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一章——村圍
謝城南喝著奶酒,面上有了幾分薄醉,便沒有注意到師清漪輕微變化的臉色。
師清漪繼續試探:「你知不知道這位尹教授究竟是去了哪裡?或者說,後面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莫非她是師小姐你的熟人?」謝城南扭過臉來。
師清漪微笑著扯謊:「也不算是。只是聽你的描述,很像是我大學老師的一位朋友,剛好她最近也出來考察了,還真有些湊巧,就想多了解確認一下。」
謝城南點點頭:「原來如此。他們的事情,其實我也不好多問,基本上都是村長招待的,所以也不確定他們的目的地。但是我看見他們最後往村東北角走了。」
「村東北角,那不就是這林子方向?」
「是的。所以我猜他們也是去神之海了吧。」謝城南回答得倒是很隨意:「去神之海,一般都往這邊過去。聽桑吉的意思,你們明天也是要走這條路的。」
師清漪沉默不語。
教授去神之海做什麼?
是她發現了什麼?
還是……
謝城南望著祭壇上的火焰巨鍋,接著說:「來我們這邊旅遊的,基本上都是沖著神之海去的,一些考察隊也是如此,那裡對我們來說,是個神奇的寶地。」
師清漪笑道:「聽說那裡有十分神秘的寶藏?」
謝城南哈哈一笑:「有沒有寶藏,我就不清楚了。但是神之海對村子來說,的確是寶藏,隨著旅遊的人多起來,我相信以後這個村子的發展也會被帶動著好起來的。」
他鏡片下的目光充滿嚮往:「到時村裡條件好了,會有更多的醫生和老師過來吧,畢竟村子總不能永遠這樣。」
「謝醫生,你是志願者對麽?」師清漪說。
「是的,九幾年醫專畢業後,在各地做醫療志願者。後來到了這裡,看到這裡沒有一個醫生,就在這定下來了。」
「現在像謝醫生你這樣奉獻的人,可真的不多了。」師清漪撫弄了下垂下的潔白哈達。
謝城南推了推眼鏡,笑笑:「哪裡,我只是在做自己願意做的。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永遠是最好的事情。」
來往的村民有不少向他打招呼,或者敬酒,這位唯一的醫生的確是很受村民愛戴。
兩個人在人群中這樣閑聊,聊了一陣,師清漪適當地又穿插了幾個問題:「對了,剛才你說到的那位尹教授,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十幾個吧,大部分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他們對她很尊敬,應該是她的學生。」
「除了尹教授外,還有別的女人麽?」
「沒有,女的就她一個。」
有個村民熱情地拉著謝城南過去跳舞,謝城南一邊被那人扯著,一邊抱歉地笑道:「師小姐,失陪下。」
「玩得開心。」師清漪朝他擺擺手。
回頭一看,剛才站立位置的人流一撥換了一撥,早已沒有了絳曲的影子。
之前與謝城南打探消息的時候,絳曲就在旁邊站著,一聲不吭,也不挪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座雕像,現在轉眼就瞧不見了。
高躥的火舌肆意地舔舐著巨鍋,在這狂歡的盛宴之下,師清漪總覺得有些壓抑。
她一邊往前走,一邊觀察四周,直到面前出現了一抹絳紅色的身影。
絳曲在一方長長的木桌前站著,背對著她,長發流瀉而下。
這孤寂冰冷的紅,似乎永遠也融入不了周邊的喧鬧。
師清漪走近了,低聲說:「絳曲小姐?」
對方轉過臉來。
一張模糊到幾乎沒有口鼻眼睛分化的木灰色臉龐瞬間躍入眼簾。
那一瞬,師清漪的確被嚇到了:「……」
絳曲微微偏開她臉上的木藝面具,一半是她美麗的輪廓,藍眸幽邃,一半則是木藝面具的呆板僵硬。這原本即將盛放的美被半邊面具一遮,猶抱琵琶般頓時收斂了,掩在昏黃的火光下,對比尤為強烈。
「有事?」絳曲取下面具。
那面具是村民雕的,桌上還擺放了許多,刀工質樸簡潔。這些木製面具大多雕刻了微笑的表情,在春曲大會裡似乎有著特別的含義。
師清漪搖搖頭:「沒事。就是剛和謝醫生說完話,然後看你不見了。」
絳曲漠然道:「別人同我無話可說,我自然也不會自討無趣。」
師清漪見她果然是誤解了,以為自己心生嫌隙,故意冷落她,連忙道:「不好意思,剛顧著跟謝醫生了解情況,沒有顧慮到你在旁邊,我不是不想跟你說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可已經往心裡去了,還能再出來麽?」
師清漪:「……」
絳曲定定地看著師清漪的琥珀色瞳仁,看著那內裡暗斂的光華。
她的手突然動了動,捏著面具往師清漪的臉上比了比,然後輕緩地戴上去。
師清漪陡然往後退了幾步。
她的表情在那一瞬變得十分警覺,雙眸清亮中透出警惕,如同黑夜裡的野鹿。
也只是幾步而已。
不溫不火,謙和有禮,點到為止,如同師清漪與一般人相交時的態度,不會讓人覺得冷淡,可也不會讓人真正地靠近她。
她的內心,只有她真正信賴的那少數幾個親人和朋友,才能走得進去。而其中的大多數,早已被名為洛神的女人填滿。
因為師清漪退了,絳曲手中的木製面具跌落在地上,濺起細細的灰塵。
絳曲瞥了地上的面具一眼。
師清漪就站在她前面,表情尷尬,久久都沒說話。
相隔幾步,兩人之間的間隔突然好像變得十分遙遠,如同怎麼也跨不過去的陌生鴻溝。
「不好意思。」師清漪回過神,訕訕說:「我剛才不知道你想做什麼,最近狀態也不太好,下意識就……反應過大了點。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針對你的。」
絳曲彎腰撿起面具,看起來有些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塵,綳著一張臉:「我只是逗你玩。」
師清漪:「……」
「誰知經不起逗。」
師清漪:「……」
絳曲跟那守面具桌案的藏族男人低聲說了句話,那藏人笑笑,絳曲這才將面具細心地收進自己的藏袍裡。
「我回去了。」絳曲朝師清漪撂下一句話:「無聊。」
然後她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誰也不搭理。
師清漪嘆口氣,拿這脾氣古怪的女人沒轍。她走到那藏人面前,問他這些面具究竟是做什麼用的,那藏人聽不懂漢語,嘰裡呱啦一大堆,師清漪聽得腦袋都大了,謝城南和桑吉都不在身邊,絳曲也走了,連個翻譯都沒有。
最終師清漪什麼也沒問到,卻又收到了那藏人送給她的哈達。
春曲大會結束時,她也沒有得到答案。
謝城南和桑吉均喝醉了,被人扶回去睡覺,反正也只是一件小事,於是就被師清漪擱置在了腦後,回去洗漱之後,上床睡覺。
依舊是師清漪一個人一間房,因為孤身在外,缺乏安全感,最近她夜裡睡覺都十分淺眠。軍刀和狼眼手電筒一定會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背包也永遠是整合好的狀態,隨時保持警惕。
一股嗆人的汽油味從窗戶縫隙裡飄進來,師清漪聞到這股異味,即刻從床上彈起。
快速穿衣著靴,師清漪推開門跑到陽台上一看,謝城南家外面烏壓壓地圍了一圈人。
房子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堆起了柴火,幾個人影扛起汽油罐子往柴火上還有謝城南家的牆上潑灑,師清漪暫時不敢開手電筒,借著微弱的光線往下探看,發現陽台下面至少站了有二十多人,其它地方黑漆漆的,依稀有數條人影在搖晃。
一個人摸出火柴,擦出火苗,暗夜中那一簇光照出他猙獰的面容。
這張臉師清漪曾在春曲大會上見過,當時還是好端端的,甚至熱情地邀請過她一起跳舞,可是現在,他的臉卻爛了。
面部肌膚腐爛,暗紅色的血肉從裡面翻卷出來,甚至露出了顴骨,劃火柴的手上也全是爛肉。
師清漪瞥眼看過去,這男人周圍站著的那幾個人,臉也都爛了,如同活死人一樣死氣沉沉,歪著腦袋站在那,時不時僵硬地動一動關節。
點燃的火柴被丟在地上的汽油上,火焰猛地往上躥。
該死。
師清漪趕緊退回去,背上背包,掛好軍刀和手電筒就要往外面沖。
砰地一聲巨響,她房間的門被人一腳踹開,整條木門落在地上,彈了好幾下,四分五裂。
絳曲背著她的氂牛皮背包和□□匣子,踹門而入。
踹門那一瞬間,她看向師清漪的眸子光波微晃,眼神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兩下。
師清漪趕緊跑過去:「村裡人有問題,房子裡其他人呢?」
「在隔壁。」絳曲道:「都醒了。」
師清漪衝出房門,跑到隔壁房間:「音歌,快點!跟著阿姐!」
音歌沒說話,卻往師清漪那邊跑了過去,寧凝也收拾好跑過來,表情異常難看:「那些傢夥在搞什麼鬼!他們想燒死我們!」
「別廢話了,趕緊下樓!」
師清漪和三個女人跑下去,鬼面男人已經抓著剛剛酒醒的桑吉出來,師清漪跑到謝城南的房間一看,謝城南醉得很厲害,還在酣睡,渾然不覺。
「謝醫生!快醒醒!」師清漪使勁搖晃他:「除了前門和側門,你家還有沒有其它地方可以出去!地下室或者地道之類的,有沒有!」
「沒……沒門。門都沒有。」謝城南擺手,醉話囈語。
「謝醫生!著火了!」
怎麼搖晃狠掐,謝城南就是不醒。
濃烈的煙霧開始充斥整個房子,透過窗戶看過去,外面每個地方都被古怪的村民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絳曲走過來,一手搭在謝城南的脖頸處,猛地一用力,謝城南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了:「再喝三杯!」
「三杯汽油,喝不喝?」師清漪將他往床下拽。
謝城南一看滿屋子的煙,還有窗戶外的火舌,頓時也嚇明白了,生死關頭酒也散了個差不多,匆匆忙忙去摸他的眼鏡。
師清漪把眼鏡遞給他,再度問道:「你家有沒有地道?」
謝城南急得滿頭大汗:「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大家趕緊往自己身上澆水,跟我一起從前門衝出去!」
「不光是火的問題。」師清漪道:「你仔細看看,外面全都是那種東西。」
謝城南戴好眼鏡定睛一看,窗戶那裡火舌竄起,突然一張滿是血痕爛肉的臉貼在玻璃上,火焰烤炙著它,如同烤肉一樣滋滋作響,甚至都烤出油脂來了,它卻渾然不覺,只是使勁想推開窗戶進來似的。
謝城南表情凝固。
桑吉結結巴巴道:「那,那是什,什麼?」
「好像是某種類似喪屍的東西。」師清漪瞥眼過去,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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