商量的語氣,靠過來:「那你們不去師家,今天晚上我還要看家麽?」
師清漪看她那期期艾艾的模樣,寵溺地搖搖頭:「不用,你去準備吧,一起去雨家。」
長生這才乖覺地出了房門,到隔壁收拾行李。
約好千芊,兩輛車在晚上七點左右一前一後駛入雨家車庫,風笙早就等在車庫裡迎接,面有倦色。
這個時節天氣總是變換不定的,天空又開始飄了點小雨,一行人打著傘走到雨霖婞住的那棟樓裡,一樓大廳的門是關著的,裡面黑漆漆的。
「怎麼不開燈呢?」千芊疑惑地看一眼風笙:「沒人?」
天幕是黑的,整棟樓也是黑的,像蒙了黑布的棺材,裡面看起來並沒有人在活動。
風笙顯然也嚇到了,頓時急出滿頭汗,邊說邊邁開大步沖了進去:「不可能,我出來的時候小姐和蘇亦他們就在裡面,小姐還讓我出來接你們的,不過就幾分鐘前的事。」
門被推開,師清漪幾人也跟隨跑了進去,撞進裡面那片濃鬱的黑暗中。
師清漪手心在那一瞬出了汗,甚至懊悔難道她們來晚了一步,她在這片漆黑中眼睛如鷹隼般掃了過去,就見大廳的四面角落裡稀稀落落地站了幾個影子,那幾個影子貼牆站立,如人偶般一動也不動。
那些影子靜止,師清漪暫時也沒動。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如同水瓶炸裂,刺目的光明亦好似水漿般迸射出來,一剎那盈滿了整個大廳。
滿室華彩,熠熠生輝,大廳回歸了它原本華麗精緻的面貌。
「歡迎光臨!」
雨霖婞站在迴轉樓梯上,在這光明乍現的時刻大聲喊。
她的聲音也瞬間撕破了之前那種沉重冷硬的死寂。之前貼牆站的那幾個影子也像活過來了,他們是雨家的幾個男人,在那笑著朝門口揮手,站立的位置就在燈的開關旁邊,剛才他們一直就等在這裡,按照雨霖婞的指示,掐著時間重新打開燈盞。
等到師清漪回過神來,她之前那手心的汗早已經冰涼了,長生死死攥著她,千芊藏在衣袖裡的金銀小蛇也已經躥出,昂首吐著蛇信,它們和千芊心意相通,想必千芊被驚得不輕,風笙也幾乎是面無血色,
洛神站立在幾人的最前面,師清漪心有餘悸地看過去,見她的右手原本已經凌厲成鉤,彷彿帶起冰冷勁氣,這時才緩緩舒展開來,不著痕跡地垂在一旁。師清漪明白她剛才估計是處在一個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否則也不會備出這招。
雨霖婞很快見氣氛不對:「怎……怎麼了?」
她趕緊從樓梯上跑下來,一路跑到師清漪她們面前:「我是開玩笑給你們一個驚喜的,怎麼搞的,不就開個燈,不會真的被我嚇到了吧?」
千芊手揮了揮,示意金銀藏回去,又聳聳肩:「雨小姐,我最後玩這種驚嚇把戲,還是我三歲的時候。」
雨霖婞瞪她,又看看師清漪和洛神,笑出聲來,頗有點沒臉沒皮的欠揍味道:「你們倆什麼沒見過,剛才居然真的被我嚇到了?喂,沒搞錯吧?」
大概是之前風笙那些轉述的影響,她們出於對雨霖婞的擔心,在這種情況下沒控制好將那種緊張感瞬間放大了,幾乎有種驚弓之鳥的感覺。不過師清漪見了雨霖婞這種行徑,卻一丁點氣也生不起來,甚至還感到些許莫名的高興,畢竟雨霖婞現在還能有興緻跟她們開玩笑,就說明她狀態不算太糟糕,即使是這種幼稚得想讓人掐死她的把戲。
如果哪天雨霖婞真的不再開玩笑了,她簡直無法想象。
師清漪回頭瞥一眼洛神,洛神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是她能感覺到洛神從緊張到放鬆的那種改變,還有唇角溫潤的那抹弧度。
想必洛神和她現在的感受一樣。
這是她們最好的朋友,不管發生什麼,她們都希望能儘力保障她。即使她有時口無遮攔,她不靠譜,她們也希望這種保障能令她永遠擁有這份口無遮攔,不靠譜的閑心。
「對不起,我道歉。」雨霖婞雙手合十,桃花眼擰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下次再不會了。今天你們過來,我是高興過頭了,忍不住就要紀念下。」
「難道我們以前沒來過麽?」師清漪搖搖頭,無奈道:「以前也沒見你擺這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待會要推一個大蛋糕出來。」
「今天不同,這次可是你們幾個人主動要來我這過夜,好像不在我這過夜天就會塌似的,這份熱情我怎麼好拒絕?」雨霖婞隨手在她們肩上各拍了一把,算是招呼她們進去,自己在前面邊走邊說:「其實我現在還納悶呢,突然打電話說要來我這,到底是為什麼?真就要來這過夜這麼簡單?有沒有別的原因?」
洛神薄唇動了動,面無表情地掀出毫無起伏的短句:「因為我們想你。」
師清漪:「……」
雨霖婞笑著使勁呸一聲:「我要信你這黑心肝的說的話,魚也能飛天上了。」
她一下走到前面去了,看上去心情大好,洛神朝師清漪滑了一眼,師清漪心領神會。
現在這個點都已經吃過晚飯,雨霖婞叫人端了些水果和點心過來,洛神隨手拿了幾顆奶糖,含了一顆在嘴裡,看上去漫不經心地掃過四周。
有人從樓梯上走過去了,聽腳步有點蹣跚,像是腿腳不便。
那人從樓梯上了橫向迴廊,剛好是在這橫向盡頭,那迴廊又彎折了個方向,變為豎向。
雨霖婞家裡很多迴轉樓梯,這樓面積很大,一共有四層,雨霖婞住在第二層,大廳過去需要繞幾圈才到雨霖婞的房間。每一層都有迴廊,迴廊幽深,迴廊上下也都有多條樓梯在不同位置點銜接,看上去曲折縱橫。這些樓梯和迴廊提供了多個出口與入口的選擇,這樣就更加增大了整座樓的連通性,要去哪一層哪一間房,選擇其中一條樓梯和迴廊,最終都可以走到。
這種設計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師清漪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說了樓梯太多,有方便的地方,卻也有不方便的,比如方向感要是差一點就不知道該往哪走,跟迷宮似的,還有就是加大了不小心從樓梯上跌倒的隱患幾率。那時師清漪問雨霖婞為什麼要住在這棟樓裡,不像她的風格,雨霖婞當時說她父母從小就一直帶她住在這裡,後來他們去世了,這裡有回憶,她也捨不得搬到別的樓裡去,而且她父母也希望她住在這裡,說是這裡風水好,可以保她平安。
雨霖婞祖上是摸金的,她家裡人對風水堪輿這種東西很相信,師清漪也就沒再多問。
洛神抬頭看去,剛好看到那人的背影拐進豎向廊道,穿著藏青色的舊式襖子,腦後盤著發,走路有點一瘸一拐的,最後不知道去了哪裡。
隻留下依稀幾聲咳嗽,像是喉嚨裡堵著什麼,咳嗽聲混混沌沌的。
「那是誰?」千芊問。
「是向姨,小時候照顧雨霖婞的。」師清漪剝開一隻橘子,順手餵過長生,又給洛神遞了一瓣,洛神用手指指自己嘴唇,示意裡面還有糖。
師清漪隻好自己吃了,接著解釋道:「一般很少出來,你之前過來的幾次都沒見到她。」
千芊相對來得次數比較少,點點頭:「她咳得有點厲害,方便的話我可以拿點止咳平喘的葯給她。」
雨霖婞擺擺手,看上去有點苦惱:「她不會吃你的葯的,她不願意去醫院,我給她請醫生,她都不理那些醫生的,都是她自己去買葯,她脾氣倔,我也沒辦法,只能隨她。蘇亦,你送點水果點心過去給她。」
蘇亦說聲好,端著盤子走了。
「向姨脾氣有點……難相處,基本不跟別人說話,不過她平常不會到我這來,尤其是有客人的時候,你們別在意就好。」雨霖婞想到了什麼,又朝長生招招手,笑眯眯的,像條大尾巴狼。
長生吃著橘子,疑惑地看著她。
「給你看樣東西。」雨霖婞站起來往樓上走:「你們也都來。」
幾個人走上樓梯,來到健身房,雨霖婞在櫃子裡取下一張反曲弓拿給長生:「你第一次來,我送個禮物給你,喜不喜歡?」
這張反曲弓是狩獵反曲弓,磅數很重,渾身漆黑,只在中間有兩道紅色的橫紋,長生一見,眼裡有了喜色。
「我看你在黑竹溝的古銀弓沒帶出來,這個給你湊合下。」雨霖婞朝長生挑挑眉:「用起來肯定沒你那個順手,不過這把弓也算不錯的了,我很少用它,你喜歡玩弓,送你比較適合。」
長生握著這把反曲弓左右看看,把玩起來,期間抬了頭,又有些期盼地看看洛神和師清漪,師清漪被她這目光看得想笑,卻沒說話,洛神頷首道:「收下罷。」
長生朝雨霖婞感激笑道:「多謝,我很是喜愛。」
雨霖婞帶著長生去試弓,趁這空當,師清漪和洛神,千芊正好四處逛逛。出了健身房,師清漪叫來風笙,悄悄問他雨霖婞換下的被單上那些泥土的顏色質地,風笙說被單其實特地沒洗,領著她們去看,就見那泥土是混合起來的,一部分為常見的泥土色,另外一種顏色是黑色的,就像墨一樣。
「附近何處有這種黑土?」洛神問風笙。
風笙搖搖頭:「就是附近沒有這種黑土,我才留下這被單想多調查下,但是沒什麼頭緒。這樓內外最可能沾到土的地方只有後院,那裡有花圃,種了很多植被,下雨的時候難免有些泥濘的,但是我去看過,那種土倒是有,卻沒有這種黑土,不知道小姐在哪裡沾到的。」
師清漪將那被單拿來近距離嗅了嗅,聞到一股輕微的氣味,這氣味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卻很好聞,尤其像某種燃燒過後的熏香。熏香有很多種,液態的,木質的,粉末狀的,膏脂狀的,師清漪毫無頭緒,轉頭問千芊和洛神,千芊無奈搖頭,洛神只是捏了一抹黑土細嗅,沉吟不語。
過了一會,洛神道:「水香濃烈,粉香刺鼻,膏脂香馥鬱,唯有木香飄渺,似煙似霧一縷,疏毛孔,發五感。倘若這是熏香的味道,可能是木香那一類。」
師清漪聽得眼睛一亮:「你難道還會調香麽?」
「難道你覺得我只會調琴麽?」洛神暈水眸子一瞥,輕喃反問。
師清漪:「……」
還好千芊跟風笙說話去了,估計沒在意這邊,師清漪咳嗽一聲,小聲囁嚅道:「我知道你調……彈琴彈得好,但是我的確不知道你會調香的。」
「你現下曉得了。」
師清漪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紅,她撩了一下耳畔的髮絲,靜了會才走過去對風笙建議:「我們現在去後院看看。」
風笙說:「好,我去拿手電筒,後院有的地方沒有照明。」
穿過樓道來到後院,院子很大,與其說是後院,不如說是傳統的中式花園。靠樓近的區域點起了園燈,還是那種長方體浮燈造型,一眼看過去植被高低起伏,那些懸空的燈彷彿浮動在了晃蕩的水上。霧靄燈下花樹層疊,有些花樹冬天落了葉,現在才剛剛冒出了點芽來,枝幹交叉,映在燈影之中,像乾瘦虯節的怪獸爪子,夜裡看上去略顯壓抑。
幾人走在小徑上,師清漪抬眼過去,突然發現前面有人影晃過去了。
滴答。
滴答。
卻沒有腳步聲。
只有這種滴答的水聲響了起來。
滴答。
滴答。
這種滴答聲非常有規律,像是遵循著某種嚴格的間隔,不敢快慢哪怕一秒,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師清漪立刻警覺了起來:「你們聽見了麽?」
千芊和洛神都看著她,風笙一頭霧水:「聽見什麼了?」
「滴水聲。」師清漪道:「很有規律的那一種。」
「我沒有聽到。」風笙驚訝道:「不過那邊有個銅壺滴漏,師小姐你在這能聽到麽?」
「你們這還有銅壺滴漏?」這回輪到師清漪驚訝了:「現在竟然還在使用?」
「是的。」風笙認真道:「從我懂事起,這個銅壺滴漏就一直在使用的,而且特別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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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這個章節特別長,我分了上中下來寫,牽涉較多,我後面會盡量把下也寫完發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