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匣中
「……當然是萬分重要的事情,才會這麼惦記的。那個比蓋匣蓋子可重要多了。」師清漪輕咳一聲,嬌澀中帶了些微妙的慶幸:「而且幸好我惦記了,不然什麼時候才能夠發現匣子的秘密。」
「嗯,甚好。」洛神似有「讚賞」道:「往後你若再多惦記些,指不定還能發現旁的秘密。」
師清漪:「……」
洛神笑望師清漪一眼,不逗她了,留她在原地繼續觀察那個匣子,徑自去書房拿工具箱。
回來的時候,師清漪還在盯著那個發光的細小突起,正看得專註。關於這個龍玉,她們之前花費了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研究它,卻一直毫無所獲,沒想到這次竟然能發現一些端倪,雖然這次端倪是出現在龍玉匣子上,不過也算是有了進展。
倘若樂觀一點猜測,說不定這個龍玉或許只是轉移注意力的噱頭,匣子上的秘密比龍玉上的還要值當。
師清漪越往下想,心中越是暗喜。
這個發現完全就是一個偶然。本來人們對寶物就異常看重,拿出來研究或鑒賞之後必然會小心翼翼地封存好,放回原本藏匿的地方保存,這幾乎可以說是愛寶人士的一種本能。而龍玉這種這種級別的寶物更是來之不易,當初石蘭將它藏得那麼好,裡面還內置機關,開匣時稍微一個不慎就可能即刻當場斃命。
這麼重要的一件物品,依照師清漪謹慎愛惜的性格以及龍玉的寶貴程度,每次看完之後,換做以往她絕對不會就讓它盒子打開著隨便放在桌上,肯定要收在穩妥的地方,即使這次的遠行是準備要將它收入行李一起帶走,那在此之前她也會蓋上匣蓋,妥善藏起來。
偏偏今晚她沒有收起來——她早已被這世上她所認為最華美也最寶貴的寶物攫走了心神,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哪裡還顧得了別的。
的確,如果今晚她和洛神沒有……那樣,那匣子就不會隨意敞開,匣底的縫隙也就不會長時間因為被燈光照射而吸收足量的光,之後也就不會在夜裡某個時間裡將這種儲存轉化的光釋放出來。而如果匣子被蓋上的話,或者說她沒有因口渴醒轉,那這種光即使散發出來也不會有機會被看到。
甚至如果她和洛神……那樣的時候沒有一直開著燈纏綿那麼久,根據某些夜光石對光的時間的特定要求,或許也不會有發光的可能。
假如這裡面任何一條沒有發生,也可能不會促成這個偶然。
師清漪想著這個偶然,隻覺得世事奇妙,然後轉念又想到這一切的最終原因。
龍玉匣蓋沒被蓋好,是因為她忙於和洛神那樣。
她有點水分流失而口渴,是因為她已經和洛神那樣。
她會開燈那麼久,也是因為她在和洛神那樣。
等等,怎麼……怎麼都是因為那樣?
如此一追根溯源,師清漪的臉頓時有點綳不住了,明明是盯著匣底看,臉頰卻紅得不行了,喃喃自語:「都是……那樣?」
洛神在工具箱裡翻找工具,聽到她自言自語,瞥了她一眼:「哪樣?」
師清漪:「……」
「你找到鑷子了麽?」師清漪隻好說:「找到就拿給我。」
洛神點點頭,又讓她張開手,替她戴上處理古玩的軟薄手套。師清漪站得筆直,盯著她給自己戴手套的手,目不轉睛的,洛神給師清漪戴完手套,在她掌心擱了一把鑷子,指指匣子:「看此處。」
師清漪趕緊移開目光,將紊亂的思緒整理好,投入到匣子的機關中。
她用的鑷子是專門用來處理一些古玩身上比較複雜的部分的,比一般的鑷子要細小,也更薄,那個匣底的突起太細了,又緊貼著匣壁,如果不用這種鑷子還真的難以接觸到。
師清漪閉了下眼,睜開時眼睛裡彷彿又點起了漩渦似的,泛出別樣的光彩來,她怕開機關時可能有潛在的危險,就對洛神說:「你先離遠一點。」
「無妨。」洛神道:「你專心看,我就在此。」
師清漪明白是洛神覺得她眼力好一些,看這匣底縫隙會看得更透徹,而洛神在旁邊近距離看著,一旦發現任何問題,洛神可以立刻採取措施保護她。想到這一點,她也沒再說什麼了,反正有洛神在旁邊,她就是覺得無比安心。
匣底承載龍玉的墊板部分是玉石材質,並不會發光,真正發光的是墊板底下的那一部分,它和墊板一下一上,面積比墊板略大,平常被墊板蓋住根本看不到,隻留了個不起眼的縫隙。這部分材質是屬於某種夜光石的,通過匣底的縫隙獲得與外界的微小接觸,藉此來吸收光,等到所有條件滿足之後,再在黑暗中將吸收儲存的光轉化出來,發出光芒,如同神之海鮫域大殿裡被聚焦的光打開的機關一樣,這種光也會緩緩觸發墊板底部的機關構造,而隱藏在縫隙裡的小機關就會如同水中島嶼一樣緩緩浮起來。
師清漪仔細觀察了好一會,見沒有別的異狀,她這才試探性地用鑷子輕輕撥弄了一下那個機關突起。這突起用鑷子按不下去,但是似乎可以滑動,師清漪定定心神,用鑷子夾著扣住那個突起,確定再三之後,這才牽著這個突起沿著縫隙的一端往另一端滑。
滑到某個位置時,再也滑不動了,師清漪聽到匣子底部一種極其細小的聲響,立刻停止了手中動作,呼吸不由都屏住了。
這種專註也令她有點出汗,幸好戴著手套不至於手滑,然後她聽見洛神道:「好了。」
師清漪這才放心地收回鑷子,洛神戴上手套,讓師清漪往她身後退,隨後將手伸進匣子裡去,輕輕擺弄了片刻,匣底那塊墊板終於被成功地拆卸了下來。
墊板翻過來的那一面果然是布局精巧的機關卡扣,還有無數細小的軌道脈絡,環環相扣,與底下的夜光石板相連,洛神手下輕動,又拆了夜光石上卡著的幾處機關,將那塊夜光石也取了出來,就見匣子最底部中間那部分被人挖出了一條長方形口子,裡面卡著一疊像是絹質的東西。
看到這一疊絹的色澤和紋理,師清漪的心咯噔了一下。
難道……
洛神倒是平靜地取出了這疊絹。為了塞進這長方形口子,它曾被摺疊了很多下,洛神把它放在桌上,緩緩將它打開,平鋪著撫平。
隨著這張絹的內容全貌顯露出來,師清漪也終於驗證了她甫一看到這疊絹時的猜想。
這是一張地圖。
而且是和尹青那個寶塔模型裡找到的那張復刻版地圖幾乎一模一樣的。
圖案,標註,顏色紋理,全部吻合,上面那個特地用不同顏色標註的代表五溪苗蠻的圖標看上去也是那麼的明顯。絹的復刻比較難,尹青可能是當時復刻的時候失敗了,所以嚴謹刻板如她也隻好退而求其次,無奈用紙質的來代替,但是紙張上還原了絹的顏色和紋理等其它特質,盡量追求一致,這點尹青還是能夠做到的。
從眼前這份絹的模樣和摸上去的手感來判斷,它顯然不是什麼廉價的復刻版。
它很古老了,但是並未有任何腐朽的跡象,用手摸上去有一種絹特有的柔軟。
「……是原件。」師清漪有些驚訝:「有兩份相同的地圖。」
她抬起眸看著洛神:「等等,一份地圖藏進九重寶塔裡,還一份相同的地圖藏進龍玉匣底,藏它們的會是同一個人麽?還是不同的人?」
古時候沒有複印機等方便複製的工具,如果要製作兩份一模一樣的地圖的話,必須徒手比照著一份來繪製另一份,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即使製圖者想要將兩份地圖畫得一樣,實際上也是不可能一模一樣的,必然會有些微差別。
師清漪翻出手機裡之前那張復刻版地圖的照片,對比之後的確是發現了一些細微的不同,比如有些地方筆觸粗細有所差別,只是並不明顯,這都是人工畫圖時可能出現的合理誤差。
不管是同一個人,還是不同的人,都有可能出現這種誤差,畢竟都是對著一張圖來繪製另外一張圖。甚至如果是不同的人話,若那個人在比照畫圖時更加有意識地接近原地圖,還有可能會出現誤差比同一個人畫的圖要小的情況,比如很多仿古畫的贗品畫師畫的圖幾乎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接近程度。
師清漪現在腦海裡湧出一大堆假設,她喜歡枚舉出各種潛在的可能,再一一分析,分析中有不合理的就會擯棄,這樣可以考慮更為全面,避免遺漏了什麼而走入死胡同。
她說:「還有年代。我們之前推斷過,畫這張地圖的主角甲至少也是戰國以前的,如果是同一個人畫的,那毋庸置疑是一個時間,都在戰國前。如果是不同的人,那這個人和地圖原畫者是同一個時期的麽?還是這人晚一些時候得到了那張戰國前的地圖,再仿著製作了一張相同的?比如可能晚幾天,幾月,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等等之類的。即使晚了,畢竟都屬於古早時期的,光從這個地圖來判斷年代不會那麼精確,我們只能知道其中一張確定是戰國前繪製的原始地圖,但不能確定到底是哪一張。」
洛神沉吟片刻,才道:「仿畫不難,但若是年代隔得遠了,要找幾乎一般模樣的絹卻是十分困難的,尤其是戰國前的絹很是珍惜,價格昂貴,尋常人很難得到,同一批次的絹帛分外稀缺。倘若當真是有一人仿了戰國前那人的地圖,他可以拿到同批次的絹,時間亦會間隔很近,很有可能也是戰國前。自然了,倘若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那便更適宜推測了。」
師清漪拿起地圖放在眼前端詳,道:「如果都是一個人畫的那就好了,我也更傾向於相信是同一個人所為,這樣他的目的會更有指向性,比如因為一些原因,他就是需要兩份地圖。如果是不同的人,我就很難判斷到那個仿畫地圖的人想做什麼,是出於好心想幫原本的製圖者備份保留,以免地圖裡的線索在歷史顛簸中被斷掉,還是出於壞心想混淆視線,仿造了一份假地圖來誤導他人?教授手上那份地圖指示了鳳凰,而且還成功指引她去了神之海,可想她手上那份地圖一定是真的。」
她說著,又搓揉了一下那份絹帛,似乎是在觀察它的厚度,她看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麼,笑著說:「如果要分辨這份地圖到底也是不是真的,我看還得去一趟墨硯齋。如果它也是真的,和教授手上那張原件一樣,那麼那個仿圖的人用假圖混淆視聽的假設就不成立,那就更能證明做這兩份地圖的是同一個人的推測了。」
洛神道:「你總是思慮過全。那我來問你,倘若是原本那位製圖者繪製完成後,突然病故,再由他的子女或親戚好友接替他的遺願,仿製了另一幅相同的地圖,如此時間相近,絹帛也可獲取到同一批,地圖亦是真的,但是他們確實是不同的人的。」
師清漪忍不住跺了下腳:「你又繞我。這本質上和同一個人畫的有什麼區別?」
洛神似有笑意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好了,今日先到此處,睡罷。你也瞧見了這絹的厚薄程度,具體如何,明日到墨硯齋自見分曉。」
師清漪看了下時間,沒想到竟然已經這個點了,趕緊收起那疊絹帛,再把龍玉匣子小心地恢復原狀。
其間洛神又出去了一趟,給她倒了一杯水帶進來,見師清漪正在把龍玉放回匣子裡,低低道:「這回可要記得蓋好了。」
師清漪:「……」
喝了水,兩人收拾完畢,洗乾淨手繼續回床上睡。
躺在床上,師清漪尚沉浸在剛才發現了地圖的喜悅中,隻盼著明天早早地跑到墨硯齋去開工。這個龍玉從石蘭的手上拿到之後,在她身邊已經那麼久了,沒想到裡面一直藏著一份那麼古老的地圖原件,也不知道會給目前她們的情況提供什麼新線索。
師清漪側過身,她太高興了,抱著洛神愛不釋手地揉了揉,那種發現秘密的激動喜悅盈滿於心,恨不得狠狠親洛神一口,又喃喃道:「我太興奮了。」
「因著什麼興奮?」洛神問她。
師清漪聽她話音裡有點異樣,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無意識地伸進了洛神穿的白色褻衣裡,正按在洛神的胸口——難怪她剛才揉來揉去的渾圓柔軟實在是太舒服了。
「……我太興奮了。」師清漪臉通紅,手沒捨得放開,又揉了一下,小聲重複了一遍。
「現下是因著什麼興奮?」洛神的手搭在師清漪的手上。
師清漪:「……」
第二天早上,師清漪起來做早餐,洛神在書房查閱資料,做好後師清漪去書房叫她,長生也早已洗漱完畢,乖覺地坐在桌子邊上,等著開吃。
師清漪一人倒了一杯牛奶,長生雙手捧著喝了一大口,唇邊上圈了一圈雪白奶漬,師清漪笑著用餐巾紙給她輕輕擦了下:「不像話。」
長生眼睛裡含了笑,十分自然地任由師清漪替她擦拭,轉頭看著洛神在旁姿態端莊地抿著牛奶,也學了洛神的模樣,改為小口喝。
「昨天你們半夜起身過麽?」長生道。
「啊?」師清漪一驚,跟著眼神飄向洛神那邊:「……對,我口渴,起來倒水喝。」
「難怪。」長生笑道:「我半夜裡醒過一次,曾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響,不過腳步聲很輕,是阿洛你罷?」
昨晚上洛神開過幾次門,到書房拿送工具箱,還有給師清漪倒水,不過她向來步履輕捷,響動很小,如果不是長生聽力好,恐怕也難以聽到。
「嗯。」洛神臉上沒什麼波瀾:「我替清漪去倒了水。」
師清漪暗自舒了一口氣。幸好長生是倒水那時候醒的,只聽到些微開關門的聲音,沒聽到之前別的聲音。
「阿瑾夜裡容易口渴麽?」長生又望向師清漪。
「……偶爾,有時候。」師清漪咬了口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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