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千嬌百媚
看見洛神低眉在那輕聲低語,師清漪也在意了起來:「瘋人院的檔案室,就是你上次跟我說的蕭以柔去過的那個房間吧?似乎是滿櫃子的檔案袋。」
「只是揣測。」洛神淡道:「尚不能定論。」
師清漪感覺頭疼,悶聲說:「這位蕭家小姐可真是位棘手的角兒,發生那麼多事,到哪都有她。」
蕭以柔,蕭家。
這裡面隱藏的錯綜複雜關係,師夜然那麼精明幹練的一個女人,不可能會不知道。既然她知道,為什麼還要自作主張地安排我和蕭慕白的相親之事,看起來,就好像是非得要我和蕭家做進一步的接觸一樣。
師清漪腦海裡琢磨到了這層,突然隱約察覺到一絲異樣。
即使這幾年和師夜然之間的關係猶如冰雪般僵冷,師清漪內心深處,卻還是在意這個姐姐的,而對於師夜然的性格,師清漪自認是了解得十分到位。
作為師家的當家,師夜然從來不會做任何無意義的事。
一旦師夜然親自做出某個決定,那麼這個決定,必然會給她帶來極有分量的好處與回報,否則她根本就不會考慮。
如果安排師清漪和蕭慕白相親,是出於最俗套普遍的家族式聯姻原因,同時也為照顧到蕭征明的面子,那麼細細地追究起來,似乎有點不符合師夜然一貫的風格了。
因為這種聯姻,對於師夜然來說,並不能真正得到什麼。
很久以前,師家和蕭家的實力可以稱得上是相互抗衡,不分伯仲的話,那麼如今在師夜然的打理下,師家的風頭已經開始蓋過蕭家。師家表面上主要是圈地做房地產,蕭家表面上主要是做酒店餐廳等服務業,可是兩家暗地裡,卻各自佔據著一張肥美複雜的古貨走貨網。
古董行業裡的肥肉,就算只是摸一點點油星子,都能賺到手疼。而現在,師夜然已經漸漸不動聲色地開始將蕭家那邊的走貨渠道疏通,吸納,一步一步地開始慢慢蠶食蕭家的古貨鏈。
如此潛移默化,再過幾年,蕭家的古貨鏈也許就會被師夜然全吞了,而蕭家一直做得風生水起的古董拍賣會,到時候也自然而然地會轉到師家手上。
在這種走勢之下,師清漪實在有點想不通。
師夜然安排相親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師清漪抿住唇,垂下了眼。
她真的……就那麼希望我進蕭家麽?明明按照以前的性格,她不會這樣。
「在想什麼?清漪。」
耳邊清冷柔軟的女人聲音湊近來,師清漪原本凝神細想的心思一下子就散了,迅速坐直身體。
思考時習慣輕蹙的眉也跟著舒展開,師清漪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是在想那個蕭以柔,以後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和她多接觸接觸。畢竟接觸得多,蛛絲馬跡自然也會發現得多。」
「還有呢?」洛神眼眸深邃,嘴角的弧度好似已經彰顯了將她看穿。
「我姐。」師清漪看著洛神的眼睛,知道瞞不了,隻好說:「師夜然。她究竟想做什麼,我真的一點也猜不透。」
「通常你露出那般表情,我便曉得是在念著誰了。」
「哎?」師清漪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純善茫然的模樣,看上去有一種讓人忍俊不禁之感。
洛神不說話,師清漪就去纏她的手臂,繼續輕聲地刨根問底:「只是一個表情而已,你怎麼就能判斷了。」
洛神眸光瞥下來:「因著你厭棄她,又因著你在意她。對於這樣一個人,你的表情會是如何?」
師清漪一怔。
「走罷。」洛神牽著她站起來:「有些餓了。」
師清漪點點頭,把水拿了,右手順勢牽住洛神的手,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洛神掌心肌膚的細膩溫良。
「對了,你剛盯著手心在看什麼?看得那麼入神。」師清漪說。
洛神只是望著前路,輕描淡寫:「看手相。」
自古以來,手相都寓意為命數。古人迷信天命,命好,命不好,都在這一方小小的掌紋之間。
不過師清漪並不信命,她也知道洛神這樣性子的女人,肯定也是不會信命的,那所謂的看手相,大概也只是說笑之辭。
想到這,師清漪笑道:「那你剛看自己手相的時候,看出什麼命運了?」
洛神腳步忽然頓住,烏黑的眸子滑向師清漪。這樣的一瞥,眉梢眼角都在那秋日陽光下,染出幾分金色溫柔。
她淡淡說:「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看出了,命裡定會有一位好媳婦。」
師清漪:「……」
靜了幾秒,師清漪的臉頰詭異地勾起幾分紅潤,而洛神看她看得那麼專註,眼波流轉之中的含義,盡在其中,便更加讓師清漪臉上那抹嬌紅顯眼了起來。
「你突然臉紅作甚。」洛神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師清漪擺手:「太陽曬的……太熱。」
洛神邊走,邊就著礦泉水瓶抿了口水:「我怎不知這清秋舒爽的日頭,竟也會曬的?」
「就別管秋天太陽曬不曬了,手相什麼的你……你也幫我看看。」師清漪輕咳一聲,將自己掌心攤開,送到洛神面前:「我什麼命?」
洛神接了,循著師清漪掌心紋理細細緻致地摸了一遍。
過了許久,才溫言道:「我觀你手相,紋理清朗,必然是清平喜樂,百世安定的福相之命。」
她生性恬靜,就像是一彎冷月,可是那麼漫長的時光走過來,卻一直在師清漪身邊扮演著太陽的角色。
溫暖的,輕軟的,如同她剛才看相時,那種言語上的溫柔撫慰。
而實際上,那些東西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祈願。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繾綣綿柔得太過舒服了,師清漪一陣心顫,情不自禁地攥住了洛神原本擱在自己掌心的手指。
她低著頭,攥得那麼緊,而那句話帶著跨越時空的悵惘恍然,卻還猶在耳邊溫熱。
「怎麼?」洛神任由師清漪握住她。
抑製住心中的那股莫名暖流,師清漪呢喃:「我很喜歡你……替我看相。」
是喜歡。
也好似是習慣。
就好像那女人曾經牽著她的手,坐在一起,像現在這樣翻看她的掌紋,柔聲軟語地調笑了那麼多次。
洛神展顏:「既是這樣,那往後便多替你看一看。」
師清漪也沒再介面什麼,繼續挽著洛神的手臂,兩人往停車的地方走。
走過一段陽光鋪就的安靜道路,師清漪說:「下午我會早點來接你,我們去墨硯齋。」
今天是墨硯齋清點的日子,洛神也知道,於是簡單地點了下頭。
之後兩人找了間餐廳吃了一頓有些遲的午飯,下午四點,師清漪提前把尹青交給她的任務完成好,再去駕校接洛神前往墨硯齋。
墨硯齋的鋪面開在太平街口附近,佔地面積很大,而墨硯齋所在的那條次街,主要也是以文化收藏氣氛比較足的店面居多,並且大部分店面都體現出一種難得的古意。外圍是川流不息的繁華鬧市,裡面則幾乎是文品休閑一條街,對比倒是非常強烈。
和其他古董店一樣,墨硯齋的裝修風格也是古樸典雅,格局仿的還是明清時期的鋪子,走在店子外面,就能聞到很淡的一股熏香氣息。
招牌是做舊的,懸在鋪面頂端。
洛神在那招牌下站定,看了許久,突然道:「清漪,有個問題,我很早便想問你。」
「什麼?」本來師清漪都要進去了,眼見洛神停下,她隻得又退回來,站在洛神身邊,和她一起抬頭看那面紋理錯雜的木質招牌。
「你這鋪子,為何要喚作墨硯齋?」
「這個啊。」師清漪說:「其實,它以前不叫這名的。這間古董店最早是掛在我小姨名下,名字叫荒藏閣,後來我小姨她……」
她黯然地頓了頓,才又接道:「總之,後來這古董店就由我來打理了。我覺得原先那個名字,藏是個多音字,通收藏的『藏』,可是也通埋葬的『葬』,荒葬荒葬的怪不吉利的,就換了個名字。至於那個墨硯齋麽,我當時腦子裡就覺得叫這名字很好。」
「哦?」洛神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
師清漪想了想,嘴角掛了極溫婉的一分笑:「我就覺得它應該叫這個名字。這名字好像就在腦海裡,存了好久,剛好趕上我給古董店改名,它自己就冒出來了。」
「倒是個好名。」洛神盯著那片招牌:「你也寫得一手好字。」
師清漪這下興趣上來了:「你怎麼知道這招牌是我題的字?我好像沒在你面前寫過毛筆字吧?」
洛神隨意道:「以前在墨硯齋裡,我曾見過你用毛筆謄寫在紙上的碑文,對你的字跡自然是有印象的。你書寫時,從未有挑勾的習慣,很好認。」
「我寫毛筆字時,的確是從不挑勾的。」師清漪牽著洛神進去,邊走邊說:「不知道怎麼就有這個習慣了。」
這個時間點,原本老楊和陳棟都應該在,只是老楊今天有事沒來,只有陳棟一個能管事的夥計在那裡。
師清漪讓陳棟和其他幾個小夥計提前下班,準備關了門,和洛神兩個人在古董店裡面清點。
只是關門的時候,師清漪瞥到對面那間還在嘈雜施工的店面,只見幾個裝修工人正在往店裡搬一套玲瓏雅緻的桌椅。
對面那家鋪面原本是一間休閑茶廳,只是由於上一個老闆搬去其他地方做生意去了,鋪面便空閑下來。本來師清漪打算將對面也租了,把墨硯齋的規模在兩面擴一擴,誰知道去談的時候,才被房東告知鋪面已經租賃出去了。
租賃的人不知道是誰,只能看見這些天裡,那一大群裝修工人正在加班加點地裝修鋪面,陣仗驚人,甚至夜裡十一點還在工作。
看樣子,那位老闆很想儘早開業。
遠遠地打量裡面的裝修,再加上運進去的桌椅風格,簡單一推斷,好像還是一間茶廳。
不管是茶廳還是咖啡廳,跟師清漪都沒關係,於是她也就寡淡地看了一眼,將門關上。
昨天墨硯齋新入了一批貨,其中有套青銅酒器,內側還有一些銅綠類的汙漬需要清理。
這種清理的活計需要十分的小心,時間花費長,也相當考驗耐心和精細操作。考慮到老楊現在不適合再做這種勞神勞力的活,其他人又不會,師清漪隻得和洛神兩人在裡間進行清理。
青銅酒器一套十隻,九隻酒盞,分別是龍之九子的形象附著其上,龍子威儀尊貴,另外配有一隻酒壺,雕琢的是它們的父神之龍。
整套酒器的檔次非常高,儼然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而正因為這東西貴重罕見,又加上數量多,師清漪和洛神清理時,間歇花費了六個晚上,她們白天忙,於是也只有晚上得空過來。
轉眼到了星期四,這套酒器才算恢復了應有的風采。
忙活完,已經是晚上十點,師清漪將酒器小心地收納好,給洛神熱了一杯牛奶遞過去,笑道:「洛老闆,辛苦了。」
洛神小口抿了牛奶:「既然辛苦,可有獎勵?」
師清漪走到洛神後面,修長手指體貼地替她揉捏雙肩,低頭附在她耳邊,帶了幾分羞澀地柔聲說:「回去獎勵。」
洛神微笑,目光瞥到師清漪裝青銅酒器的收納盒,靜了一陣,說:「你那麼盡心地清理它,卻似乎並不打算將它作為貨品陳列出來?」
「……嗯。」猶疑片刻,師清漪點頭。
洛神不再說話。
師清漪在她面前總是無法隱瞞,低聲說:「師夜然,她就要過生日了。就在……這個星期六。」
彷彿早就猜到了,洛神沒有表示。
即使這五年來,師清漪從來也沒回師家老宅住過,也沒去看看師夜然,可每年師夜然的生日,她卻總會準備禮物。有時候是讓老楊帶過去,有時候則是自己送到老宅的前庭裡,但她就是不願進宅子。
感情這種東西,就像是流水,除非真的絕望乾涸了,否則真的很難斷掉。
愛情如是。
友情,親情亦如是。
師清漪問得有些軟:「你陪著我忙活了這麼天,還總是忙到夜裡,就只是為了這個禮物,你會不會覺得不值當?」
「怎會。」洛神將喝完的牛奶杯沖洗乾淨,道:「不管這是贈給誰的,也不管這是否貨品,都是你選中之物。因著是你,又哪裡會有值當不值當的說法。」
師清漪心裡甜滋滋的,偷偷直樂,忍不住抱住她,親了一口:「想不到你這個悶裡騷,其實挺會甜言蜜語的。」
洛神面無表情道:「你喜歡甜言蜜語,我才迫不得已。」
師清漪好氣又好笑地扯著她往外走:「說得我好像很膚淺似的。走了,走了,趕緊回家了。」
出去後,將墨硯齋的門關上,能看見橫向的一條流光溢彩的大街,光燈點綴在秋日涼夜裡,再襯著頭頂那彎月亮,愜意十足。
空氣裡,隱隱有了一股很淡的香氣,似熏非熏,是從對面那間差不多已經裝修完畢的店裡傳出來的。
「這是?」師清漪訝然。
洛神抬眸去看,發現那店子還沒有來得及掛招牌,門口綴著風鈴,夜裡清冷的秋風一吹,叮叮鈴鈴,纏綿悱惻。
門口倚了一個女人,背光站著。
模樣平平無奇,屬於跌進人堆裡也找不出的類型,可是身段卻是窈窕婀娜,百媚千嬌,一雙眸子在溢彩的燈光之下,盈盈地將兩人望著。
這女人前幾天師清漪才見過,正是對面這家即將開業新店的老闆娘。
「兩位小姐。」那老闆娘笑著邀約:「過兩天我的店就要開業了,以後我們就是面對面的街坊鄰居,不如進來坐一坐,喝杯茶?」
洛神道:「是喝茶,還是飲酒?」
那老闆娘笑眯眯的:「我的確熱了酒,就擱在前廳,還做了酒釀丸子,小姐有興趣麽?」
洛神與師清漪互望一眼,向那女人點頭:「承蒙老闆娘美意。」
洛神應承完,這邊師清漪的心裡,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了。
她只知道對面這老闆娘的氣質實在是妖得很,可是長相上,卻又看不出。而且洛神和她兩人在店門口這一來一去地邀約與應約,感覺就好像是偏離了這個現代社會,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感。
正想著,那老闆娘美麗的眼睛朝師清漪瞥過來,光波流轉。
師清漪突然就打了個激靈。
「請進吧。」老闆娘引著師清漪和洛神進入前廳,裡面果然是風雅的茶廳格局,深處是包間,外面是飲茶用點心的卡座,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醉人的香。
三人落座,師清漪和洛神坐一邊,老闆娘坐一邊。
師清漪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老闆娘的手指,那手指纖長,削蔥似的,上下利落地招呼,給師清漪和洛神各倒了一碗清酒。
青瓷細碗,清酒洌然,在燈光下綻放出一種格外細膩的美麗.
那老闆娘倒完酒,又給兩人盛了酒釀丸子:「兩位,請用。」
「老闆娘釀酒的手藝,當真是佳。」洛神垂眸飲了一口,淡道:「如今這世上,已無人真正釀酒了。」
的確,現在到處都充斥著批量生產的各種酒,大規模的流水線,即便是所謂那些昂貴的各色名酒,也沒有逃脫這種功利化的命運。
那種古老的,最原始的工藝,那個時代的液體傳奇,似乎早就隨著歷史一起隕落。
老闆娘含笑:「這位小姐,也是懂酒之人?」
「我以往慣常飲酒,如今卻不飲了,因著無酒可飲。」洛神抬眸覷著那女人:「老闆娘,與我是一類人,想必也和我一般看法。只是老闆娘能自個釀造,我卻沒有這個福氣。」
女人道:「這一罈子是我不久前從老家帶過來的,我隻釀了十五年,也僅此一壇。只等它喝完了,也就沒了。」
師清漪在心裡琢磨了一圈,終於目光澄澈地看著那女人:「老闆娘,可以再釀的。」
那女人目光挑過去,勾著她:「釀酒需要年份,再等十五年,小姐,我沒有這個時間呢。」
她明明長相那麼平平無奇,可是那種舉手投足之間帶出來的姿態,實在是太嫵媚了。
彷彿能融化了,掐出水來。
師清漪卻沒融化,突然輕輕哼了一聲。
那女人掩著嘴,咯咯直笑。
洛神纖長手指端著青瓷碗,寡淡地低聲道:「多謝你的美酒。千小姐,我敬你。」
女人先是一怔,又滿不在乎地笑了:「洛小姐的眼睛,果然是毒。看來是很久沒有出來,我的易容術變生疏了。」
「千小姐的易容術,很是精湛。」洛神淡道:「家姐生前尤擅易容,你與她相較,不相伯仲。」
師清漪手指點著桌面,有些頭疼地補充:「你易容很厲害,這點我承認,可是你也不能換了張大媽臉後,還這麼……這麼……」
……這麼騷。
千芊背過身去,扯下易容用的假臉,又去了黑色美瞳,這才回過頭來,托著腮將師清漪望著。
她眸光幽藍,風情萬種地笑:「師小姐,這麼什麼?」
師清漪漠然說:「……沒什麼。」