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水底摸沙
「誰?」葉臻果然是乾這行的,一聽師清漪要他盯人,立刻壓低聲音脫口而出,神色也是難得的嚴肅。
師清漪並不著急回答他,而是說:「聽說你們盤口的人攬這種活計的時候,還得看對方是誰。如果我先不說,葉先生是否還願意幫忙?」
葉臻特地又走遠了些,站在朦朧的夜色下,笑道:「沒錯,我們都是看菜吃飯的。不過如果是師小姐你的要求,我是願意的。這裡就先應承下來,現在能告訴我對方是誰了麽?」
「蕭家的二當家小姐,蕭以柔。你應該知道?」
電話裡是短暫的沉默。
師清漪也捏著手機,靠在軟椅裡,靜靜地聽電話裡葉臻的反應。
「當然知道。」葉臻說:「以前我們在她手裡走過貨。」
師清漪語氣很淡:「那現在葉先生是個什麼想法?」
「說心裡話,蕭以柔是個不好惹的角,我有些怕她。」葉臻一反以前油嘴滑舌,似乎真的有點恐懼,聲音沉了沉,又轉而說:「不過我剛才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就一定會儘力去做,師小姐你放心。」
師清漪嬌俏地輕笑起來:「葉先生,知道我為什麼會找你麽?」
葉臻笑眯眯的:「一定是因為我太帥的緣故。」
師清漪自動無視他這句自戀輕佻的話,說:「因為我相信你。在我看來,這種事交給你來做,我很放心,以前被寧凝帶上落雁山的時候,我也一直很承你的情,那時候如果沒有你幫我拖延片刻,我可能就死了。對於這一點,我一直很感激,記在心裡。」
一個女人,要怎麼才能讓一個盤口的流氓混混為她做事,並且服服帖帖,死心塌地?
除了給予報酬,另外最基本的,就是適當的軟語甜頭。
尤其是葉臻這種缺錢又在漂亮女人面前耳根子軟的男人,這種適當的措辭,明顯很有效果。
沉默了會,葉臻低聲道:「師小姐,我明白的。你放心吧。」
「你的腿現在怎麼樣?」師清漪問。
葉臻道:「我常年摸爬滾打,身體可是鐵鑄的,古樓裡的腿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能跑又能跳,盯人沒有半點問題。」
「等你好透徹了,再開始吧。」師清漪抬眸,透過玻璃,瞥向書房外面光燈點染的夜景:「至於你說的那位朋友,你問問他的意思,如果他同意了,明天我們就約出來詳談。」
「好的,師小姐。」
「很晚了,那先說到這,明天再聊。」師清漪掛掉電話:「拜拜。」
電話掐掉,師清漪偏了偏頭,在椅子裡安靜地坐了會,這才離開書房,推門走進臥室。
沒有開燈,臥室裡一片如水的靜謐,彷彿走入另外一個世界。
師清漪在昏暗中看著已經在床上沉睡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有了一種隱約的不安。
也許她在外人面前足夠果敢擔當,乾淨利落,毫不猶豫,可是一旦是面對洛神,她那種柔軟到極致的一面就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為洛神牽掛,為洛神擔憂。
喜,慮,羞,纏。恨不得為那女人去做任何事,可是強大隱忍如那個女人,卻根本就不會給她機會。
就好像女人此刻正揣著疼痛與難受睡過去,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對師清漪說。
師清漪小心地掀開薄被,躺到洛神身邊,抬手輕輕圈住她纖細單薄的腰身。頓了片刻,手指又輕輕掀了睡衣一角,摸索進去,觸到洛神柔軟細膩的左腹肌膚。
按摩般揉捏了一陣,師清漪緩緩往上摸。等手指隔著睡衣布料,碰到洛神抵著胸口的那隻手時,眸光終於在黑暗中隱隱晃了晃。
她真的,是這裡胃疼麽?
如果胃疼,為什麼睡夢中,她會一直下意識緊緊按著自己的胸口,而不是左腹的胃部。
她……瞞了我什麼。
師清漪把手退回來,重新輕輕攬住洛神的腰,親了親她的長發,低聲呢喃:「晚安,洛神。」
第二天,師清漪特地起了個大早,熬了許久,才熬出細膩的一小鍋粥。而如她所料,一向習慣早起的洛神,倒是起得比較晚。
師清漪把清粥盛出來,端了一碗,擱在洛神面前:「你現在胃不好,飲食盡量清淡點。你嘗嘗這粥,看看喜不喜歡?」
說這句話時,她一直盯著洛神的臉,極其仔細地觀察女人的神色。
可是現在洛神的神色自若,看不到半點異樣。經過一夜的休整,清水芙蓉般的姿容已經將昨晚的倦怠代替了,毫不遮掩地望向師清漪的眼睛,與她對視:「你的手藝,我又豈會有不喜之理。」
師清漪託了腮,定定地看著洛神喝粥。
「有事同我說?」洛神瞥見她那副模樣,淡笑道。
「嗯。」師清漪點頭:「這段日子,你就不要去柳色了,我知道你應該會再去看看情況,但是這段時間,還是不要去為好,如果你想去,到時候我陪你一起。柳色那邊,我會安排人進去盯著的,等下我就會出去和他們見面。」
洛神將碗擱下來,笑:「嗯,還特地尋了細作?你尋的何人,妥當麽。」
「葉臻幫我找的人,聽他描述,還算不錯。」
洛神眸光沉了沉:「柳色裡的人,並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尤其是那位章台柳老闆,更甚,倘若你派進去做牛郎的細作不伶俐,恐怕會有大患。」
「這個我明白。」師清漪道:「葉臻說他那個朋友模樣漂亮,腦子靈活,這個活很能勝任。不過那也是他嘴上那麼說,等我到時候試探了,才會決定用不用。至於那位章老闆,看起來就是個聰明的,對他手下招聘的員工自然也會挑剔,如果我到時候用了那人,會花點時間先調.教調.教,等他順利通過招聘,進入柳色一段時間後,才會給他分配任務。放心,一切都會穩妥的。」
洛神眼角微挑,笑起來:「清漪,你還懂得調.教?」
師清漪輕咳一聲,抬手去撩自己的髮絲。
「什麼時候,也讓我領教領教?」
師清漪臉頰微紅,訕訕說:「就算我不會調.教,雨霖婞那傢夥也會嘛。」
雨霖婞手底下養著那麼一群人,個個都是服服帖帖的,就連以前因為犯事了被雨霖婞趕出去,現在在柳色裡做牛郎的那個小金髮丁子侃,依舊也是畢恭畢敬。不得不說,雨霖婞調.教起人來,還是很有幾分手段。
洛神但笑不語。
師清漪接道:「柳色那邊安排好了,至於蕭以柔那邊,我已經派了葉臻去盯著,他會定期向我報告的。」
說到這,師清漪又悶悶補充一句:「對了,那個蕭以柔水太深,和她表面上客套客套就算了,以後她如果私底下找你,你別搭理她。」
洛神瞥了她一眼:「你都派葉臻去盯她了,她的一舉一動,你自然都可能看在眼中,我又怎敢搭理?」
師清漪急了:「你怎麼能這麼回答呢?」
「那該如何回答?」
「你應該說你絕對不會搭理,而不是不敢搭理。」師清漪輕輕哼一聲,捏著杓子舀了一杓清粥,送到洛神唇邊:「知道嗎?」
「遵命,殿下。」洛神含笑,就著師清漪餵過來的粥,抿了一口。
「哎?」師清漪倒是怔住:「你剛叫我什麼?」
「沒什麼,說笑罷了。」洛神目光示意師清漪去看手錶:「葉臻他們與你約了什麼時辰?」
「十點半。我也叫了雨霖婞過去,中午再和他們一起在外面吃個飯。」師清漪柔聲說:「你現在身體不好,就好好在家裡休息,其他事情都不要管,有我呢。」
「嗯。」沉吟片刻,洛神點頭。
葉臻給師清漪找的人叫做易北,見面一看,果然是如葉臻所說,俊秀身長,外在模樣的確是很適合柳色這種風月場所。只是和葉臻一樣,在盤口混久了,難免沾染了一些痞氣惡習,而來柳色的女客人,大多喜歡精緻體貼的,於是在這一點上,這個易北還是需要改造改造。
見了面,聊了許久,師清漪也差不多將對方的底子摸清楚了。
易北口齒伶俐,能說會道,也懂得一些察言觀色,更重要的是人長得俊俏,如果真的能□□好了,倒不失為一個去柳色臥底的好材料。
在中午的餐桌上,雨霖婞笑靨如花地與對面兩個男人交談,師清漪則在旁邊掐準時機幫襯。
葉臻到底是和雨霖婞接觸過的,對她的笑容怕得不得了,雨霖婞笑得越歡時,心思也就越深,這點葉臻還是知道的,於是隻得賠笑不敢亂說話。可是易北並不知道,臨到後面,直被雨霖婞的軟語笑顏繞得暈乎乎的,暈頭轉向。
雨霖婞一直忽悠易北喝酒,美人邀杯,酒過幾巡後,易北整個人簡直找不著北。
師清漪給易北再倒了一杯酒,笑道:「易先生,該說的,你現在也都明白了。我只要你記住兩點,第一點,當別人能許給你好的時候,你要想到,我們還能許給你更好的,該有的福利只會多,不會少。」
易北連連點頭如搗蒜:「當然,當然,多謝兩位小姐賞臉,我這輩子,還真沒誰這麼看得起我過。雖然我這人現在沒什麼出息,但是道義兩字,我還是知道的,以後我一定跟著你們好好乾,你們交待的活計,我易北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倒不用了。」師清漪擺手輕笑,又垂眸覷了他:「至於這第二點。我們既然許了你好處,如果你不珍惜,那就是你先行破壞了規矩,到時候,我們也會按照你們盤口那邊的規矩辦。這樣才公平,不是麽?」
「你們那邊的規矩。」雨霖婞抬起酒杯:「你應該懂哦?」
「懂,懂。」易北的酒突然就被這兩個女人一唱一和地嚇醒了:「請兩位放心,我懂得做事,也懂得做人。」
師清漪笑道:「葉先生也懂?」
葉臻心說我這要是不懂我就去跳河了,趕緊朝師清漪舉起酒杯:「懂,當然懂。」
就這樣,葉臻準備開始著手盯著蕭以柔那邊,和師清漪的接觸也越來越頻繁,而易北大部分時間則是跟著雨霖婞。
雨霖婞專門派了人對易北進行改造,包括髮型,穿衣風格,談吐等等,都做了一個徹底的顛覆,同時還對他進行了必要的臥底課程培訓,其中包括竊聽器,拍攝儀等各種微型採集工具的使用。這一切,隻為他某一天能順利通過招聘,進入章台柳手底下,做一名正式員工。
而忙起來的時候,時間總是很容易溜走。
之前師清漪還制定了一個有些可笑的假期計劃,而她當初那句「計劃趕不上變化」,終究一語成讖。
短短假期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於是那些計劃中,也只有帶洛神去老街遊玩這一條,得到了履行,至於馬場和練槍,都被迫往後推遲。
本來師清漪對洛神的身體還隱隱有幾分擔心,不過後面的日子裡,洛神表現得與往常無二,這才讓師清漪心中的那幾分憂慮淡化了。
回校報道的那天上午,師清漪開車送洛神去駕校練車,之後再去學校找尹青報道。
只是去尹青辦公室的路上,倒是遇見了抱著一大堆資料的蕭言,看樣子是剛從尹青的辦公室那邊過來。
「師師!」看見師清漪,蕭言樂得鼻樑上的平光眼鏡都要掉下來:「這麼多天不見,可想死師兄了,來,快讓師兄抱一個!」
師清漪兀自抱著手臂,站在那將蕭言覷著,不鹹不淡地說:「師兄,教授她在的吧?」
「對我這麼冷淡,心都要碎了。」蕭言厚臉皮地聳了聳肩,這才正經回頭看了一眼:「教授在搭模型,你先別進去。這不,我剛想給她送資料,又回來了。」
聽到尹青在搭模型,師清漪就知道現在的確不該是她進辦公室的時間。
「師師,你先別報道了,免得教授生氣。走,我們先去資料室坐,睿子也在那呢。」蕭言笑著招呼。
「曹睿恢復得怎麼樣?」師清漪興趣上來了,點點頭,和蕭言邊說邊朝資料室走。
「還行。他現在尚在病假期,只是因為住校,經常到這幫我忙,不然師兄我就要累吐血了。」
本來師清漪想問問蕭言關於謝家佩的事,只是看見蕭言那狀態,似乎已經冷淡得將謝家佩忘到九霄雲外,也就不好開口了,就算開口,也不過是多管閑事,於是隻得和蕭言邊走邊聊最近課題組的事。
與此同時,尹青依舊在自己的辦公室搭著模型。
落雁山九重寶塔的模型。
她在辦公室的內室搭了很多天了,這幾乎快要完成的木質縮小版九重寶塔模型,耗費了她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對於她而言,通過仿照出土文物,或者墓穴構造,用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將模型搭起來的過程中,也許能更透徹地了解當年那些工匠的心思,更好地品味歷史的味道。
只是嚴謹古板如尹青,有著很嚴重的強迫症。
現在看見一小片木條卡在模型寶塔的第八層,怎麼看怎麼擺弄不對,尹青眉頭緊蹙,手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小心地捏住那片薄木條,湊近去撥弄。
好不容易擺對了,尹青嘴角微翹,難得地露了個舒心的笑,右手去摸放在一旁不遠處的咖啡。
一摸,卻摸了個空。
尹青一怔,明明剛才特地泡了杯咖啡擺在這的,下意識瞥過目光,就見桌旁端端正正地站著一名著正裝的長發女人。
那女人右手端著咖啡杯,姿容優雅地倚著尹青的桌子,一雙寡淡薄涼的黑眸,靜靜地將尹青望著。
尹青:「……」
她左手一抖,剛剛擱上去的那片薄木條就自己滾下來了,連帶著第八層周圍已經搭好的那一圈模型木片,也跟隨滾落。
「教授似乎很不專心?」女人淡道。
「師夜然。」尹青一張臉跟著白了:「你手裡端著的,是我的咖啡。」
「哦,是麽?」師夜然語氣更淡:「我雖然有潔癖,但是我不嫌棄你。教授。」
看著那桌上一片狼藉的木片,尹青的太陽穴旁的青筋都要爆起來:「進入別人的辦公室之前,最基本的禮貌是要敲門,這一點,師總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敲了。」師夜然就著咖啡抿一口:「敲了很多下,可惜教授你當時太專心,沒聽見。怎麼剛才,突然又不專心了?」
尹青偏過頭,無言以對:「……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